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別急。”夏雨和冬雪緊緊跟在李娟左右,齊齊迴頭看一眼墜在後頭的李家護院,心頭微鬆,轉過頭一人一句勸道,“您這一急反而容易出錯。您是求了李大管家尋來的地址,八成錯不了地界。我們再仔細找找。”


    李娟秀眉微蹙,隻在原地打轉兒,喃喃著自言自語道,“都說那無名小莊鮮為人知,沒想到尋著地址也這樣難找……”


    一行人越走越偏僻,偏這地界的深巷小胡同門牌又亂又舊,七拐八繞已不知轉進城南的哪處犄角疙瘩,走得越深,人際預發稀少。


    夏雨和冬雪到底膽小木納,迴頭一看,見城南鬧市的佳節喧闐早已遠去,周遭黑黝靜謐,心頭忍不住一陣陣發毛,又開口勸道,“小姐,四夫人肯讓您代李家給姝大姑奶奶送月餅,又許您由護院陪著逛一逛城南的中秋燈市,這可是難得的體麵。


    您想尋那無名小莊的’無名酒’送乾王妃,且再找機會吧?真耽擱得太晚了,莫說會惹四夫人不快,隻說您還是未出閣的小姐,這人生地不熟的真出了什麽事……”


    二人說著忙無聲唾了三聲,默念壞的別靈好的靈。


    李娟對這兩個傻丫鬟可謂耐性十足,眼睛盯著路,嘴裏安撫道,“你們當四伯母不曉得我見天往乾王府跑是為了什麽?我在李家算什麽身份,哪裏說求李福,李福就能隨我指使的?隻怕是早得了交待,才肯抬抬手幫我的忙。


    你們再看身後那幾個護院,我出了康家要往城南哪裏去,他們隻管跟著護著,可曾張口嘮叨阻止過一句半句的?多半也是四伯母早有交待。可見四伯母嘴上不明說,卻是等著看我有什麽能耐,真能說動李英歌帶我去東北呢!”


    夏雨和冬雪聽得一愣一愣的,隻覺自家小姐自從有心為自己的前程謀劃後,心明眼利口條順,比之以往常常指使她們做這做那的李妙,有過之而無不及。


    念頭閃過,就聽李娟驚喜低唿,“可算找到了!”


    夏雨和冬雪打眼一看,就見一條不起眼的死胡同底燈火昏暗,斜刺裏伸出一麵招幌,上頭即沒寫店名也沒其他標記,叫夜裏秋風一吹,破破爛爛的招幌颯颯招展著,氛圍頗有些鬼魅陰森。


    二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抖著聲音再勸,“小姐,那無名小莊怎麽藏在這樣的地方?您還是別去了吧,裏頭也不曉得什麽光景。不如您數了錢,我們勞煩護院大哥跑一趟?”


    酒香不怕巷子深。


    李娟看無名小莊這陣勢,麵上反而欣喜。


    她自顧示意護院等在外頭,耐著性子正色對夏雨冬雪道,“你們懂什麽?行商的人最講究信譽和誠心。即是要尋來討好李英歌的,怎麽能假他人之手?不管尋不尋得到,我都要親力親為。看在護院眼裏,就是看在四伯母、李英歌眼裏。”


    夏雨和冬雪勸不得駁不得,隻暗暗苦笑:自家小姐還沒能成事,就拿自己當商人自處了!不過想到這幾個月小姐和乾王妃每每對飲閑談,氣氛看著似乎融洽,怕也要歸功於小姐這凡事都做到明處話說得直白的作派。


    否則四夫人那樣潑辣精明的人,又怎會放任小姐常常串乾王府的門?


    二人一時糾結一時感歎,那邊護院見此處是個死胡同,沒事便罷,有事也好迴護,便依言等在外頭。


    李娟抬腳進了無名小莊,見店內擺設破舊簡陋,上座率低的可憐,零星幾個客人不是已然醉了的大漢就是閑幫,暗想這團圓佳節,有點閑錢出門逛的多半都去了燈市,這深藏陋巷的無名小莊魚龍混雜,確實不好多待。


    遂徑直走向櫃台,開口便問,“可有’無名酒’,有多少要多少。”


    老太太和三老爺、三太太巴不得她靠上乾王府,臨走前倒叫李娟發了筆橫財,自己留了一半,一半用作買好酒玩件巴結李英歌。


    她說得財大氣粗。


    櫃台後打瞌睡的掌櫃卻聽得笑醒了,打量一眼李娟主仆三人,暗道自家那無名酒隻在懂行的人裏頭名聲響亮,慕名而來的不老少,卻到底流於市井,倒是從不曾見哪家閨秀帶了丫鬟就殺上門來的。


    隻他眼力老辣,不得罪也不獻媚,隻嘬著牙花子笑,“姑娘想買別的酒,我都能給您弄來送上。唯獨這無名酒,今兒統共隻十五壇,姑娘來得不巧,最後一壇剛給人買去了。”


    他不卑不亢,隻道每年隻在中秋販售的無名酒,正應了中秋之日,獨獨十五之數,沒了隻能等明年,下迴請早。


    李娟秀眉大皺。


    她隻知道無名酒限定發售,本以為店家定然要趁機大賺一筆,哪想不僅限定還限量。


    卻不肯死心,隻道,“買走最後一壇的客人可走遠了?”


    掌櫃麵上更樂,手一指,“在後頭小院的獨桌坐著呐。”


    李娟見狀就曉得掌櫃不攬事也不管事,就衝夏雨和冬雪使了個眼色,“去問問那客人可願轉讓,價錢好說。”


    夏雨和冬雪硬著頭皮打前鋒,愁眉苦臉的跨進破店後頭的破院子,展眼尋到孤零零隻一桌的客人,頓時驚喜道,“是你?”


    那一方矮桌後坐著一道清瘦身影,桌邊站著一道斟酒布菜的小廝打扮的人影。


    小廝循聲一看,目光落在二人身後的李娟麵上,亦是又驚又喜,“李堂小姐?”


    李娟一見是初入乾王府遇上的賬房先生和小廝,麵上登時嬌憨一笑,“大叔!原來買了無名酒的是您!”


    她想著容懷團圓佳節不在乾王府又不歸家,隻身帶著小廝陋店獨飲,多半是有什麽緣由想躲熱鬧,叫破他的身份反而打眼,遂識趣的換了稱唿。


    小廝腦中無限迴放“大叔”二字,嘴角抽到一半,想到自家先生二十有七,叫個黃毛丫頭喊一聲大叔倒也不算失禮,遂壓了壓嘴角,殷勤掖著袖子掃座,請李娟坐下。


    他本就因李娟無意中狂打王環兒的臉,而對李娟大有好感,當下想著有個半熟臉的人陪著,自家先生多個說話的人,心情興許就好了……


    容懷心下苦笑,隻一貫好脾氣,之前不曾計較李娟錯認他為賬房先生,此刻更不會計較李娟一聲稱唿,聞音知雅意,沉吟道,“李堂小姐也是為無名酒而來?”


    他是乾王府的長史,即便不刻意打探,也有人將李娟出入乾王府的來意報知於他,自然一猜就中。


    想到王妃對這位堂姐雖不親近,卻也不曾慢待的態度,麵上溫雅的笑容就更溫和了幾分。


    李娟見狀,越發覺得容懷是個好好先生,嬌憨笑容更添鬆快,“正是。大叔想來也知道我買了酒是送給誰,還請大叔行個方便。”


    容懷麵露哂然。


    這無名酒雖在市井裏有些名氣,到底上不得台麵,恐怕連自家王爺那一關都過不了,就算送到謝媽媽手中,十有八、九是送不到王妃跟前,入不了王妃的口的。


    王爺雖縱著王妃,但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挑剔精選,多半會私下叫謝媽媽換了,白費這位李堂小姐的一番苦心。


    隻他對著王環兒都不肯說一句重話,更不會自持看得明白,就說破了叫李娟難堪。


    遂忖度著實話實說道,“家母生於東北長於東北,喝慣了這類糙烈酒品。我本是買來孝敬她老人家的,李堂小姐若是想要,不如叫掌櫃拿個小壇子來,我分一半給李堂小姐?”


    即是容老太太喝慣了的,想必容懷年年都來年年都買,今年也不差那一半。


    能討來一半,即全了容懷的孝心,也全了自己的苦心。


    聊勝於無。


    李娟忙一疊聲應下,讓夏雨和冬雪自去尋掌櫃分酒,笑嘻嘻道過謝,又要掏銀子,“大叔,我該給您多少錢合適?”


    容懷笑了笑,“李堂小姐不必客氣。上迴你給我的銀錁子沒用出去,權當今日的酒錢罷。”


    如此,即便這半壇子酒送不到王妃跟前,也不會叫眼前這小姑娘白費了心思又白搭了銀子。


    李娟哪裏知道容懷的好意,有便宜不占就不叫李娟了,當下又是一疊聲道謝。


    小廝旁觀得喜笑顏開,忙多要一副碗筷酒盞,請李娟吃酒吃菜。


    一塊銀錁子換半壇有地兒沒處買的酒,李娟再勢利眼也不好意思辦完事就走,心念一轉又一轉,暗暗打量容懷神色,圓圓杏眼一閃一閃。


    容懷見狀麵色恍惚。


    他本是心有愁結,才在陪容老太太吃過團圓飯後,借著買酒的名義,帶著小廝來此處對月獨飲。


    容老太太也是個軟和脾氣的,心知王環兒尋死退親另有說不得的陰私,又不敢掛在嘴邊戳兒子痛處,隻收攏了幾年來和竹院來往的布匹針線藥材等物,暗中丟出家門。


    他豈會不知母親心中苦悶。


    自己於理智上雖已和王環兒做了了斷,但感性上到底付出過情意,不為王環兒此人,隻為自己一番流水情意,難免藏著一樁書生氣的傷感。


    曾幾何時,王環兒奉王嬤嬤的命來給他送東西,偶作逗留時,也曾和他院中對坐分茶,流轉美目也和眼前小姑娘一般,忽閃忽閃,說不出的靈動。


    隻是他後知後覺,原來那眼神別有著落之處,不在他所住的跨院,而在跨院左近的外書房。


    容懷垂眸,自嘲一搖頭,端起酒盞仰頭滿飲。


    小廝本見自家先生多了笑容,此刻見狀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憤懣,恨不得明明白白罵王環兒幾句,卻聽李娟忽然輕咳了一聲。


    “大叔。”李娟眨著閃亮杏眼,直愣愣盯著抬眼看過來的容懷,皺眉低聲道,“我看您印堂發紅,實乃心緒愁苦之像。這……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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