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接到樞密院軍令,和家裏的人道別後,率軍出京。


    他很為部下考慮,讓大家分了贓之後,又以廂都指揮使的名義對部將進行了職位安排。一些比較高的職務都是暫領,已寫成奏報先遞送東京親軍侍衛司步軍司;不過侍衛司的馬步都指揮使李重進、樞密院的樞密使魏仁溥都在淮南,所以沒人會批準,隻有另抄一份到淮南之後先給李重進。


    侍衛司的馬軍司和步軍司分別掌管龍捷軍和虎捷軍。不過馬軍司和步軍司隻是稱謂,因為龍捷軍虎捷軍都各有騎兵和步軍,龍捷軍騎兵多比較強悍。


    擬書以李處耘為第一軍都指揮使,羅彥環為都虞候;原第二軍都虞候王璋為都指揮使(在唐倉鎮幫郭紹打贏了關鍵的一戰),楊彪為都虞候,羅猛子為親兵指揮。因為戰死重傷了一些中低級武將,其他有功的將士都各有提拔;指揮使以下郭紹直接就任命了……正道是有錢大家分,但有兵權的關鍵職位,郭紹默默地全給了自己的親信。第二軍的王璋也表示上麵沒人、願意投效。


    十餘天後部隊到達淮河北岸,然後郭紹安排軍隊分批從河上的浮橋渡河。


    剛進入七月,天氣仍然那麽熱。郭紹站在淮河邊上四下迴顧,一望無際的原野,原野上蔥蔥綠綠,天空蔚藍河水清澈,淮南平原在這個時代著實是好地方,既利於農耕又便於交通。和年初在秦嶺山溝裏的見聞全然不同……難怪大周皇帝和南唐皇帝打生打死,雙方不惜投入舉國之力在這裏角逐爭奪這塊地皮。


    建立浮橋的地方已不在壽州(今壽縣)西邊的正陽,而在壽州北邊的下蔡鎮(今天的安微鳳台縣)……進入這片地區的大路上,有一個十分高大寬敞的牌坊,上書“下蔡”,真是想不知道地名都不行。之前聽說周軍的浮橋在正陽,怎麽搬到下蔡的不得而知,或許皇帝認為淮河上遊的諸城都沒有攻陷,那地方地形太寬闊很容易受到唐軍的攻擊?


    下蔡這幾道浮橋的地方倒是有點講究,淮水在這裏的彎曲度很大,形成一個“凸”字上部形狀,下蔡就在“凸字”的頂端位置。河流北麵地勢開闊,渡河之後被江河局限比較狹長。


    郭紹帶著眾軍渡過安全無事地渡過淮水,下蔡的淮水兩岸全被周軍控製駐守,十分太平。


    但剛過淮水,郭紹的右眼皮就莫名亂跳……人道右眼跳災,他一想便心中不安,隱隱有不妙的感覺。自從道士的仙丹治了皇後的病,又聯係到麻衣道者關於宿命的一番話,饒是郭紹受過不少現代教育,也不由得越來越迷信。他總覺得這些玄虛之物說不清道不明。


    懷著隱隱不安的心情,郭紹率部沿著這一道淮水南下,沿著大路走,下午到達了一條河流岸邊,河上有一道石拱橋。這條河是南部的巢湖(今瓦埠湖)流向淮水的,名叫淝水,似乎就是淝水之戰的地方。而今相比淮水,河麵比較窄,有些地方水淺恐怕徒步涉水也可以渡河。不過有橋還是過橋方便。


    人馬連綿不絕,前麵的戰兵行軍步伐整齊,“喀、喀、喀……”的聲音很像現代軍隊走齊步的節奏。


    郭紹抬頭看去,前麵那石拱橋有點不結實的樣子,想起了共振現象,遂下令諸部打亂隊列,亂走過橋。


    ……不料就在這時,郭紹剛過橋,就看見了一個文官帶著數騎在道旁觀看,那官員見郭紹的軍隊亂成一團,正歎氣。郭紹笑著上前拜見,寒暄,一問才知原來是翰林學士竇儀。完全不認識的人。但竇儀介紹旁人時,隨行的有一個人叫趙普,這讓郭紹覺得好像在哪裏聽說過……但趙普看起來就是個無名之輩,連官職都沒介紹,郭紹心中感到有些詫異,忽然之間卻沒想起來怎麽迴事。


    郭紹剛才見竇儀在歎氣,便解釋道:“走得太整齊了,有可能把橋走塌,造成無益傷亡。”


    竇儀愕然不語。郭紹有口莫辯,不知怎麽和這位翰林院學士說,隻好作罷,隻是暗歎:學士沒文化太可怕。


    郭紹遂拜別竇儀,這時南邊的喧囂已經能聽見了,郭紹向遠處看去,看到了煙霧滾滾的壽州城樓在原野深處。除了各種各樣的噪音,隱隱還有人的唿喊聲。


    這麽快就進入戰場了,周軍的戰線拉得真長,聽說前鋒已經攻下滁州城離長江不遠了,而淮河這邊也還在打。


    就在這時,郭紹又碰到了另一個官員,是個五十來歲的人。他和竇儀一般,穿著官服也站在大路邊瞧正在行軍的軍隊。此人眼眶狹長,印堂不豐、兩腮飽滿,一嘴胡子,身材倒是高大。


    郭紹策馬走到路邊,那人便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郭紹打量了一番,一拍額頭,笑道:“李丞相!”


    原來是李穀,郭紹是覺得眼熟……在此之前,平生就隻見過李穀一麵,是去年在從高平去晉陽的路上,李穀還賞了郭紹二十幾匹馬。


    “哈哈!”李穀大笑了一聲,“郭都使好記性,一麵之緣,時隔一年有餘,你還記得老夫。不過老夫現在不是宰相了。”


    郭紹以為到了淮南,最可能先遇到的熟人是王溥,不料卻是這個不太熟悉的李穀,壓根沒想到。忽遇認識的人,郭紹也比較高興,脫口答道:“哈哈,我這人,誰對我不好很容易忘記;誰對我好過,卻總是記得很清楚!去年李公賞過我二十幾匹軍馬,那時候對我來說可算是豐厚,怎能不記得?”


    “好!好!”李穀一臉笑意,看郭紹的眼神又更有意思了幾分。大概是他脫口說出好與不好的歪理之故。


    李穀又歎道:“通過軍功著實升得快,一年多不見,真是要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了。”


    “哪裏哪裏。”郭紹故作謙虛道,“李公現在居何要職?”


    李穀道:“判壽州府事。我如今主要為壽州諸部供應軍糧、籌辦軍械用度;也會派人去附近諸地安撫百姓,讓百姓各安其職。我已經不帶兵了,但這些事也十分棘手,將士驕縱,時有濫殺無辜之事,屢禁不止。”


    郭紹忙道:“我定會約束部下,禁止他們燒殺劫掠,不給李公添亂。”他心道:如果搶了錢能分贓的話,大夥還費什麽事去劫掠?


    李穀忽然對郭紹很推心置腹的樣子,又沉聲說道:“官家怪我貽誤戰機,差點獲罪。”


    郭紹也沒多想,徑直說道:“正陽的事我也聽說了,李公是穩重謹慎的人,所以步步為營;而官家求勝心切……想法不同而已,我倒不覺得李公做錯了什麽。”


    “那是。”李穀摸著胡須,十分讚同。


    李穀又道:“對了,新增兵馬的駐地兵營也歸我安排,所以我在這裏等候郭都使。我現在與你們同去,兵營藩籬都修好了,營中還囊括了一個征用的小村子,中軍可以設在村子裏,有好些房屋可以住人,比住帳篷好得多。”


    郭紹忙道謝:“那真是好地方,多謝立功照顧。”


    “哈哈,應當的應當的。”李穀笑道。


    一行人隨軍更加靠近壽州城,來到了城池的西邊。郭紹一路觀察了一番,這壽州城其實地形不是那麽險惡:雖然號稱扼守淮河,卻沒有在淮河邊上,西北方距離淮河還有很遼闊的一片平坦地區,甚至中間還有許多稻田。城池北靠巢湖(今瓦埠湖)流向淮水的河流淝水,北麵有水門,三麵都是比較平坦的地方;三麵受敵,一麵受水上威脅的地勢,實在算不得險要。


    不過壽州城牆看起來十分高大,還有非常寬闊的護城河,著實在建城時應該很費了一番工夫。


    走近了一些,郭紹看到了架在城牆外的無數攻城器械,有幾處地方的護城河被填了,一些雲梯架在城牆上,不斷有身上燃著火的人掉落下來,城外黑煙滾滾,空中石塊和箭矢亂飛,三麵都圍著無數的人。嘈雜和喊聲讓人的耳朵“嗡嗡”直響。遠離壽州城牆的道路上,接連不斷的民壯抬著慘不忍睹的傷兵向這邊走,路上的人流如潮。


    此時此景,郭紹頓時頭皮發麻,心道:但願別讓我去攻城啊,這差事實在幹不來,太慘了。


    想來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都是左廂比較能打的兩支野戰精兵,應該不會被趕上去爬牆,不然太浪費了。想到這裏郭紹心下稍安。


    郭紹又邀請李穀到去軍營。不料李穀道:“我今後還會為你們送糧籌備軍械,來往的機會很多。現在郭都使最好趕著去中軍大營見官家……”李穀小聲道,“我剛聽說有密報,南唐東都(揚州)沒有守備。估摸著官家最近會親自趕去滁州部署新的戰役,你再不去見個麵,到淮南來連官家的麵都見不著了。”


    “多謝李公提醒。”郭紹遂不逗留,趕緊問明白了地方,去中軍大營。


    進了營門,遇到王溥,被輕輕提醒:官家想讓你攻壽州城。


    郭紹的臉頓時一黑,心道:我勒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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