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有十幾口箱子搬到了郭府,郭紹在房間裏打開查驗。其中一箱裏裝得是銅錢,不是一般的銅錢、全是新鑄的嶄新好成色,然後用紅綢包著。另一口打開卻是白銀鑄造的雕刻有精致花紋的箱子;再開時,裏麵是金燦燦的黃金盒子。最裏麵才是玲琅滿目的一大盒子黃金寶石首飾,中間放著顆鵪鶉蛋大小的大珠子。他忍不住拿起來觀摩,心裏琢磨著這玩意是不是夜明珠,價值幾何。


    郭紹拿著珠子瞧了一陣,心道:娶個妻真是要花費不少,我現在都快破產了。


    那趙匡胤去年底就死了妻子、需要另娶;損失應該挺大,花在明媒正娶結發妻上的錢財顯然打了水漂。


    錢財還真是再多都嫌不夠。想郭紹存點錢也不容易,在打蜀國時不惜綁|架俘虜敲詐勒|索;打完壽州,又搶南唐官府、收刮城中大戶;加上拿了好長時間高級武將兼地方官官位的俸祿。這些錢財一下子就沒了……還在陳夫人那裏討了個大便宜,不然這聘禮起碼得折去小半;想來陳夫人也下了血本,這筆錢對郭紹這種高級武將官僚都有壓力。


    當然符二妹因為出身的原因,她完全不止值這點錢,不是那個人拿著這麽多聘禮也娶不到她……正如郭紹曾說,值得拿淮南十六州換,問題隻在於淮南十六州不是他的。


    兩廂比較,玉蓮和楊氏得來卻是容易,基本白撿的一樣,還有京娘也差不多。難怪女子一般都不願意做妾,誰也想展現出一點自己的價值和貴賤,一點動靜都沒有就被人納迴家恐怕不是什麽愉快的事。


    郭紹顧不得許多,娶個符二妹便夠他折騰,這陣子隻得顧著忙活這事兒。


    同時“沈陳李”商行近期就會有一支商隊前往幽州進出貨物。郭紹覺得隻派親兵家丁過去,不一定有見識打探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便忽悠周端,讓他作為間諜首領前去幽州;辦成了事、明碼實價承諾他坐許州忠武節度使幕府第二把交椅幕丞(左攸掛長史)。


    周端一個南唐國周家的旁支,名不見經傳也沒啥功績,有沒有才能隻靠他自己一張嘴說,要做官挺不容易;若是官位那麽容易得到,大家都做官了。


    那許州節鎮雖然沒精兵,好歹是座大城,節度使規矩點不幹涉地方州縣的政務,但在一個城裏可以當土皇帝;郭紹和左攸又常不在許州,周端若是做幕丞,權力直接可以淩駕許州所有官吏之上,他沒有拒絕的道理。


    ……


    趙匡胤比郭紹先動手和河北王侍中聯姻,但現在他沒法娶妻。趙家的喪事已經大致結束,他曾上書丁憂,不出意外地被駁迴酌情留用。皇帝不願意一個他視為得力大將的人因為死了爹就用不上了。


    現在武將們都比較閑,趙匡胤和郭紹也沒來往,四月初一上朝在大殿上見了一迴。


    朝會上武將們都沒有說話,皇帝和文官們一門心思顧著保障各地的農業生產。李穀上奏詳細的黃河防治措施,並力諫廢除屯田、施行新的稅製和役法,在大殿上和另外幾個官兒吵起來。王樸上書繼續規劃、擴建東京城,以及完善漕運體係。王溥獻河北水利灌溉圖……還有人建議各種奇葩之法防蝗蟲。


    皇帝好不容易把精力主要放在治理國家上,文官們無不爭相獻策,希望能表現出自己的功績和價值。


    張永德、趙匡胤以及郭紹等人吭都不吭一聲,管他們誰對誰錯。


    好不容易散朝會,高級武將們這才無趣地走出宮殿。趙匡胤和張永德一路,二人並不掩飾交情關係,他們一個是殿前司都指揮使、一個殿前司都檢點,周朝最有兵權的兩個人。


    倆人從東華門出去,然後騎馬去了殿前司官署,一起走到休息間裏飲茶。


    趙匡胤比張永德還大一歲,但言語之間對張永德很尊敬,常稱唿“公”:“高平之戰後,若非公一力為我請功,趙某也不會有今天,知遇之恩不敢忘。”


    張永德搖頭道:“對趙兄有知遇之恩的是官家,我隻是替官家發現賢才而已。”


    因為沒有外人在,趙匡胤便親手替張永德倒茶水,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卻有生生從嘴邊吞到了肚子裏,然後說起:“官家一心裁決治理地方事,也是為了北伐時有充足的物資,以免有後顧之憂。王樸不是說過,隻要今年夏秋兩季豐收,明年即可開始北伐!今年看來風調雨順沒什麽大災,還等幾個月就該咱們上陣了。”


    張永德正色道:“何止今年準備……晉陽之役後,到如今三年了,哪一天官家不在準備北伐?攻秦鳳、淮南都是為了消除北伐的後顧之憂。幽州自石敬瑭獻給遼國,一直就是中原之痛,此地若能在官家手裏收複,必是彪炳青史萬代稱頌的豐功偉績。咱們禁軍打了那麽多仗,等的就是那天!”


    “如此看來,此戰之要,是攻取幽雲,隻需把契丹兵趕出河北。”趙匡胤道。


    趙匡胤覺得皇帝的心情很急迫……難道是身體日漸衰弱的緣故?他和張永德都是經常見到皇帝的人,皇帝的氣色和身體狀況,他們留心都觀察得出來。


    黑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趙匡胤沉吟良久。他想讓張永德在皇帝跟前說點什麽,但一時卻不知從何處勸說張永德……之前他張了一下嘴,就是想借郭紹要和衛王聯姻的事說起;但又想到自己和郭紹有過節,提郭紹就太明顯了,因此才左顧而言他。


    有一件十分明顯的事縈繞在趙匡胤的心頭:一旦官家駕崩,最長的皇子柴宗訓才三歲,符後必然攝政。


    趙匡胤不得不考慮到,那郭紹是出身衛王府的武將、皇後心腹,現在又要和符家聯姻,關係更進一步;如果符後掌握了政權,他趙匡胤還有好果子吃?


    這種狀況隻要皇帝柴榮在位、就無關緊要,但現在眼見柴榮身體虛弱,就讓趙匡胤的壓力很大了。符後在淮南大病一場後便沒聽她有什麽不好,她還那麽年輕,應該比官家活得長。還有那郭紹,二十來歲活蹦亂跳的。


    趙匡胤越來越覺得對自己威脅大的不是郭紹,他和自己結怨隻是加速矛盾……最難對付的是符後。


    這皇後幾個月不露麵了,但隻要留心琢磨她的布局,就不難發現一切都對她非常有利。


    皇後的名分,還手握皇子柴宗訓之母的名義;深居後宮根本沒人能威脅到她,最近幾個月更是謹言慎行深居簡出,完全不肯出一點錯。禁軍裏廣施恩惠,在將士心中威望非常高,隻論威望和擁護度她甚至超過了張永德……不僅如此,她還提拔心腹,將兵權具體化,以聯姻進一步穩固在禁軍的勢力。


    那郭紹在侍衛司勢力不小。精銳兵力比不上殿前司,卻完全沒關係,今後他隻要插在東京就足夠威脅所有人、不敢有反抗,以保障攝政中樞的旨意。而且位置還恰如其分,如果郭紹現在就到了張永德那位置、又是皇後的私人,皇帝反而不願意重用。


    符氏一年多以前才封後,趙匡胤那時完全沒注意這個女人,他那時自顧不暇。但短短一年後,迴頭一看,符後已經把什麽都部署好了。


    趙匡胤不得不高看這位女人。他不動聲色地對張永德說道:“以前上朝,偶爾能看到皇後,最近幾個月卻是從未見過她和官家出入殿堂。”


    張永德目光向上作思慮狀,想了一下點頭稱是。


    趙匡胤又道:“範質有一次和竇儀說起過一件秘事,公是否所有耳聞?傳言太祖駕崩時,主要注重兩個人,一是讓魏仁溥做樞密使,二是嚴命官家封後。太祖認為有這兩個人、才能安生把大位交到官家手裏。”


    張永德搖頭道:“我沒聽過這事。不過當今皇後卻非比尋常,有母儀天下的氣度。”


    趙匡胤暗忖:魏仁溥的作用完全可以理解,當時官家初登基地位還不穩,需要一個既有能力又靠得住的人掌握樞密院兵權;符後又能有什麽直接作用?難道太祖目光長遠,已經考慮到郭家子孫全被屠殺後繼無人、要為第三代皇位也作想了?如果皇後一心維護大周皇室,有她那樣一個人在官家百年後主持朝政,確實要安穩得多。


    但如今看來,無論她怎麽想,對趙匡胤來說都不是好事……如果趙家能和符家聯姻、又沒有郭紹這個皇後心腹大將存在,趙匡胤自然不會感受到皇後的威脅。是皇後的所作所為讓他很不安生。


    他不動聲色道:“太祖遺詔深謀遠慮,魏仁溥至今還是樞密使。”


    張永德毫不避諱道:“我看情況,王樸可能會取代魏仁溥為樞密使。”


    趙匡胤聽罷又道:“封皇後也是太祖早先的意思。若是官家遠征在外、不在朝廷了,皇後亦能主持大局。”


    張永德聽罷頓時一愣,覺得這話語氣有點不對。那不是說這天下有沒有皇帝都一樣,有皇後也能掌握朝廷?


    趙匡胤不顧後果又加重語氣暗示道:“公請細思,皇後的威望實力,是否能主持軍政……而今官家與皇後相敬如賓、龍鳳和睦,確是天下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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