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郭紹坐了許久便去看校場上的一個數百人方陣。


    二十餘人一列,正站在那裏整頓隊形,都頭十將們正在各自的隊列中認人。郭紹過去時,眾將紛紛拜見。他揮了揮手,和幾個武將一起走進隊列裏。


    將士們頓時舉起兵器,站直了身體。郭紹從一列列的間隙中走過,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看去,眾軍不敢直視他,但注意力肯定都在他身上。


    “庸碌的主將不顧士卒身家性命,讓將士們上去送死,英明的將帥卻會帶領你們不斷獲取勝利、榮耀、獎賞!”郭紹中氣十足、口氣斬釘截鐵,“爾等身經百戰,勇猛無比。今天我要告訴你們,上了戰場,值得信任和依靠的是你們身邊的兄弟!”


    說罷迴頭看楊彪。楊彪似乎想起了什麽,抱拳道:“大哥……”


    郭紹訓話後,還趕著去別的指揮,沒留太久。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毫無征兆地喊道:“漢兒絕不為奴!”頓時眾軍紛紛大喊這句痛快的話。


    郭紹聽罷不禁又迴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悟。


    他便對左攸說道:“我記得茶樓裏有說唱的先生,可以雇傭幾個、把武訖鎮等諸事弄成話本在軍營裏說唱。左先生明白我說的是什麽樣的事兒麽?”


    左攸聽罷說道:“明白,交給在下去辦便是。”


    ……郭紹一連走了十個指揮的營地,都在重複之前的過程,在發賞、造冊的地方坐一會兒,然後去營中巡視。又過問了一番各指揮的戰馬、輜重補給等狀況。


    每個指揮都有一部分人是火夫和雜兵,多是武藝能力靠後的士卒,平時就幹活,上陣時拿上兵器也能用。禁軍在東京駐紮時,這些雜兵負責照料戰馬;其它士卒也會輪流當值幹這等活計。


    大部分騎兵都是輕騎(主要騎契丹馬、達靼馬,差不多屬於一個品種),能成為騎兵的人不僅要精通馬術、騎射、騎戰,通常都很了解馬的習性;騎兵部隊的雜兵也配有戰馬。但大將通常會配備有一股重騎兵,那便比較麻煩了,好馬不好養、甲胄也更重,一個重騎兵至少專門有一到兩個“軍隨”,專門幫助騎士照料馬匹、披甲等諸事。


    周朝禁軍都是職業兵,他們拿軍餉除了賣命,平時其實也要幹很多活。


    所謂精銳,便是人數不臃腫,一個專業的士兵能幹雜牌軍裏幾個人的活。當然養這樣的軍隊消耗的資源和代價是不一樣的。


    朝廷也多次嚐試過用鄉兵,組建過一些鄉勇軍隊,但戰力都不行。主要因百姓壯丁不熟悉軍隊諸事,軍紀規則、日常協作都很荒疏,配合起來十分麻煩混亂……作戰絕大部分時間就是日常協作幹活,真正拚殺的時候很少。他們連行軍布陣也十分困難,上陣更是一觸即潰。


    郭紹不到酉時就離開了軍營,因為邀請了符昭序到家裏作客。


    ……酉時後,符昭序果然帶著一隊隨從到了門外,郭紹親自出門迎進來,與他見禮寒暄了幾句。


    “這府邸好像一點都沒變。”符昭序進來便說,“隻是比以前更熱鬧了,好像住了不少人,以前這裏很冷清,沒幾個人的。”


    郭紹笑道:“聽起來,符兄也在這裏住過。”


    符昭序微笑著隨口道:“符家的人都在這裏住過,不過一般都是住城西那座院子,更大一些,這裏原本是當作別院的……要不我和父親說說,郭兄弟換一座,那門庭更符合現在郭兄弟的身份地位。”


    郭紹想起自己和符二妹在這裏短暫卻難忘的時光,好像一草一木都有二妹的身影,當下便輕輕說道:“罷了,搬家挺麻煩,房子夠住便行。”


    道聽途說、在哪裏聽人說過,人一念舊是開始變老的趨向,但郭紹現在這個年紀,前世才大學剛畢業的年齡,談何老?不過他確實忍不住有點念舊……住過的地方,特別有過想念的人在一起過的地方,他就有種說不出的情愫。連外城龍津坊那鐵匠鋪他到現在都舍不得脫手,交給黃鐵匠了。


    “也是。”符昭序笑道,過了照壁,便指著前院裏的一顆樹道,“哈,那棵梨樹還在。郭兄弟,我給你說,幾年前……哪一年我有點想不起來了,六妹不知怎麽爬上去,上去就下不來,在那裏哭。我在下麵叫她跳,她不敢,後來終於跳下來了。”


    “符兄接住了麽?”郭紹饒有興致地問道。


    符昭序道:“那時候她還不到十歲,一個孩童我當然接得住。”


    郭紹和他相談甚歡,連陪同的左攸也插不上話。郭紹發現,隻要與人有共同的地方,哪怕轉彎抹角扯上的關係,便總有話說。


    及至晚膳,仆人們陸續把酒菜擺上廳堂上。符昭序似乎專門注意了忙活的人,因為幹活的全是些毫無姿色的婦人,要麽是長得粗壯|黑|糙,要麽半老徐娘,大多粗手粗腳一看就出身最窮苦的家庭。


    郭紹嗬嗬笑著,也不言語。他知道在達官顯貴家裏,哪怕是奴婢,隻要經常出入主人眼前,多半都是些年輕的丫鬟,可能養眼罷。郭紹倒是覺得,既然年輕漂亮,價值在於姿色、用來幹活就是浪費了其價值;倒是那些粗手粗腳的婦人,很習慣吃苦耐勞,幹活反而能體現其價值。


    但也許符昭序自認見微知著,以為郭紹並不好色。


    不過很快符昭序就見識到了另外一番風景,隻見廳堂側麵的耳房裏,一幅細竹編製的半透明的簾子裏,一個婀娜溫柔的美人款款在琴案前坐了下來。


    “叮咚……”楊氏彈奏的曲子十分悅耳清幽。


    果然符昭序不禁側目,驚訝地看了一眼裏麵的佳人。郭紹笑而不語,楊氏的才藝可能比周憲、陳佳麗也稍有不如,卻在南唐那等文化昌盛的國度也頗有名氣,不是在中原戰亂之地隨便能找到的才女。哪怕衛王府門庭高大,有沒有才藝超越楊氏的人也不一定。


    “好。”符昭序眯起眼睛側耳傾聽。


    楊氏在裏麵柔聲說道:“妾身謝符將軍誇讚。”


    符昭序轉頭看郭紹:“郭兄弟府上卻有妙人兒。”


    郭紹並不謙虛,親手提起酒壺斟酒,符昭序忙雙手扶住:“失禮失禮。”


    “你我雖是兄弟,這院子也曾是嶽父家的,但現在符兄隻能做客了。”郭紹笑道。琴聲悠揚悅耳、佳人在側,氣氛很雅致,以至於郭紹說話也不禁隨之溫和了一些,人總是會受環境影響。


    符昭序起杯:“我敬郭兄弟一杯。”


    “為了什麽?”郭紹脫口道。


    符昭序一愣。郭紹這才想起自己的言行不太符合時代的習慣,便隨口道:“為這座院子的緣分幹杯,咱們兄弟都在這裏住過嘛。”


    “先幹為敬。”符昭序道。


    郭紹飲罷,放下杯子問道:“衛王府有個武師教頭,以前教過我射箭,叫周通。不知還在府上麽?”


    “周通?”符昭序沉吟道,“我不認識這個人,符家府上的?這迴迴去,我幫郭兄弟打聽一二。”


    “我與符兄一道去大名府,不知行程定在何時?”郭紹問道。


    符昭序道:“我本想明天一早就啟程。太後也見過了、郭兄弟也見了,留在東京虛耗時日,想早些迴去。”


    “我是想留符兄多住幾日……”郭紹沉吟道,“行程是有點急,後天怎樣?我明日點一些將士一路。”


    符昭序爽快地點頭道:“那便後天,我沒有什麽急事。”


    ……郭紹次日選好路線,走陳橋驛、澶州(簽訂澶淵之盟的地方,東京東北方)渡黃河。


    輕騎走東京到澶州,快馬一天便到,沿路一馬平川。渡黃河後的地方,和彰德軍(西)、符彥卿天雄軍(東)成為一個倒三角的形狀;也便是郭紹等的道路在符彥卿勢力的布控之下,所以沿路很安全。


    渡河又是一馬平川,一天到大名府。


    郭紹出發後,才感覺到其實與符二妹的距離並不遠,但這段距離已經讓他和符二妹分別了三個月。


    郭紹和符昭序的行程比較急,又是騎快馬,所以到大名府時還沒人通知衛王府。符彥卿年紀大了,一般見不到人。好在和符昭序一路,符昭序徑直把郭紹帶進了王府。


    及至內宅的門樓前,符昭序便隨便叫來一個奴婢,吩咐道:“去告訴我二妹,她夫君來接她了,讓她出來領人。”


    因為二人一起單獨喝過酒,說過很多話了,已變得比較熟絡。符昭序便陪著郭紹在門樓裏的椅子上等人。


    “是叫周通吧?”符昭序問。


    “什麽……實在抱歉。”郭紹忙轉頭抱拳道。


    符昭序笑道:“在東京時,郭兄弟提過衛王府有個教頭,教過你射箭,名字是叫周通?”


    郭紹忙點頭:“是這個名字。”


    符昭序道:“我先派人打聽一下,但不一定還在符家……這都多少年了?”


    “我十三歲就進衛王府……九年了。”郭紹迴憶道。其實十三歲那年,他並不是現在的他,完全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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