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聞言不見驚慌或不甘,隻淺笑著道,“天要變,且由著它去變。那些管事媽媽們眼皮子淺,眼界又窄。卻自以為聰明,當您不是真心放權,一撥一撥的往我這裏來探口風。說真話,她們不信,說假話,她們願意聽,我還不願意張這個口。


    無非是仗著出身內務府,一頭奉承著您,一頭踩著府裏後頭采買進來的人,這麽多年撈了多少好處進自家口袋,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們去,倒縱得她們白長了心眼,盡往歪處使。


    我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這竹院上下,還有潛哥哥,都曉得您是真心放權,也就足夠了。關起門來過日子,我們不想礙著誰,誰也別想把手伸到竹院裏來。


    總歸您把話撂下了,那些管事媽媽有什麽心思手段,隻管往新主子身上使去,可和我們竹院沒什麽幹係。”


    說著一頓,語氣透出幾分真心的歡喜,“您這麽半會兒才迴來,潛哥哥定是許了您好話,是不是?”


    她說話條理清晰、明理有據,王嬤嬤目露滿意和欣慰,聽她這一問,麵色越發鬆快起來,“就屬你最機靈!潛哥兒說了,我無心再管家也就罷了,隻這竹院還是歸我自己管著,照舊走外院的賬,不經鬆院的手,好叫我輕省自在些。”


    手裏有權的,未必過得好;手裏沒權的,也未必過得差。


    女子掩袖而笑,眼波盈盈,嬌而不媚。


    王嬤嬤看得微怔,鬆快笑容複又添了凝重,“險些被你這孩子繞了進去!且說迴三勻香。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香乃是南邊屬國的貢品,用料珍稀製法複雜,一年不過得那巴掌大的兩個小匣子。皇上孝順,盡數都給了萬壽宮。


    太後娘娘偏疼潛哥兒,意思意思留半匣子,剩下的全給了潛哥兒。這香矜貴,隻過汪曲的手。如今李英歌也熏上了這香,沒有潛哥兒的授意,汪曲敢往鬆院送?敢讓鬆院的人用來熏李英歌的衣裳?”


    蕭寒潛看似對穿用無謂,實則最是講究。


    王嬤嬤眼中有與有榮焉的笑意,慨歎而寵溺的道,“潛哥兒從小就是個霸道脾氣。他喜歡的東西,容不得他人沾染。如今,卻許李英歌用他的三勻香。如此,你還看不明白李英歌份量幾何?”


    何況夫妻同用一種香,本就有種隻可意會的親密。


    女子笑容微凝,卻不敢違逆王嬤嬤,隻得順著話茬接話,無意識地撫著袖口繡紋道,“她是乾王妃,是潛哥哥的嫡妻正妃,自然份量不同。隻是份量再重,難道還能直唿潛哥哥的小字不成?除了太後娘娘,誰能喊潛哥哥’寡虞’?”


    寡虞二字卷在舌尖輕輕吐出來,和著她清脆的嗓音,婉轉動聽。


    王嬤嬤聽著暗歎一口氣,麵色少有的肅然,“李英歌對著潛哥兒,不稱王爺不稱夫君,而是’寡虞哥哥’。我還沒眼花耳背,聽得清楚看得明白,那份親近勁兒,可不是新婚兩三天改口後,能做得出來的。


    潛哥兒的小字是及冠時,太後娘娘賜的。李英歌叫得坦然,潛哥兒應得自在。就算不是兩年前舊改的口,隻怕這麽叫的時日也不短了。


    這宮裏宮外的,有幾個人有資格和潛哥兒以字相稱的?何況男女有別,繞是李英歌身為正妃嫡妻,也輪不到她亂了尊卑,把潛哥兒的字掛在嘴邊。這就不單是份量輕重,而是情意深淺的問題了。


    我也不用你再猜,我且告訴你潛哥兒待李英歌如何。那可不是礙著聖旨賜婚的好,也不是潛哥兒大人大量君子之風,待孩子似的謙讓,而是拿李英歌當妻子,當女人的好!”


    女子聞言美目徒然瞠大,撫著袖口的纖纖手指蜷縮緊握,隨即垂眸錯開和王嬤嬤的對視的目光,喃喃似不依的撒嬌,“您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做什麽?我把話說明白了,你倒沒了方才的機靈了?”王嬤嬤堵了她一句,卻並無諷刺,滿是不忍的拉著女子握拳的手,一下下掰開她的手指,摩挲著女子指腹上細小的針眼,歎道,“我和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之前許是我想錯了。潛哥兒進宮、迴府時不顧場合的孟浪之舉,未必單單是做給宮裏府裏的人看的。


    若不是真心愛重李英歌,潛哥兒可犯不著委屈自己,彎下腰背個黃毛小丫頭。你呀,為著孝順我,代我為潛哥兒做了多少年的針線,如今楓院有了女主子,潛哥兒的貼身針線,也該交到正主兒手裏了。


    以後,你可以放下為潛哥兒做針線的事了。至於你心底裏念著想著的那點心思,也該一並放下了。”


    “您說什麽呢?”女子被王嬤嬤輕柔握著的手幾不可察的一僵,嘴角扯出的笑卻十分輕柔,“往年李府……李家每旬也沒少給潛哥哥送針線,聽說都是出自李英……王妃的手。


    她一個人,哪裏做的過來?左右您要享清福,卻是無法放心潛哥哥的吃穿用度的。您才說要給潛哥哥做幾方汗巾替換著用,難道還真要您動手不成?


    我已經選好了花樣子,都是潛哥哥喜歡的配色和樣式。不過是幾方汗巾,不出三兩天,我就能做出來,到時候您替我掌掌眼……”


    說著摸出方才挪到一旁的針線籃子,淺笑輕語的指著花樣子給王嬤嬤看。


    她顧左右而言他,王嬤嬤心下又是一歎,任由她抽出手去,隻定定望著冒著熱氣的茶盞,緩緩道,“你這是拿得起,放不下了?”


    “您要我放下什麽呢?”女子捧著針線籃子不動,抬眼看向王嬤嬤,眼神倔強而傲然,“我能有什麽心思?我隻聽您的,您的心思,就是我的心思。您想要什麽,潛哥哥什麽時候拒絕過?”


    王嬤嬤聽得笑起來,半闔著眼默然片刻,再抬眼有精光一閃而逝,“那你說說,我又有什麽心思?”


    女子輕聲嗤笑,毫不掩飾語氣中的不屑和輕視,“攀上高枝的未必就是真鳳凰。她在您眼裏不過是隻落地的野雞。您以前看不上她,如今她更沒有資格入您的眼。她哪裏配得上潛哥哥,她哪裏能得您尊一聲’王妃’,能得您敬她如主子?”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王嬤嬤緩緩籲出一口長氣,似要吐出壓在心底的鬱氣和濁氣,卻並不就此說什麽,而是自言自語似的出神道,“孩子長大了,心也跟著大了。尤其是這男人啊,最易變心……”


    女子沒有作聲。


    她分不清,王嬤嬤感歎的是自家的舊事,還是另有所指……


    她聽著悉數衣料摩擦聲響,忙去扶要起身下炕的王嬤嬤,“您這是要做什麽?”


    王嬤嬤別有深意的笑道,“你既然一心孝順我,我少不得再為你掙一掙。我之前應了潛哥兒,要挑幾件他幼時的舊衣裳,轉交給李英歌,她要拿著賣人情給娘家姐姐。”


    女子心下不屑,麵上卻是一亮,抱著王嬤嬤的手晃了晃,嬌嗔道,“這算是什麽事兒,哪兒用得著勞動您?我幫您開了小庫房,挑好了送去鬆院也就是了。”


    王嬤嬤嘴角一翹,虛點了下女子的眉心,緩緩坐迴大炕,卻又交待道,“你要去鬆院,我不攔著你。不過容先生那兒,你也要親自走一趟,不許敷衍偷懶。”


    女子眼中閃過不耐,細心理著王嬤嬤的衣擺,似嬌似嗔的委屈道,“您交待的事情,我什麽時候陽奉陰違過?幹娘,您這是埋汰我呢。”


    王嬤嬤嗬嗬笑起來,愛憐的摸了摸女子雅黑柔順的頭發。


    常福也摸了摸李英歌順滑豐厚的一頭青絲,忍不住感歎道,“王妃的頭發長得真好,摸起來像綢緞似的滑手……”


    一旁遞梳子的常緣掩嘴笑,“你要是舍不得下手,隻給王妃綰個纂兒吧。左右也不出門,梳個纂兒即省事又清爽。”


    “就按常緣說的,綰個纂兒。”謝媽媽見李英歌歇過午覺起了身,掀著簾子進來道,“本來梳兩條大辮子最方便。不過,這府裏要說誰最擅長給英哥兒梳辮子,常福可排不上號,就別班門弄斧了。”


    在場的幾個都知道,李英歌頭一迴梳辮子招搖過市,就是出自蕭寒潛之手。


    手藝如何且不論,重點是這份體貼細心。


    常福和常緣相視而笑。


    李英歌嘴角抽了抽。


    要不是確定蕭寒潛之前附耳說的話,謝媽媽不可能聽得見,她都要以為謝媽媽這是故意揶揄她和蕭寒潛了。


    她正迷迷糊糊的任常福和常緣伺候洗漱,就聽門外傳來通報聲,“王妃,謝媽媽,環兒姑娘奉王嬤嬤的命,給王妃送東西來了。”


    環兒姑娘?


    謝媽媽眉頭一皺。


    南偏院的四位女官倒是得稱一聲姑娘,可是有蕭寒潛的話在先,隻怕踏不出南偏院,也奉不了王嬤嬤的命。


    若是王嬤嬤身邊的哪個大丫鬟,合該得稱一聲“姐姐”才是。


    不是通房,也不是丫鬟。


    這是哪兒冒出來的姑娘?


    李英歌眉頭亦是一挑,瞥一眼皺著老臉的謝媽媽,笑著擺了擺手,“媽媽愣著做什麽?你代我出去看看,是怎麽迴事兒。”


    也是。


    管他是哪裏冒出來的姑娘,還輪不上李英歌親自接待。


    謝媽媽眉頭一鬆,笑容滿麵的應下,卻不急著抬腳,隻管指使著常福、常緣做這做那,看著李英歌洗漱好了,移步到宴息室的大炕上,複又撿起針線笸籮,做起給小外甥的小衣裳來,才轉身出了上房。


    她隨手彈了彈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塵,站定簷下台階上,慢悠悠誒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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