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剛過,周朝西麵已開始積極備戰。東京有來往關中的商人,議論各州正陸續向鳳翔調糧;二月初,又有秦州的士人不遠千裏趕到東京,上書皇帝請求出兵收複秦州,救民於水火。


    皇帝心念故土子民疾苦,采納了秦州士人所請,決定調兵西征。


    二月中旬,皇帝采納了王溥等宰相的舉薦,任命四人。以王景為西征主將;向訓率鎮安精兵,郭紹率侍衛司步軍一十二指揮,分為副將;客省使昝居潤從征,主外交。


    王景在鳳翔等候,向訓兵出鎮安,郭紹和客省使率禁軍出東京,諸路人員克日向鳳翔集結。次日,郭紹到侍衛司接到了樞密院明令:五日後出征。


    侍衛司都指揮使李重進、都虞候史彥超,親自在官署接見郭紹及虎捷軍諸將,虎捷軍左廂第一軍、第二軍都指揮使和都虞候等四人一起當場驗明樞密院調兵令,然後返迴軍營通曉全軍……一如既往,中下層將士隻需要聽命行事;上麵一眾武將確定了調兵屬實,如果出現差錯他們都脫不了幹係。


    郭紹照常先迴家,一麵通知李處耘前來會合,一麵準備隨行的東西。玉蓮幫他收拾衣物起居用具,他隻挑選要帶的兵器甲胄。短匕一把、近戰障刀兩把、強度不同的弓三副,郭紹不善用長兵器,自己便不帶;上迴內殿直發了嶄新的甲胄是環鎖鎧,他便準備出征時穿這一副,另外有一副胸板甲他也準備帶上……戰陣上刀箭不長眼,穿兩層累點也值得。


    京娘又要求追隨,郭紹不太願意帶婦人在軍中,但她說自己在蜀中認識一些道教中人,郭紹尋思了一番便不再反對了。


    就在這時,黃鐵匠進來稟報:“門外有人求見,是婦人,遞了這東西進來。”


    郭紹接過來,好奇地展開卷著的紙一看,是張六七寸的紙,上麵寫著兩個字,郭紹作為古代版半文盲倒還認得:李氏。他隨口道:“這叫名帖、門狀吧。”郭紹還真是第一次收到這玩意,左攸等經常上門的人都是敲門了事,根本沒這些講究。


    又聽黃鐵匠說是婦人,郭紹頓時猜到,恐怕是李處耘的女兒李氏。


    郭紹踱了兩步,想起李娘子在鳳翔時的話:三十二天未見,如同三十二年……小娘子一番情意,又是李處耘的女兒,郭紹覺得自己應該見見,好歹說點話讓她寬心。


    他正待想讓黃鐵匠請李娘子進來,又想著讓一個未嫁女子單獨進門不太好,便將手裏的紙往衣袋裏一塞,轉身出去了。


    郭紹走出大門,見街邊靠著一輛馬車,前麵坐著一個馬夫,外麵還站著個丫鬟。郭紹認得那丫鬟,確定來人是李處耘的女兒,便獨自上前道:“可是李娘子拜訪?”


    裏麵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街頭有家鋪子,我在那裏吃過飯。這會不是吃飯的時候,樓上肯定很清靜,上鋪子裏喝茶吃些點心如何?”郭紹道。


    李氏的聲音道:“聽郭都使的安排。”


    於是郭紹步行和馬車一道向街口慢行,反正不遠。他們走到酒鋪門口,郭紹往袋子裏一摸,摸出一整串錢來遞給丫鬟:“你們想吃點什麽自個買吧。”


    丫鬟臉上一喜,嘻嘻笑了一下,點頭沒說話。店裏的小二正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休息,發現有客,抬起頭時忍不住多看了李氏兩眼,此時的婦人還比較自由,李氏長得好,但並不會讓人們覺得奇怪。


    郭紹和李氏找了個地方坐定,要了兩盞茶,一份炒杏仁、一分糯米點心。


    李氏低著頭沒說話,手使勁捏著衣角,這般光景影響了郭紹,叫他也感覺莫名有點緊張。他前世都從沒談情說愛,沒空也沒多餘的錢,那樣的經驗隻來源於玉蓮,一時間腦子空白,也不知道說什麽了,冷場的氣氛頓時略顯尷尬。


    此時此刻郭紹還不如李氏,李氏倒主動開口,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縫了兩雙鞋墊,一雙給家父,一雙給你的;武人披甲時身上重,鞋墊要軟和結實兼顧,一般人不會縫製這樣的……聽說你們要出征,我就趕著想送給你。”她說罷便把一張桃紅色的漂亮綢布包拿了出來。


    郭紹愣在那裏,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李氏又道:“郭都使既然見過我了,我本來都不想再主動找你……我覺得在你麵前好卑微,這樣做會讓你瞧不起;可是這雙鞋墊畢竟費了不少工夫。”


    “沒有,沒有。”郭紹摸了摸額頭,又急忙道,“我不是說沒有費工夫,而是說沒有瞧不起之類的,我覺得……”


    李氏聽他沒說完,忍不住追問道:“覺得怎樣?”


    郭紹捉急了,坐立不安了好一會兒,便裝老練,好言道:“郭某聽說李娘子在邠州等地都頗有美名,傾慕者不計其數……我隻不過碰巧在李府背了首曲詞,偶然叫你見到;之後你我蒙麵不過兩三次,數麵之緣,娘子恐怕並不了解我是怎樣的人,大部分都是憑自己的想象。一個人有了好感,當然會把所有地方都往好處想。有些事不過是幻覺。”


    “幻覺?”李氏顰眉想了想,“郭都使說這些話是何意,是叫我不要再糾纏你了麽?”


    郭紹忙小心道:“絕非此意,其實我心裏高興還來不及……哪個男人被漂亮小娘看中心裏不沾沾自喜?”


    李氏一臉迷惑。


    郭紹感覺自己說了一堆沒用的,轉頭發現窗外的光樹枝上結滿了花蕾,便道:“春天來了,古代詩人常用落花、流水這等事物來描繪那樣的情意,來得快,去得也快。留著迴憶,以後偶爾想起會覺得很美好;稍有不慎,就會破壞得一幹二淨,太脆弱的東西。”


    李氏順著他的目光看樹枝,口中喃喃念著“落花、流水”,似乎在認真想郭紹的話。過得一會兒,她卻莫名生氣起來:“哪有那般脆弱!來得快、去得快,你是想說我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婦人麽?”


    郭紹愕然。


    李氏把桌子上的漂亮綢包推過去,氣唿唿地說:“拿著!你等著罷,我會讓你明白我是怎樣的人。”


    郭紹忙道:“等等!”


    “何時?”李氏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郭紹似乎有點為難,頓了頓才說道:“我不是不想領你的情,更不是覺得你不好。隻是我的婚事暫且無法做主,難道領了你的情,我最後始亂終棄?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克製算了。請李娘子諒解。”


    ……李娘子迴到東京住處,被她|娘說了一頓,但她平素比較聽父親李處耘的,卻對自己的娘沒什麽怕懼。可是李處耘同樣在忙活著準備出征,沒心思搭理女兒。


    李娘子終於在晚飯後,忍不住問她爹:“郭都使有父母在世麽?”


    李處耘尋思了一遍,道:“沒有。你還惦記著那事作甚?上迴你羅阿叔已經提過那事了,既然郭都使沒有心思,咱們還能強人所難?”


    李娘子聽罷嘀咕道:“父母都不在了,說什麽無法做主……”


    李處耘捋了一下大胡子,納悶道:“你去找過郭都使?何事無法做主?”隻見女兒臉上微微一紅,賭氣不答,李處耘頓時站了起來,來迴踱步。


    小娘對父親的習慣很熟悉,見狀就隨口問:“爹覺得有什麽蹊蹺?”


    李處耘沉吟片刻,沉聲道:“上次你羅阿叔提過,郭都使在東京不僅和宰相有關係,還是皇後的人……你確定郭都使親口說了婚事無法做主?”


    小娘顰眉,點點頭道:“他親口說的。”


    李處耘頓時拉下臉來,正色道:“你以後不準去找郭都使了!”


    父親對她平素很寵愛,何況她也聽話乖巧,見到父親此時的臉色十分不常見,便嚇了一跳:“什麽事讓爹要這般教訓我?”


    李處耘似有不耐煩,拂袖道:“長輩的事,孩兒別管,聽爹的話便是!你心裏想甚,我瞧一眼就知道,以後不得再出門去糾纏,作踐!”頓時小娘的眼睛裏就含滿了委屈的眼淚,李處耘這才醒悟自己的話說重了,忙緩下一口氣道:“爹也是猜測,郭都使若真是貴人的心腹,貴人可能會為他做主,將來聯姻。咱們李家去攪合作甚?”


    見李小娘忍不住哭了,李處耘有點心煩,道:“找你|娘哭去,我還有不少事要考慮。”


    ……


    東京的人一番準備,二月下旬,大軍出京。客省使昝居潤也隨郭紹一同西行。


    郭紹騎在馬上,轉頭在人群裏看玉蓮,她帶著董三妹以及幾個女道士,在街邊跟著軍隊走,目光片刻也沒有從郭紹身上移開。依依不舍的樣子,讓郭紹心裏也有點難受。去年大概就是這個時節出征,今年如是。


    但郭紹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他倒想起了兒時的光景,父母出門打工,一年才能迴家一次,那送別的情形、送別的感受,與現在隱隱約約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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