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禦街上,快馬唿嘯而過,“捷報!捷報……”喊聲漸行漸遠,一句句話仿佛珠子一樣沿路丟在空中。


    有利於朝廷穩定人心的消息是不會隱瞞的。這世道有些消息擴散慢,但好消息卻因快馬奏報能日夜傳出千裏之遙。前方大捷鼓舞人心,武力震懾天下。


    金祥殿的符金盞聽到捷報後,臉上也浮現出了輕鬆的笑意。


    “恭喜端慈皇後娘娘。”一旁的杜妃見到金盞的笑容,急忙也帶著笑意躬身說話。


    符金盞放下手裏的奏章,舒展了一下上身,轉頭迎著東邊從窗戶簾子透進來的陽光,隨口說道:“是官家打了大勝仗,你恭喜我什麽呀?”


    她坐的這書房,便是郭紹平素辦公的地方,不過房門口掛上了一道簾子;畢竟在此辦公的官員全是男的。還有剩下的一個內閣臣子黃炳廉也到外麵辦公去了。書房裏除了符金盞,便是平時在她身邊來往的杜妃和幾個內侍宮女。


    杜妃道:“官家在前方大捷,東京人心穩固,端慈皇後坐鎮東京,就更加放心容易了。妾身既要恭喜官家,也替娘娘高興。”


    符金盞聽罷笑道:“你比有些婦人的地方,識得大體。”


    杜妃忙道:“常在娘娘身邊,耳濡目染總得學會一些哩。”


    符金盞此時十分順心,她自然是發自內心地分享著郭紹的勝利。因為她和郭紹從來都是站一邊的自己人,共同進退幹係根本。


    她沉吟片刻,便沒再說話,繼續批閱諸地上奏的奏疏。符金盞做這種事比郭紹利索多了,她不需要內閣大臣“翻譯”總結主要內容,由於對古文非常熟悉,一目一行,一本奏疏拿起來看一小會兒就能敲出裏麵的主要內容。


    還不到中午,符金盞就把當天的國事處理得差不多。但她沒有馬上離開金祥殿,這時想起郭紹在東京時成天都在忙活正事,一時間有點好奇他究竟在忙什麽。她也知道郭紹有個存密檔的小屋子,當下便叫宦官曹泰拿鑰匙打開。


    密室的窗戶隻有一扇小窗戶,一道門,平素不準人進來,鑰匙都是內侍省的親信大宦官掌管。但符金盞可以很容易就進來……曹泰有鑰匙。


    她一走進屋,白淨的臉上就露出了好奇之色。符金盞比郭紹大三歲多,今年雖然已經二十八歲了,但因為長得好,明眸皓齒唇紅膚白,此時的好奇表情更讓她看起來仿佛是個小娘一般充滿活力。


    宦官曹泰如同往日一樣從門口退開,輕輕掩上房門。


    符金盞一邊緩緩走,一邊看著牆上貼著的各種地圖,以及寫著人名的紙條。她覺得稀奇,看了一會兒,又去仔細看那些人名,隻要是認識的人大多都有名字;她一時間起了玩心,找自己的名字,結果當然找不到。


    她又在一個木格子裏看到了一排小瓷瓶,便順手拿了一隻起來,拔開塞子瞅了一眼,裏麵是一些黑乎乎的會,她把鼻子湊過去聞了一下,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是草木灰……郭紹把草木灰煞有其事地裝在瓶子裏作甚?旁邊一個琉璃瓶更奇怪,裏麵裝著暗黃的汙水,裏麵還泡著一根麻繩;不知道的看見那東西,還以為是裝了一條小蛇泡酒。


    符金盞見旁邊丟著一本冊子,拿起來一看,才知道是搗鼓兵器的玩意。郭紹潦草的字跡記錄了麻布繩子用各種東西泡過後的燃燒速度。知道了是什麽東西,符金盞對兵器也不感興趣,便失去了興趣。她很快發現了另一個她覺得有意思的地方,便是一把椅子,遂款款走了過去,坐了上去,頓時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並非此處的東西多麽有意思,讓符金盞有興趣的,是郭紹曾經長期呆在這裏搗鼓他的事兒。她順手拿起旁邊幾案上的另一本冊子,上麵的字跡照樣潦草,甚至都是一些片言隻語、不成句,但符金盞並不嫌它,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細看。


    她一邊讀,一邊伸出玉白的指尖,輕輕撫摸在紙麵的字跡上。


    人很奇怪,她迴憶過去的十年,看著這個男人從少年郎成長起來,細想起來倆人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他卻變成符金盞最重要的人。


    他為保護符金盞不顧性命,金盞毫無保留地培養他,無數的恩怨糾結在一起……郭紹變成了她的延續、某種寄托。符金盞覺得自己還是了解郭紹的為人,他至少是個很懂得感恩的人;事實也證明,他沒有被看錯,沒有辜負自己。


    對於符金盞個人,最重要的還不是這種牢固可靠的同盟關係……而是,郭紹長久地用心地寵愛著自己。


    符金盞對他的情愫很複雜,卻也很沉迷。她想到這裏,臉上浮現出一絲羞澀的紅暈。期待著郭紹早日結束戰爭歸來;也期待著他實現願望,有一天不用把這段情偷偷摸摸藏起來……


    除此之外,符金盞心裏還惦記著一個趙匡胤,這個在她看來,曾經最能威脅她身家性命的人!而且符金盞說不上來原因,有的人就算罵她,她也不會真的生氣;但趙匡胤罵人的話,卻讓她心裏憋著一股氣怎麽也散不去!她想報複趙匡胤,讓他為自己的言行付出更大的代價。


    ……


    北漢國晉陽南部,周軍大營馬蹄聲、鼓號聲一片,幾萬人聚集在這裏,非常喧囂熱鬧。


    “啪!”郭紹把一張紙拍在粗糙的案板上,他一身鐵甲戎裝,坐姿筆直,完全把自己當作武夫。他迴顧左右坐著的大臣和大將,鎮定地說道,“剛收到奏疏,高彥儔部四萬人、劉仁瞻部三萬餘眾、龍捷軍右廂、虎捷軍右廂已經北上進入北漢國境,預計三天後就將到達晉陽。”


    王樸立刻說道:“如此境況,數日後晉陽城附近將雲集大周軍十六萬餘人!可以部署圍城工事了。”


    郭紹點點頭,看向王樸道:“河東前營軍府應盡快拿出圍城的具體番號布置。”


    “喏!”王樸抱拳道。


    李處耘道:“如此大規模圍城,遼軍必然來援,咱們該早些準備對付遼軍。此戰的目標是晉陽,臣以為應將避免放遼軍靠近晉陽,以便攻城的人馬能全力拿下晉陽!”


    郭紹當即按照在東京就權衡好的法子,果斷地說道:“任命……”眾人一聽立刻側目注意聽。


    “殿前司都檢點李處耘為北麵都部署,全權掌管與遼軍援兵作戰之事宜。史彥超為前鋒,董遵誨、羅延環為副帥,客省使昝居潤為監軍。”郭紹口齒清楚地說道,“北麵前營一切以李處耘的軍令為準,違命者以軍前抗命罪嚴懲!”


    幾個人立刻抱拳拜道:“臣等領命。”


    點到的人,隻有羅延環還沒到,他正率侍衛司的人馬北上,估計三日後到;但軍府會給他下達書麵軍令。


    郭紹這番布置,也反複權衡過利弊。北麵與遼軍援軍作戰,多是野戰,遼軍野戰很強;所以把史彥超用在前方是明智的……史彥超不太好駕馭,除了皇帝,隻有李處耘能壓住他,因為李處耘軍職比他高;史彥超這個人雖然不好相處,但軍中規矩比誰都懂。


    董遵誨年輕資曆淺,又有武將世家的正規訓練,很守軍令、很聽大將們的,不必擔心;羅延環本來是李處耘的好友,當初李處耘投到郭紹賬下,還是靠羅延環引薦……至於監軍,郭紹麾下的大將幾乎都是親信,監軍的作用約等於無,更沒有權力指手畫腳。如此一來,郭紹保障了李處耘在北麵的兵權,能夠真正說了算!


    至於獨|裁的權力分配在治國上是好是壞,郭紹也弄不太清楚;但他以帶兵打仗的經驗,在戰場上一人說了算,對維持戰力是絕對有好處的,這是在複雜戰局下抓住瞬息萬變戰機的前提;不然先扯皮,等扯好什麽戰機都沒了……現在郭紹的首要是打贏仗!其它的都隻能次要考慮。


    郭紹頓了頓,又道:“北麵大營的主力是龍捷軍右廂(羅延環),控鶴馬軍直和弓箭直(史彥超),虎賁軍第一、第二、第三軍,約三萬五千精銳。願諸位戮力!”


    野戰上,難打的是遼軍,但另一方麵與遼軍作戰的軍功也是最硬實的,相當於抵禦外辱,這在任何朝代都不用質疑的軍功。李處耘此時的紅臉更紅,他受到了重用和信任,激動的情緒雖然努力克製,但依舊很明顯,李處耘抱拳斬釘截鐵道:“末將必不負陛下之重托!”


    史彥超和董遵誨等人表態:“願為陛下前驅。”


    就在這時,王樸又請旨叫個人進大帳。不多時就來了個文官,郭紹確實不認識的……王樸引薦後才知道是工部侍郎。這也算大官了,但郭紹隻聽過名字,沒注意過這個人,因為大周到目前仍舊是軍事優先的製度,文官相比太平盛世比較被皇帝忽視。


    工部侍郎進獻了兩張圖,是考察了晉陽城周圍地形後設計的治水辦法。有一份是預備進入夏季水漲季節後,引汾水淹城池的路線工事設計圖;另一份是近期的,官員認為可以把晉陽城的護城河的河道改建,然後放幹河水便於攻城……當然這個前提是要圍死這座城,不能讓北漢軍反攻,才能明目張膽地進行土木工程。


    隻要能攻城周軍是不管什麽方法的。晉陽,便是此戰不擇手段攻陷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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