平坦的田野間,一隊周軍馬兵在大路上蔓延。前麵還有一個穿著百姓短衣的漢兒,遙指視線深處一處村落道:“將軍,駐在附近的契丹人都在那裏!”


    當前一個武將伸著脖子望向東麵,目光停留在村莊上的旗幟上……普通村莊顯然也不用插旗。


    武將立刻道:“咱們要順手為前鋒主力掃除這些小地方。王軍使!”


    “末將在!”


    武將伸出手掌向前一伸,又向右一彎,斷然道:“你率本部從左翼出擊,自北側向東麵包抄!”


    “得令!”


    “李軍使,你走右翼。”


    “得令!”


    前後就在幾個彈指間,武將立刻拔出劍來,豎舉起來,迴頭大聲道:“餘部隨我衝!頭頂上禿發的、披發穿古怪衣裳的,全部殺!”


    身後的軍府文官立刻提醒道:“將軍殺平民,有上峰之命麽?”


    武將冷冷道:“有人不經你同意就跑到你家院子燒殺擄掠,動刀子還要講個什麽理?河北是咱們的地盤!”


    他說罷把劍鋒向前一指。眾軍聽了武將的話,立刻拍馬加速,馬蹄聲、叫嚷立刻在積雪片片的田園上鬧騰起來。


    戰馬越跑越快,一股馬群洶湧奔出,鐵甲在雪光中亮琤琤反光,雖隻有幾百騎陣仗卻仿若勢不可擋。


    那村寨口子上竟然還有一座木頭建造、茅草頂的簡陋箭樓,並修建了藩籬和寨門。馬群卻未停留,直衝向寨門。


    “嗖嗖嗖……”一陣箭矢從村寨拋射出來。叮叮當當一陣撞擊聲,就像石子丟水裏一般,半點沒影響身披鐵甲的周軍馬群的衝鋒。


    箭樓上的軍士拉開弓,對準一匹馬一箭射下去。果然馬身上的皮甲防禦不高,一聲嘶鳴,一匹馬前蹄跪地,馬背上的人大叫著摔落。


    但周軍馬隊頃刻已衝至近前,“啪啪啪……”箭樓的木頭上釘上了許多箭矢,上麵的軍士頓時臉色一白,果然身上立刻連中數箭,從上麵掉了下去。“砰!”插著箭矢的屍體砸到地麵上,仿佛從天上射下來的鳥。


    “砰!”又是一聲巨響,一騎竟然徑直撞翻了木頭藩籬。一群馬兵立刻從缺口蜂擁衝入。裏麵的一眾遼騎衝將上來迎戰,一時間哐哐當當的撞擊聲和拚殺聲大響。


    周軍人馬像洪水一樣不斷灌入,那些遼騎立刻就被大量的人馬席卷吞沒進了人馬潮水中。


    左右兩翼的馬兵也突破藩籬幾路衝進來,灰蒙蒙的天空下、陳舊的房屋間,空中亮光點點,火箭向屋頂上拋射。火把亂扔,少頃就燃起了大火,村寨裏濃煙滾滾。


    “隆隆隆……”馬蹄的轟鳴在濃煙中大響,路上隻見周軍的將士。


    一條狗夾尾巴吠著從一座燒起的房間裏跑出來。一個周軍騎士在奔騰的馬背上一側身,拉弓“啪”地一聲放了一箭,那狗便叫喚著倒在地上。


    很快不少契丹人和奚人從失火的房間裏衝出來,先是跪在路邊斜舉著雙手“嘰裏哇啦”地說著什麽,卻沒有周軍將士理會,隻是從馬群裏不斷飛出箭矢。那些人爬起來就逃,被騎著馬的周軍武夫追得雞飛狗跳,追上就是一刀,慘叫聲在火光中時不時響起。


    不到半個時辰,這個村莊就變成了一片黑煙繚繞的廢墟,到處都擺著屍首,空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糊味。


    每過多久,前鋒主將史彥超便帶著一隊人馬先行趕到了這裏,當場嘉獎了率軍的武將、讚他幹得很好,給他記入遼後的首戰軍功。


    沿路上一些百姓竟不怕武夫,人們聽說王師北伐,夾道來送吃喝。


    史彥超見此景象大為高興,當著百姓的麵大聲下令:“傳令諸部,河北漢人百姓,一個都不準殺!”


    但他很快發現一個婦人抱著孩子在路邊哭哭啼啼。


    史彥超見那婦人穿著粗布衣裙,完全是漢人的打扮,便隨口問道:“那婦人哭甚?”


    一個武將忙答道:“末將剛才叫人過問了的,那婦人好像叫徐二娘、還是王二娘,可她男人是契丹人。男人被殺了,家裏也被燒毀了,所以在那哭,咱們也沒理會。”


    武將說罷又加了一句:“契丹人家裏的當地婦人,多半都是強搶來的。”


    史彥超騎在馬上一臉不悅,皺起眉,又重複了一聲:“那她哭甚?”


    武將微微一愣,伸手在腦門上一撓,忙道:“她是被搶的,或許不該在意那死掉的契丹人……可是,那契丹人是她孩子的父親,她孩兒沒爹了,可能覺得可憐罷。大帥,婦人有母性,很在意孩兒哩。”


    史彥超麵無表情道:“這麽簡單的事兒還要本將教你?沒了那孩兒,她不是就和契丹人沒關係了?”


    武將愕然,但立刻抱拳道:“屬下明白了!”


    他調轉馬匹的方向,離開馬隊,策馬返迴一邊從腰間把劍拔了出來,從馬背上跳將下來,然後向那婦人走過去。


    那婦人淚眼婆娑地看著周軍武將,聽他“唉”地輕歎了一口氣。


    武將走到了婦人麵前,看了她一眼,伸手又撓了一下腦門。婦人停止了嚶嚶的哭泣,疑惑地看著他。


    武將忽然輕輕抬起劍,在她懷裏的繈褓上戳了一下。他的動作輕描淡寫,但很快很準確,馬上就把劍抽迴來了。


    婦人怔了一下,低頭一看,懷裏的繈褓上血跡浸了出來。她的臉色頓時一變,攤開一隻手,看到滿手的鮮血,她又掀開繈褓看,身子頓時顫抖。


    “啊!”婦人嘶聲慘唿一聲,一連叫著孩兒。


    她當下發瘋一樣向武將撲了過去,立刻就有幾個軍士擋在了她跟前,二話不說把她拽住。婦人的力氣自然比不上一幫禁軍漢子,當下動憚不得,拿那武將沒辦法,眼睜睜看他走了。


    史彥超轉眼就把剛才的小事忘記了,調遣前鋒大股主力繼續向北進發。


    ……周軍前鋒就有一萬八千騎之眾,沿路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隻發生了零星的衝突,掃蕩了沿途的遼軍據點。


    後麵郭紹的中軍主力尾隨前鋒開拔過拒馬河,大量的人馬湧入了遼國國境。


    一望無際的原野,深色的土壤上還有未融化的積雪,這片土地仿佛一個蒼老的老人,露著歲月的痕跡。幾條大路上,馬群浩浩蕩蕩地緩緩向北移動,無數的旗幟在風中飄蕩。


    人馬全是周軍禁軍,數不清的人,穿的衣甲也差不多,裏麵的將士難以分清誰是誰。


    趙虎便是其中之一,他默默地騎著馬在人群裏,隻需要跟著人們走就行。馬匹慢慢地走,感覺比較慢,但步兵步行還是快得多。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前側的殘桓斷壁旁邊,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


    趙虎頓時被吸引了注意,不僅是那人看起來很奇怪,而且覺得身影似乎有點眼熟。他一時間沒吭聲,隻是定睛望著那人繼續前行。周圍的將士也發現了那婦人,但沒人理會……一個手無寸鐵衣衫狼藉的婦人,並不值得軍隊過問。


    走得更近了,趙虎終於認出來,他的表情立刻變得誇張。緩慢的動作也立刻慌忙起來,一踢馬腹就趕緊從隊列中衝了出去。


    “趙虎!”十將在後麵喊了一聲。


    趙虎心急,但又怕軍法,趕緊喊道:“那邊的人是我認識的……”


    這邊一喊,那婦人也轉頭看過來。趙虎奔至她的前麵,翻身跳下馬,疾步走過去,瞪大了眼睛:“徐二娘……二娘……”


    名叫徐二娘的婦人也愣愣地打量著過來的披甲執銳的年輕大漢:“你是趙虎?”


    “是啊!”趙虎臉上表情十分複雜,麵部都幾乎扭曲了。他走到徐二娘麵前,張了張嘴,終於吐出一句話:“二娘,你……”


    趙虎心裏一時間紛亂異常,無數的零星的迴憶湧上心頭,在池塘邊捶著濕衣服的窈窕背影,遠遠望著她不敢靠近的磨人……以及徐家院子裏破碎的女人衣服和稻草上的血跡。


    而現在,麵前這個婦人臉上蒼白,披頭散發、長發上還沾著稻草末子,身上的粗布衣服又髒又狼藉。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娘,此時卻已是一個婦人。


    趙虎咬著牙,眼睛又澀又酸,他的喉嚨一陣蠕|動,咽喉一股鹹絲絲的味道。


    徐二娘的眼睛裏頓時流出眼淚:“他們殺了我的孩子。”


    趙虎唿出一口氣,顫聲道:“你有孩子了?誰殺了你的孩子?”


    徐二娘抬起手臂,指著大路上的周軍軍隊。


    趙虎低頭想了想,大概能猜到,她的孩子是搶走她的契丹人的,殺她孩兒的是周軍前鋒的人馬。


    趙虎沉默了片刻,說道:“當時你哥被契丹人殺了,你不知道嗎?”


    “什麽?”徐二娘瞪大了眼睛,眼眶裏全是淚水,忽然身子一軟跪伏到了冰冷的地上。


    趙虎站在那裏,麵前的女子就是他以前日日夜夜想念的小娘,而現在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曾經看一眼都會臉紅的貌美小娘,而今都變成什麽樣子了!


    趙虎迴顧這片土地,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造成了這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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