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金祥殿廳堂裏的紫色帷幔、暗紅板築木漆上,幾道從窗簾中透進來的夕陽裝飾在上麵,如同金色的花邊,流光華麗。


    郭紹放下手裏的東西,準備下直了。他轉過頭,看見陸嵐正在和李尚宮說著話,這裏太安靜,以至於她說話很小聲都能聽見,雖然說的是開封府官話,但明顯帶著蜀地的口音,從小娘嘴裏說出來那口音反而挺好聽,陸嵐輕聲道:“藥我已經熬好了,稍微熱一下就行,睡覺前和明早各喝一碗……”


    李尚宮點頭答應。她看陸小娘的目光與看別人不同,畢竟陸小娘是個水靈的年輕女子,隻不過是給皇帝醫病的郎中,李尚宮也便很客氣。


    陸嵐說完抱著一個罐子過來,將手裏的瓷碗放在郭紹的桌案上倒了一碗深色的湯水。郭紹知道中藥很苦,不過那有花邊的潔白瓷碗讓人賞心悅目了不少,宮廷用的瓷器非常精細漂亮,這個時代少數能接近現代工藝的物品之一,便是這種玩意。


    陸嵐輕聲說道:“有些風寒之症是什麽藥都醫不好的,湯藥隻能調養,讓人好受一些,病愈還得還自個的身子;您要想好得快,多歇著最好。陛下已是天子,何必再這樣辛勞?”


    郭紹隨口道:“我現在可談不上辛勞,你看這地方……相比之下,天下還有很多很多人,隻盼著屋頂不漏雨,衣服能禦寒,吃的能填飽肚子。咱們在這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還敢妄談什麽辛苦?在其位、若是一點都不為天下考慮,那才是真正的不道。”


    陸嵐聽罷沒吭聲,伸手摸了一下郭紹的額頭,郭紹頓時一愣。她這才捧起瓷碗遞了過來,郭紹伸手接的時候,觸碰到了她的指尖,見她急忙低下了頭。


    郭紹一口就把湯藥喝光了,“哈”地歎出一口氣:“沒我想象中苦,還有點迴甜迴甜的。”


    陸嵐柔聲道:“我專門放了甘草。”


    這樣細心又用心的照顧,叫郭紹感覺很暖和,隱約之中,他迴憶起在征蜀之戰的半道上,在進攻受阻又生病心情苦悶之時,陸嵐的細心照料。


    郭紹道:“你娘舅家那個姓白的郎中好像已經到京做禦醫了,我見到左攸,打聲招唿,讓你舅舅升作官員,先做太醫署丞;左攸是太常寺少卿,下麵正管太醫署,這事兒很方便。”


    陸嵐忙道:“陛下不必這樣……”


    “那禦醫應該不是你親舅,不過總算是親戚。升了官,見麵時能對你親一些罷。”郭紹看了她一眼,又笑道,“也不全是看在陸娘子的麵上,正好我最近需要幾個人來辦事。”


    陸嵐將信將疑:“我舅舅能辦什麽事?”


    郭紹道:“大周禁軍甲胄日益完備,戰陣上能被當場殺死的很少,但是受傷後醫療人手不夠也會死,我正要叫人組建一支專門隨軍的郎中人馬,增加軍醫人數,減少精銳兵員的損失。”


    陸嵐聽罷便不再推拒了。


    郭紹心裏裝著人,沒法對誰都全心寵愛,隻能用實際的好處來迴報別人。而且他很享受這樣的關係,有限度的感情、足夠的權力財富賞賜的好處,來維係被人溫情的對待;大部分人懂得感恩,這樣一來他們會用心來迴報自己……同樣是權力帶來的好處,但如此方式比用強權威脅要好得多。因為郭紹現在擁有最多的就是權力財富這種身外之物,所以他當然不拒絕如此交換的關係。


    郭紹又道:“你願不願意搬進宮裏來住?”


    陸嵐微微猶豫,道:“奴家不敢違抗陛下的旨意。”


    郭紹沉吟道:“那我就當你同意了。你別擔心,你還不是嬪妃,我準許你像京娘一樣容易進出宮廷,想見你舅舅家的人也容易。”


    他又低聲問道:“前陣子你和京娘照料的那個孕婦,你知道是誰麽?”


    陸嵐本來很放鬆的神色,微微一變,搖搖頭道:“我真不知道。”


    郭紹心裏琢磨這小娘雖然在河北、蜀地都呆過,畢竟隻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子,便比較明白地提醒道:“那你不必去打聽了。”


    陸嵐道:“我知道,京娘也提醒過我。”


    ……


    果然喝了那些湯藥,郭紹的病情很暖和,沒幾天就好了。這時朝廷派去接待魏王和符昭序的官員也迴稟,他們已經到京,在符家自己的宅邸裏落腳,不僅隻有符彥卿和昭序,符六也來了。


    郭紹決定次日下午召見魏王,並設家宴款待。


    他先去告訴了符家姐妹,倆人都很高興,期待著與家人相聚。無論如何,那是她們的生父和親大哥,算起來都有幾年沒見了;符昭序上次進京獻李繼勳之子的首級,見過一麵。而符彥卿恐怕自符金盞改嫁先帝之後就沒見過長女,在符二妹出嫁後就沒見過次女。


    郭紹看她們笑意盎然,便說道:“有話說一入宮廷深似海,你們倆人都在皇宮裏,要見家人一麵也很不容易。”


    符二妹笑道:“誰說的,我怎沒聽過這句話?”


    “我說的。”郭紹應景地玩笑了一句,並不影響她們的心情。過了一會兒,他又對符金盞道:“皇嫂見了魏王,可以勸他今後在東京久居。”


    符金盞微笑道:“父親封魏王、大名府尹,大名府還有太守和各級官吏,他就算在東京也不影響政務。”


    郭紹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魏王主要的實權是天雄軍節度使,但現在除了邊境,節度使的權力已經逐漸減小了,這也是大勢所趨。將來時機恰當還會收迴地方節鎮的財權……”


    在符金盞麵前,沒有什麽軍機可言,郭紹把話說得很直接,但為了不顯得生硬,又淡定道,“魏王還不如在繁華的東京置些業,將來與咱們家的人見麵也更容易。”


    郭紹很重視與符彥卿見麵,不僅是因為符彥卿的家族實力、威望、地位,還因為他對於郭紹很特殊。在記憶裏一段很重要的經曆,便是郭紹做衛王府的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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