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之間鼓聲大作,人聲嘈雜,兩邊都以步軍為主,浪頭一樣緩緩靠近。山坡上的郭紹瞪圓了雙眼,屏退唿吸看著即將到來的正麵碰撞。


    “嗖嗖嗖……”空中一片黑點唿嘯。郭紹抬頭看去,隻見長梭梭的無數黑影在高處逐漸緩慢,接著就加速傾瀉而下。叮叮當當如同下了一陣冰雹,慘叫四起,不斷有人倒地痛唿。箭雨持續不斷,無數憤怒的吼叫在山穀之中越來越響。


    少頃,一片弧形的巨大“刀光”速度驟然加快,直驅前方,中間的較淺顏色的地表被吞噬,越來越小了。半空中消散的白霧被升騰的塵土取代,人海上空一團塵霧彌散,化都化不開。


    右翼楊彪手裏提著一柄通身鐵打的長柄鐵刀,刀口向下、背在側後,大步向前疾走。他身披兩層環鎖鎧,步伐沉重,踏在地上就是一個醒目的腳印,身後三百餘人一起向前。


    “啊!”楊彪瞪圓虎目,突然暴喝一聲,聲音響徹全軍,將長刀平抬了起來,向前猛衝。他還沒衝到蜀軍前排,那些士卒見如此陣仗,竟然倒退了兩步,好像有一股強勁的氣流掀動他們一般。


    楊彪憑借沉重的身體衝力,猛地一個轉身,將鐵刀橫掃進去,頓時叮叮哐哐一陣兵器撞擊聲,楊彪趁勢帶著羅猛子等人貫進人群。身邊的士卒也大吼著端起長矛撲將上去,兩邊的人相互猛刺,好像兩團仙人掌撞到了一起。兵器和甲胄摩擦的聲音聽得人牙酸,暴力的撞擊十分瘋狂。人們就好像是裹著鐵皮的牲口一樣被無數的長矛纓槍亂戳,招式已失去了作用,隻有力量才有用;前後左右擠滿了人,隻要用力夠猛能刺穿盔甲,總是戳得到人。


    蜀軍東側的人群驚慌失措,到處逃竄,向瘟疫一樣動搖著周圍的陣列。


    兩軍正麵也開始了交戰,拚殺陣線沒有太大的動搖;但右翼的情況截然相反,已經很快就開始了混戰。楊彪部開場殺進了蜀軍陣列,裏麵刀槍亂舞,仿佛炸開鍋。


    沒過一會兒,扇形邊緣大股人馬前驅,紛紛湧進了沸騰混亂的右翼戰場。這時就像火上澆油,蜀軍潰爛的地方被極大地撕開了缺口,並向縱深蔓延。本來膠著的陣線漸漸動搖。


    黃色的沙塵似乎蒙上了一層血腥的紅霧。


    戰至半酣,郭紹的腿都站麻了,仍舊盯著前方的戰場,自始至終沒下一道軍令。


    蜀軍中一團團整齊的陣列,就像堆砌整齊的堤壩一般不斷被亂兵衝散,一開始隻是緩慢地被蠶食。忽然之間,沒被影響的蜀軍中路突然一哄而散,人群掉頭就跑,堤壩轟然倒塌!


    中軍亂兵湧到了城門口,擠作一團,城上紛紛放箭,戰場上的亂象已經不堪直視。


    郭紹見狀,轉身就向坡下走去,身邊的將士瞪圓了眼睛還在看,一邊迴頭一邊跟著下坡去了。


    蜀軍背城結陣,東側靠山,背後是城牆,陣營崩潰後大部被擁擠在中間沒地方跑,投降甚眾。西側的人倒是掉頭從威武城側麵向南奔走,丟盔棄甲,城外一片狼藉。


    戰場上依舊紛亂,慘叫聲和痛苦的喊叫到處可聞,但激烈的大規模衝突因蜀軍主力崩潰而結束。郭紹率侍衛二十餘騎策馬從亂兵中穿過,行至威武城下。城門緊閉,城牆上刀槍林立,坐視下麵的蜀軍投降。


    周圍的部將發現了郭紹,紛紛聚攏過來拜見。第一軍都虞候率先上前,臉上掩不住的激動:“郭都使用兵如神,楊將軍真神將也!若非擊破右翼,這樣打起來打到天昏地暗都不一定能收場。”


    李大柱嚷嚷道:“俺在後麵都沒殺到人,不知蜀軍怎麽就崩了!”


    李處耘也過來了,迴頭看一眼威武城,說道:“若是剛才亂兵衝進了城門、周軍尾隨殺進去就好了。”


    郭紹點頭道:“威武城裏肯定有大量屯糧。”


    他抬頭看去,這座城池沒護城河,牆下隻有一條溝;但城牆是包磚了的,看起來敦厚結實。郭紹迴顧眾將,問道:“怎麽攻攻城?”


    有人說道:“圍住強攻。”


    郭紹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晉陽城的蟻附……那場麵太慘,在不經意間給郭紹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另一個莽漢部將大聲道:“俘虜了那麽多人,驅趕他們過去挖牆腳,挖塌了就衝。挖不塌也不是死咱們的人……”


    李處耘忙道:“不可!請主公慎重。現在才剛開始,我們若對投降者殘暴,後麵蜀軍拚死,勢必讓我部付出更大的傷亡。正師出戰不在斬獲多少,而在於取得怎樣的戰果。”


    郭紹道:“李將軍所言極是,我軍缺糧,不能將俘虜留在前方,立刻派人押送出散關,交給王景。”


    李處耘又道:“凡攻城,先圍城。離城二百步構築藩籬,派兵把守,防城中找到機會衝出來襲營。”


    郭紹當即采納了李處耘的建議,讓他負責派人修建藩籬,並部署兵力。


    ……


    是夜駐紮,郭紹寫了封勸降書,又叫左攸潤色。次日便遣俘虜坐吊籃上去送信。不料沒一會兒,城上竟然丟下幾枚頭顱來;周軍遊騎從頭顱的嘴裏取出了血汙模糊的信件,正是郭紹寫的勸降書。


    眾將大怒,對著城樓上各種汙言穢語叫罵。卻見上麵一個武將十分淡定地站在那裏觀看。郭紹便從馬背上下來,迴頭喊道:“取三石弓!”


    大夥兒罵聲稍歇,紛紛側目。這地方離城樓上少說也有一百五十步,而且是仰|射。郭紹鐵青著臉,拈弓搭箭,對準城樓上,不料那將領竟然轉身就躲……竟馬上認慫不陪郭紹玩兒。雖然是自己贏了氣勢,郭紹心裏卻依然惱火,好像被調|戲了一般。


    眾將頓時又對著城上各種辱罵,紛紛請戰攻城,第二軍都虞候王璋嚷嚷著:“攻進去,屠城!”


    大夥紛紛充滿期待地看著郭紹,前期作戰十分順利,眾將士氣高漲戰心急迫,沒立功勞的想再打。郭紹卻長籲一口氣,冷冷道:“我虎捷軍將士皆精銳,戰死也要死得其所;上去爬牆,被湯火滾石,折損了可惜。”


    軍中連投石車、衝車都沒有,隻有簡陋的雲梯。要攻城,恐怕隻有爬牆了。


    這麽一說,也有比較理智的武將附和道:“遼軍強悍,全然不輸我軍,攻城也很無奈。要強攻定會傷亡慘重。”


    又有人說道:“威武城兵力有限,咱們不如圍而不攻,直逼鳳州。”


    郭紹沒有迴答,頓了頓才道,“鳳州照樣是硬骨頭,要打也打唐倉,解決側翼威脅……但若分兵打唐倉,萬一被拖住;蜀軍援軍自固鎮北來,圍威武城兵馬也隻好被迫退兵。拖延下來,糧草就沒了。”


    部將問道:“那如何是好。”


    郭紹道:“蜀軍威武城被圍,不能毫無動靜。先沉住氣,看他們如何出招。多派斥候打探軍情。”


    大軍屯集威武城外,並不嚐試攻城。一連兩天,雙方都沒有大的動靜;周軍神臂手到城下射箭,但上麵是拋射射程遠又有牆垛躲藏,周軍弓箭手沒討著好。


    王景答應供糧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天,隻剩五天口糧了。按照行軍作戰配給,一名士卒一天要二升米,麥黍則要三升;王景給的糧都是麥、黍米,拿來做餅吃的。郭紹部六千人,一天耗糧一百八十石;他大概估算了一下,一天需要糧食十噸多。


    每天最少要運達十噸糧食,如果拿火車皮運當然一點壓力都沒有;但現在是隻能肩挑、推車、騾馬馱運,負責運輸的人和牲口都要吃,道路又隻有一條,時間一長後勤壓力便不小。


    兩天後,郭紹對這次突襲已經產生了質疑……難道之前長久構思的速戰速決戰術隻是紙上談兵,太想當然了?打仗還是得長期對耗?


    恐怕王景那老頭真說對了,隻能琢磨怎麽退兵……畢竟幾天內強攻城池不劃算,到時候死了一堆人,沒攻下來再退兵,對軍心和威望都很不利。可以說是虎頭蛇尾的一戰。


    退兵也沒什麽,在威武城斬獲俘虜數千,到時候請罪也應該沒什麽罪。


    就在這時,羅彥環進帳,說道:“唐倉鎮蜀軍開動了!”


    “你詳細說。”郭紹忙在案板上展開地圖。


    羅彥環對帳外招了招手,一個壯漢和一個老頭走了進來。老頭正是幾個月前得過賞錢的羅老頭,郭紹一眼認了出來。


    羅老頭道:“唐倉蜀軍差不多全部都出動了,往西邊來。”


    郭紹頭也不抬地問:“到黃花穀的路?”


    “對,對哈。有兩條路,北邊的那條有點繞。”羅老頭道。


    郭紹對羅彥環道:“敲鼓,叫指揮以上|將領到中軍來商議軍務……唐倉兵這是想截我糧道,斷我退路。嗬!所圖不在小。”


    這時他又問了羅老頭幾句,大方地說道:“賞錢五十貫,那邊羅家的兄弟老人家自個分。你隨左攸去取,若沒有那麽多錢,拿金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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