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的陳州門、南熏門,以及內城朱雀門,都是虎賁軍右廂駐防;大內宣德門是內殿直都指揮使杜成貴的人馬,杜成貴是太後的人;樞密副使魏仁溥在樞密院掌管禁衛軍令,樞密院在皇城內,魏仁溥也得聽太後的意思;因李穀在南唐國,政事堂當值的人不是王溥就是範質……”


    宦官曹泰輕輕說了一陣,欠了一下身,將一張圖紙遞了過來。


    郭紹伸手接住,展開看了一會兒,抬頭不動聲色地看了曹泰一眼。曹泰的神色似乎帶著點激動,郭紹不禁想起了東京兵變時和他的聯絡合作;這個宦官對於太後,便相當於左攸對於自己。郭紹迴頭再想,如今掌握內外關鍵位置的人,幾乎沒有和他過不去的人。


    “好,好。”郭紹隨口應了一聲。


    他也挪了一下不太舒服的身體,馬車搖搖晃晃、極其顛簸,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駕大馬車空間寬敞了。他感覺腦子也有點昏,便是在顛簸中看了太久圖文的原因。


    郭紹掀開竹簾,想唿吸一口外麵的新鮮空氣,但眼前頓時灰沉沉一片。這個時代城外的無論什麽路都全是土路,今天大晴天,大群人馬車輛在大路上行進,真是塵霧蔽天。在灰塵之中,不遠處的另一條大路上人影若隱若現,周圍各種聲音嗡嗡嘈雜,天地間仿佛除了人馬就是灰塵。


    他還能看到人群裏繡著老虎圖案的旗幟,那便是虎賁軍的軍旗,這都有幾年了……以前虎賁軍是虎捷軍左廂的底子,這股人馬大部分將士是很靠得住的人,起碼武將都是跟著郭紹大小戰役無數次。東京兵變那會兒,郭紹能用一紙粗陋的偽造懿旨就能調動虎捷軍左廂,可見一斑。


    郭紹又翻出了別的東西,曹泰便不再說話,默默地陪坐在對麵。


    一張比較簡陋的大周地圖,不過上麵寫著很多字。郭紹的目光從北漢、契丹掃過,往下看東京附近的位置。黃河北岸,符彥卿的勢力在大名、相州,其中相州有龍捷軍左廂張光翰部;河陽三鎮是慕容延釗部;中間夾的是昭義軍節度使李筠。


    符彥卿是很靠得住的勢力;張光翰和郭紹不熟,但此人以及龍捷軍都沒必要反抗中|央,他們是禁軍精銳,家眷大多在東京,軍餉還指靠東京發;慕容延釗與郭紹交情也不算深,不過也無必要為敵……唯有被夾在中間的李筠,恐怕不太可靠。


    這時,馬車側麵一陣馬蹄聲響起,郭紹轉頭一看,李處耘和羅彥環騎著馬趕上來了。郭紹便大喊一聲:“停車。”


    前方的馬夫“籲”地吆喝一聲,忙把馬車趕到大道旁,漸漸停靠了下來。外麵的李處耘等人翻身下來,打開側麵的木門陸續走上來。曹泰見狀拱手道:“人多了擠,雜家換騎馬。”


    郭紹溫和地說道:“晚上紮營了再與曹公公一敘。”


    “郭大帥。”李處耘和羅彥環抱拳見禮。郭紹隨意地指著旁邊的座位叫他們坐下。很快馬車又重新啟動,車輪嘰咕的聲音和劈裏啪啦木板搖晃撞擊的聲音再度嘈雜起來。


    “過幾天就到宋州了。”羅彥環開口道。


    李處耘沉聲道:“咱們走這條道,估計猜到在宋州圖大事的人太多……”


    郭紹伸手拍了拍手裏的圖和曹泰給的東西,沉吟道:“大軍內部沒什麽問題,特別是虎賁軍將士;若非將士們也亟不可待,咱們不用慌著部署。”


    李處耘道:“侍衛都指揮使韓通一直沒吭聲,不知作何打算。”


    郭紹不置可否,正色道:“我反複想過很多次,內部基本沒有問題,國門外的人鞭長莫及。與其做得偷偷摸摸蠅營狗苟,還不如讓大夥兒都有所準備,光明正大地幹!”


    就在這時,道旁又有馬匹靠近,郭紹挑開車簾一看,見是盧成勇和覃石頭騎馬來了。


    ……大軍沿著汴水,繼續緩慢向宋州靠近。


    姚二牛是虎賁軍的人,所在的位置就在中軍。他白天走路,晚上就找荊棘的刺來挑腳上的水泡。馬是不能騎的,在長途行軍中,步兵的馬也要馱東西,人隻能走路。他早就有經驗,吃這碗飯,戰陣上勇猛表現的機會很少,還得能走。


    從長江往北要走到黃河附近,靠腳還是挺辛苦的。但姚二牛一點都不抱怨,心裏還很高興……攻滅南唐國,周軍搶了很多財寶,不分點出來給兄弟們?


    偶爾聽到有人嘀咕郭大帥要“圖大事”,姚二牛卻一點都不關心這個,誰做皇帝關他屁事,他因為見過郭紹幾次,感覺讓郭大帥做皇帝還更好,小兵起碼不會被上頭的大人物推火坑裏;宮裏那小皇帝,姚二牛是不知道能管什麽用……他關心的是什麽時候分錢。


    攻滅蜀國的戰爭,姚二牛沒去,他當時還作為被淘汰的“下營”士卒在開封府種地;但他看得見聽得到,在成都府分錢的事。既然攻滅蜀國能分,那滅南唐當然應該繼續分,這是很簡單的經驗。


    姚二牛已經確定這迴迴去要發財,隻期待著早日發錢。有人議論說是在宋州,因為一迴京大夥兒就解散了,不在宋州分錢,在哪裏分?於是姚二牛就一門心思期待著到達宋州。雖然連日行軍腳和腿都很難受,但他反而嫌行軍速度太慢。


    幾天後,大軍終於到達了宋州。


    一座古樸的城,矗立在汴水河邊的平原上,周圍塵霧騰騰,城門方向許多人在那裏活動,姚二牛看不太清楚。軍隊已經停止了前進。


    不多時,有騎馬的士卒過來,喊道:“各都都頭到指揮軍旗那邊去,劃營地紮營!”


    大夥兒一聽,有的幹脆地在地上坐了下來。姚二牛見狀,也把馬定住,一屁股坐在不遠處,順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裏,心道:他|娘|的,究竟什麽時候分錢?


    這時又有人騎馬過來,在不遠處提著個鑼“哐”地敲了一聲,大喊道:“中軍下令,各部紮營休整,明日一早論功欣賞!”


    姚二牛一聽,頓時跳了起來,“嘿嘿”地笑了起來,周圍的將士也是一陣歡唿,大夥兒興高采烈。馬上要迴家了,又能拿一筆豐厚的錢財迴去,這種心情無以言表。姚二牛對旁邊的漢子笑道:“我就知道要在宋州分錢!”


    之後本都的都頭迴來了,給大家劃了營地,姚二牛這一火五個人就一起把帳篷搭起來。他一邊幹活,一邊留意到汴水岸的船上,一群人推著東西下來了,看樣子就是財物。


    錢財已經看到,不過要分下來還有一番周折。明早各指揮會先帶一些將士去中軍,看看功勞榜,確定比較公平大夥兒都可以接受,然後才按每個指揮分發下來。


    這時有一個偷懶的士卒趁機在那裏賣弄,說起大夥兒感興趣的話題。那人嘴皮翻飛道:“俺們在蜀國的時候,軍功主要按照整個指揮的功勞算,像咱們第二指揮,肯定得說起在采石幹敗林仁肇的功勞。論起一個人,斬獲多少沒用,除非臨陣衝在前麵的,指揮使分錢的時候會多一份,大夥兒也沒話說;或是有人單獨立了大功,那便不是分錢,會徑直升官……”


    姚二牛一聽:在采石幹那一仗,俺不想在前頭,非讓我在前頭,這迴可得多一份了。


    眾人興高采烈地把帳篷搭建起來,又修建茅廁和溝壕。當天旁晚,宋州城的官兒們帶著百姓弄酒肉出來犒軍,酒是不夠分的,姚二牛所在的第二指揮分到兩頭豬,於是大夥兒又七手八腳地宰豬造飯。


    軍中隻有鹽,沒有別的作料和菜,但還是被火夫們做了好幾樣花樣。大夥兒圍坐著吃飽了,又有人說:“明天不止行賞罷?很早以前就聽到有人說起那事兒了……”


    姚二牛張了張嘴,又想起自個多嘴闖禍的往事,便沒吭聲,隻是聽著。


    另外一個士卒接過話道:“俺們跟著郭大帥從秦鳳打到南唐,他坐了天下還能虧待了兄弟們?”


    十將一聽嗬斥道:“閉嘴!那是上頭操心的,關你們鳥事。”


    眾人默然,過得一會兒十將便安排雜兵提桶過來,收了將士們的鐵盅拿到河邊上去清洗。姚二牛找了塊草地仰躺下,睜眼便看見了漫天的星星。


    軍營裏和出征時的狀況全然不同,此時完全沒人磨刀練箭,除了還在照料馬匹和幹活的,其他人都和姚二牛一般懶洋洋地放鬆下來。


    姚二牛把手伸進懷裏,掏出了一個髒兮兮的荷包。心裏琢磨著,這迴可得發財了,迴去就送姨母一份大禮,好與表妹洞房。他剛吃飽了飯,腦子裏又想起去年出征時,在巷口的那一瞬間,那個小娘漲|紅了臉塞東西給自己的景況。姚二牛隻覺得身上一陣燥熱,一門心思尋思著好事,嘴角的口水流出來了也不自知。


    至於偶爾聽到要改朝換代之類的事,要是有人說得頭頭是道,聽著還有意思,十將都不讓說,姚二牛便懶得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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