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決定要對蜀國開戰了。”一個頭發花白的瘦宦官輕輕說了一句。


    符氏聽到這裏,拿著眉筆的玉手停滯,然後輕輕放了下來,向銅鏡裏看了一眼,看身後的宦官曹泰。


    銅鏡表麵打磨得很光潔,但裏麵照到的東西不太清晰,隻能看到宦官的一團模糊影子。倒是符氏自己的臉,因為隔得近要看得比較清楚。鏡麵上反射著燈架上的點點燭星,泛著銅器的黃色金屬光澤,給裏麵那張美麗的臉也鍍上了鵝黃的顏色。


    就好像麵前有一副精致的畫兒,模糊的邊緣、朦朧的背|景反而給人顏料一樣的錯覺,中間的人像卻是精雕細作美到了極致。符氏自己看著,都覺得這“畫兒”太美了。


    但畫裏總是隻有一個人。符氏心裏還是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難道真如“麻衣道人”所說,還是這張臉的問題,自己的下巴略尖,不夠天圓地方?所以結局下場不太好?


    多年以前,符家王府來了一個麻衣道人,很會看麵相,看了之後便說下巴沒生好,結果她的父親符彥卿還不太高興;但出嫁到河中李守貞府上後,又遇到一個上府看相的,那道長比較誇張,一看就跪拜說有皇後之相。這種事總之有點玄。


    後麵的曹泰沉默了好一陣,但皇後沒有開口。他不敢亂說話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想起剛才皇後聽到第一句話,眉筆凝滯、然後立刻擱下的動作。當下便開口繼續說道:“下午老奴遇到了宰相王溥,他剛從樞密院出來。他們商議了一件要緊的事,官家也在。”


    曹泰說話細聲細氣的,但口齒很清楚,每一個字都很清晰;聲音半男不女不那麽好聽,但因為吐字清楚聽著倒不討厭。


    “今天這事兒,老奴覺得還要從高平之戰剛結束時說起,王樸王文伯,在高平之戰後立刻就進言官家,提出一統天下的大略,即‘先北後南、重在契丹’方略。王樸斷言,契丹遼國必成我朝中國今後至少百年的心腹大患!將契丹驅逐出幽州,趕至燕山長城以北,勢必澤被億兆中國之民,功在千秋萬代,影響之深遠關乎國運,可使後世有識之士奉官家為千古一帝、絕世明君!值得官家及我**民不計代價!


    現在契丹正值內亂,軍政不振;反觀我國,明君當國,兵強馬壯,起高平之戰、晉陽之役餘威,內修仁政、外伐不義,光複故土正當難得機遇。當此之時,若不趁勢建立大功業,今後機遇不存,悔之晚矣。故王樸提出,我國國力以擊敗遼國光複故土為要……”


    符氏聽罷也微微動容,“王樸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才。”


    曹泰又道:“這些都是今天的王溥告訴奴家的事。


    但當今天下,裂土分疆擁兵自立的國家很多,大小諸國唯利是圖、不顧大義,南唐諸國甚至以勾結契丹牽製我朝為國策;北漢甚至與契丹公然結盟,自稱侄子……重在契丹,必防腹背受敵。


    實力最強、威脅我朝者,最主要的有三處,北漢、蜀國、南唐。今北漢精兵大損,晉陽險破,已無力南望;蜀國占秦、鳳等地,勢力進關中,對我朝存有威脅;南唐更是國家最富、地盤最寬,兵多將廣,常以北進中原為大誌。剩下兩處須先攻其要害之地,守要害之所,然後無後顧之憂,才可以舉全國之力擊敗契丹、收複河北以成不世之功。”


    曹泰接著說:“王樸等人進言官家,可先從蜀國動手。秦鳳等數州本屬中國,蜀國趁中國改朝換代之時竊取;今我朝可以收複故地為借口,發兵西征,將蜀國人徹底趕出關中,再派兵守秦嶺要害,可保蜀國不敢亂動。此戰若勝,再取南唐江淮之地,杜絕他們進攻的可能。


    王文伯(王樸)進言,先打蜀、唐,誌在速戰速決,解決後顧之憂,並不急著舉國之力攻滅一國;而最優先解決的應該是北方契丹,故曰‘先北後南’,以契丹為先為重。今天官家在樞密院議事,已經讚同了王樸的建議;此乃軍機,故與《平邊策》有些許出入……老奴認為,朝廷對蜀國用兵已著手準備了。”


    符氏的注意力轉移到國事上,沉吟道:“難怪晉陽之役時,北漢就剩一座孤城了,官家和諸大臣也舍得決斷及時抽身,不願投入舉國之力。”


    “皇後娘娘高見。”曹泰忙道。


    就在這時,隻見有一個中年宮婦在寢宮門外徘徊,好像是來見皇後的。曹泰便知趣地說道:“天色已晚,奴家不好留得太久,這便告退。”


    符氏一拂寬袖,輕輕一揮,曹泰便彎著腰倒退著出去了,安安靜靜的連一點聲音都沒弄出來。


    曹泰剛走,中年宮婦便轉頭說道:“快進來。”隻見一個漂亮的宮女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跟著中年宮婦進了寢宮。倆人進來後,那宮婦又把殿門給掩了一下。


    符氏見狀,也不動聲色地起身,掀開珠簾進暖閣,走進了紫幔低垂的床帳中。偌大的寢宮,除了她自己和剛進來的兩個婦人,沒有一個宮女宦官,曹泰進來之前就被屏退了。


    婦人帶著宮女跟著進了符氏就寢的地方,在寢宮深處。她們這樣子,比打聽軍國機密還要謹慎,簡直有點偷偷摸摸的嫌疑了。


    符氏不得不謹慎,此事她冒了很大的風險,簡直是冒死辦事。


    但是她又實在是忍不住了……官家在當著人的麵很寵愛自己,而且一迴來就封皇後;卻在宮中不搭理她,迴京已有一段日子了,他連碰都不碰。但是據宦官曹泰留心注意,官家這陣子每天都有召嬪妃侍寢。


    符氏很想弄清楚,官家召嬪妃侍寢究竟隻是陪著入睡、做做樣子,還是確實臨幸了。她覺得自己長得又不醜,而且自信豔|絕後宮,比那些嬪妃美貌多了,為什麽不被臨幸?她必須要明白,是官家的心不在,還是身體有恙。


    安排臥底在柴榮身邊,打聽他的私事,這種事確實可以很嚴重的,被知道了輕則也會怪罪皇後算計他。符氏盡量悄悄的,隻讓三兩個心腹參與。


    那個年紀較大的中年婦人把宮女帶進來後,便靜靜地遠遠地殿門口守著。她的年紀看起來應該在東京大內呆過不短時間了,見過很多,所以很懂事、根本就不願意因為好奇心去聽宮女究竟要在皇後跟前說什麽……在這深宮大內,再聰明也沒用,什麽都不知道反而安穩。


    宮女站了一會兒,臉色蒼白很難看,猛地伏倒在地,哽咽道:“奴婢不敢說,又不敢在皇後娘娘麵前說謊。”


    符氏驚訝,更加好奇,忙用軟話哄道:“官家常常出征,在宮裏就是我說了算,隻要你忠心跟著我,我可以保護你。你別怕,說給我聽。”


    隻見那宮女的肩膀在顫抖,似乎是偷聽到了很嚴重的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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