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返迴瓦橋關(雄州)北虎捷軍左廂大營。


    他先召集軍都指揮使、軍都虞候、指揮使等武將四十餘人到帳中議事。中軍營帳是氈頂營帳,周圍用木頭和布搭建,上麵蓋做蓑衣的氈草,防水效果比較不錯。


    眾將陸續到來,習慣地把兵器解除放在門口的架子上,不一會兒就好像是武器展覽一般,各種刀、劍五花八門的護身佩兵就放了一片。


    等人都到齊了,郭紹這才帶著親衛進賬,親兵並不進去,徑直把周圍戒嚴了,不準無關閑雜軍士靠近。


    “拜見郭大帥(主公)……”一群人有點亂糟糟地抱拳行禮。一下子來了那麽多人,沒有坐的地方,大夥兒隻好站著。


    不一會兒,幾個親兵抬著一副簡陋的架子上來了,上麵掛著一張大圖,用很粗的線條粗略勾畫了一副類似地圖的玩意。這張“圖”便是出自郭紹親手所作,畫得是難看了一點,不過很簡單。


    郭紹先把頭盔取了下來放在桌案上,時值四月中旬,天氣已經有點熱了,長頭發束在頭上拿頭盔捂著有點悶。他轉過身時,眾人的吵鬧都陸續停了下來,許多目光紛紛看向郭紹。對於這樣的場麵他現在已經習慣。


    於是他琢磨了片刻,便指著地圖隨口說道:“據說,遼國大股援軍已到燕山後,大概就在這片地方;咱們的大軍目前在拒馬河南北……


    虎捷軍左廂的調動是,即可渡過拒馬河,到達涿州、固安,兩城成掎角之勢固守待命;步兵兵權將交由左廂都指揮使祁廷訓之手,等一到涿州,祁廷訓便負責統帥六軍。”


    頓時有人問道:“郭大帥要卸任左廂主將?”


    郭紹道:“我有新的軍務。會率諸路鎮兵隨主力之後,向幽州進逼,麾下將有虎捷軍左廂馬兵、定州軍,還有幾萬鎮兵,究竟是哪些地方的人馬、具體有多少現在我也不甚清楚。”


    他轉頭看向大高個祁廷訓:“派人去把放在祁州的十幾口大盒子搬到涿州來,你知道是我說得什麽東西吧?”


    祁廷訓抱拳道:“屬下明白。”


    郭紹又道:“李處耘、羅彥環、董遵訓、鄧飛,四將率本部騎兵隨我;其他人聽從左廂都指揮使祁廷訓統率。各指揮傳令兵隊也隨軍走,左攸、羅猛子跟我;盧成勇任副指揮使,與周端留在左廂幕府。諸位都聽明白自己去哪兒了?”


    眾人紛紛附和,議論了一陣,郭紹當即下令各將歸營,準備開拔。


    次日一早開始,諸軍便陸續通過浮橋渡拒馬河。打仗大部分時候是在行軍,大夥兒也習慣了;北伐開始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眾人走了幾百裏,占領了不少地方,但沒真正打一仗。


    河水清澈,兩岸的原野在春夏之交綠油油一片,這邊很多土地都是荒的,長滿了草,不過看起來仍舊生機勃勃。此時此景,比白雪茫茫的冬季相比,如同不在一個地方。


    郭紹策馬至河岸,站在一棵樹下看著成隊列行進的軍隊和大量的騾馬車架。迴顧左右時,見李處耘在身邊,想起去年底李處耘的話,忍不住說道:“李兄真是說準了。”


    那話已經過去了數月,眾將幾乎都忘記了,聽到郭紹提起,大家才陸續想了起來。


    李處耘在馬上拱了拱手,笑而不語。


    郭紹見狀,忽然覺得他愈發有大將風範……郭紹隻記得曆史上柴榮是北伐時得病、迫不得已罷兵,造成了遺憾;卻完全記不清過程是怎麽迴事。反而去年底李處耘一番話,到現在來一看,好像他才預知後事一般。


    “周軍一直打到拒馬河南麵,隻發生了一次小規模衝突,果然一路歸順。”郭紹道,“渡過拒馬河後,遼國援兵快到了,此戰要緊之處著實是與遼國主力決戰,與李將軍所言處處穩合。佩服佩服!”


    李處耘聽罷,說道:“幽雲、渤海國舊地,兩處是契丹人獲得物產的要緊之地,遼國沒有不救的道理。那民間親戚兄弟偶有爭鬥、甚至械鬥,但哪家願意把手裏的半數良田莊園拱手送給外人?還不得拚命。”


    郭紹又問:“周、遼這場大戰輸贏,李兄再來預言一下如何?”


    李處耘頗有些猶豫,不動聲色道:“末將覺得,要贏很難。”


    郭紹正沉思,這時忽報大名府有信使找到軍中來了。他便傳令把人帶上來,見是一個戴襆頭穿袍服的人與幾名隨從,拜見後果然送信呈上。


    符二妹的信。郭紹便招唿隨從先接待信使,不動聲色向旁邊策馬避了一下,然後拆開書信來看。這個時代的書信十分不易,代價不菲,專程派人跑好幾百裏送信。不然隻能找熟人攜帶,丟失的可能很大。


    信的開篇看起來很平淡,符二妹敘述,王府大門內設有司務官職,便是專門收信件、公文、拜帖等物的地方。她每過幾天就會派人去問,第一次體會到等待是如此磨人。若是發現有夫君的書信,她便會高興很久,在長時間裏,隻有細讀他的信寄托思念之情。


    郭紹看到這裏,心裏忽然有些急,想早點打贏了契丹迴東京去。


    但他猜測,柴榮的身體可能堅持不了多久,迴去也沒法安生,曆史巨變的時刻隱隱就在前方。這讓郭紹心有焦躁,尋思一番,眼下又毫無辦法。


    最好的選擇,還是聽從皇後的安排。


    ……


    虎捷軍左廂大軍到達涿州,時殿前司諸軍已北上,祁廷訓遂接手涿州、固安二城防務。郭紹按照聖旨,率兩千餘騎北進跟上周軍主力騎兵部隊。


    涿水渡口水淺,眾軍涉水而過,輕易突破了涿水。當此時,周軍前方到幽州城已經無險可憑,一馬平川;城池附近的幾條河流也是水淺,根本擋不住大軍……幽州平原三麵環山,南麵完全是平坦的平原。


    郭紹麾下隻有兩千騎,定州軍及鎮節兵還沒到。前鋒史彥超、率殿前司諸班直一部已經近幽州城,中軍騎兵精銳隨後,郭紹和龍捷軍馬兵在最後麵。


    行軍二日,紮營當晚,忽然中軍派人來,皇帝召各路大將議事。郭紹隻得又帶了隨從十幾騎便追上中軍。


    大帳外火光通明,郭紹到地方時天都黑了。王樸等十幾個大將和皇帝都到場了,當下便徑直說道:“史彥超報,遼軍已經到居庸關、得勝口附近(幽州城西北麵)。”


    柴榮這時便開口道:“諸位以為如何進兵,先說來聽聽。”


    眾將麵麵相覷,柴榮點名張永德道:“張將軍,你與朕說說。”


    張永德上前一步,彎腰拜道:“遼軍大軍既已出征,必救幽州。臣有話不知……大周既已盡占拒馬河南岸數州十七縣,已是師出有功,當下不必急進幽州,可徐圖之……”


    “勸朕退兵的話便不必說了。”柴榮斷然道。


    就在這時,趙匡胤站出來說道:“遼軍既已到幽州西北,為何不徑直來救幽州城?可能是故意誘我大軍至城下,誘敵深入之計。今遼人援兵已到,我朝大軍不如先在南邊觀望,等待遼軍主力南下,然後伺機決戰。”


    幾個武將頓時附和趙匡胤的計策,不願意深入幽州城下。


    王樸也道:“兵臨城下後,我朝便要分兵圍城、分散兵力,若是能等遼軍南下,能免去後顧之憂。”


    又有人道:“遼軍遠道增援,初到幽州,此時不攻;他們也不會輕易南下,必要拖延休整。現在進逼幽州城,可迫使遼人急戰。若遼軍仍舊退保得勝口關隘,我朝便可趁機攻城;一旦進占幽州城,便有了立足之地。”


    “郭紹,郭紹何在?”柴榮忽然喊了一聲。


    每當說到攻城,皇帝便會想起經常一聲不吭的郭紹。郭紹忙上前拜道:“臣在。”


    柴榮問道:“你幾時能下幽州?”


    郭紹硬著頭皮道:“臣派過細作偽裝商賈到幽州打探情況,幽州設有南院兵馬總管,南院常備契丹騎兵一萬八千、奚兵步騎不詳。以臣手下的人馬,恐難圍城……就算炸破城牆,也得要一個月左右;必須先四處挖地道尋找合適的爆炸點。因為有些地方、地下滲水,是沒法放置火藥的。”


    他忍不住還是進了忠言:“要圍攻幽州,須得把步軍精銳也調上來,在城外修幾層工事,以大軍圍定。”


    柴榮考慮了良久,決定在城南紮營,暫不進攻幽州城。他也沒下旨把後續的諸路步軍精銳調上來。


    看得出來,柴榮和趙匡胤在進攻幽州的戰略上看法比較一致,都是把重點放在遼國援兵上,尋機野戰殲敵。


    郭紹多次參加朝廷高級別的議事,大概已經摸清了柴榮等諸將的用兵思路:一般不會寄希望於計謀,都是想找個機會擺開了對幹。


    但是對拚的時候總有一些外界條件影響勝負,地形、士氣、體力、人數之類,於是所謂戰術便是盡量把外部條件引向有利於己的一方……最後還是對拚實力。


    目前周軍精銳屯兵不進,便是覺得兵臨城下的條件對己方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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