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消片刻,乾王如何旁若無人,在肅穆宮門外就對乾王妃行孟浪舉止之事,就會傳遍整座皇城。


    李英歌心念微動,腦子冷靜臉反而紅不起來,隻得暗搓搓擰了自己一把,麵頰生紅暈,語帶羞怯的喊了聲,“寡虞哥哥……”


    蕭寒潛劍眉微挑,低低哼了聲“鬼機靈”,俊顏揚起清朗大笑。


    這副“打情罵俏”的模樣,不知又落進多少人眼中。


    小福全兒一副習以為常的憨樣,無聲衝小福丁兒和常青比了個手勢,棄儀仗車馬,掖著手在前頭開道。


    深寂仿若無人的宮中,小道消息自有傳遞途徑——乾王夫妻一路往皇家宗廟而去,乾王自始至終都牽著乾王妃不放手,萬年冷臉如冰雪消融,嘴角帶笑,時而偏頭低語,似在為乾王妃細細指點宮內景致。


    老夫少妻,乾王似乎極滿意這位提前娶進門的乾王妃。


    坤翊宮的掌事姑姑琴姑姑嘴角噏合,低聲稟話,見皇後聽罷無可無不可的扯了扯嘴角,不由調轉視線,看向倚坐另一側的皇上。


    啟陽帝半闔著眼似在閉目養神,側耳聽江德海捏著嗓子說罷,一直冷冷淡淡的臉上,竟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


    琴姑姑不敢再看,垂眼紮著手,心下卻是一歎。


    皇上皇後是少年夫妻,也曾蜜裏調油恩恩愛愛,是什麽時候開始,這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開始相敬如冰,兩看生厭的?


    好像是在生下四皇子之後,皇後為了娘家的事,和皇上大吵大鬧了一場,轉天皇上就抬舉了明妃,那一場吵鬧就再也沒和解過。


    之後漸行漸遠,幾乎撕破了臉。


    如今二皇子成了太子。


    四皇子也已娶妻成家。


    琴姑姑暗暗籲出一口氣,聽著殿外高亢的唱名聲,忙壓下紛亂心緒,擎著手去扶皇後離座,規規矩矩的落在啟陽帝和江德海斜後方。


    皇家新媳拜謁宗廟,儀式冗長而枯燥,玉牒落成,蕭寒潛掐著補服長擺不動,轉身衝離了跪墊的李英歌伸出手,牽著媳婦兒拾階而下。


    一個高大俊朗,一個嬌憨乖巧,璧人如畫,引得兩側隨侍暗暗側目。


    皇後冷眼看著,接過新媳婦茶碰了碰嘴,衝琴姑姑抬了抬手。


    琴姑姑接過李英歌敬上的針線,代皇後迴了一套石榴花開的紅寶石頭麵。


    李英歌磕頭謝過。


    江德海卻笑嗬嗬彎著老腰,親自扶起李英歌帶到啟陽帝近前,才袖著手退開。


    李英歌心下訝然。


    就聽啟陽帝溫聲開口,“小四媳婦兒,你是朕為小四選的,即入了乾王府的門,往後就要為小四當好乾王府的家,莫讓朕失望。做好你的乾王妃,持身立正,恭順溫良,你好了,你在乎的人自然跟著得好。”


    這是要她別因娘家敗落的事,心懷怨恨?


    放在這個時候說,略馬後炮,卻不似警告,反而似在為她的乾王妃身份撐腰。


    這本該是為人婆母的皇後,該說的訓誡話語。


    李英歌敏銳的察覺到,皇後自帶的凍人氣壓,似乎又冷了幾分。


    隻是啟陽帝如此“親切”,她隻得再次對自己下狠手,借著寬袖遮掩,又暗搓搓擰了自己一把,紅著臉輕聲道,“謹遵父皇教誨。”


    啟陽帝似乎很滿意這一聲“父皇”,不僅仔細翻看過李英歌敬上的扇套,還挪了下龍臀,摘下腰間玉佩,親手遞到李英歌眼前。


    大概是隨身攜帶多年,常常信手把玩,那玉佩通體潤而亮,論起水頭來倒是尋常,還不如陳瑾瑜送她的那塊玉玦看著名貴。


    李英歌暗暗挑眉,抬眼去看蕭寒潛,卻瞥見皇後身旁的琴姑姑臉色微變。


    蕭寒潛眸色微凝,對上李英歌詢問的目光,才展顏道,“父皇給的,你接著就是了。”


    李英歌乖乖點頭,略一猶豫,沒有將玉佩交給常青拿著,而是當場就係在了腰間。


    啟陽帝頷首,笑道,“很好。”


    也不知是讚李英歌夫唱婦隨好,還是說李英歌帶上玉佩的舉動好。


    李英歌靦腆的笑。


    等出了宗廟,蕭寒潛有意放慢腳步,假作替李英歌抻衣襟,低聲道,“這玉佩是皇祖父傳給父皇的。父皇沒有給皇兄,也沒有給皇嫂,沒想到卻給了你。”


    放在尋常人家,就是足以彰顯地位的傳家之寶。


    沒給太子、太子妃,也沒給蕭寒潛,卻給了她這個嫡幼兒媳。


    李英歌愕然,看了眼前方禦駕鳳輦上的啟陽帝和皇後,撇嘴道,“父皇這是拿我當槍使,和母後打擂台罷?”


    蕭寒潛一愣,捏了捏李英歌的小鼻頭,齜牙道,“鬼機靈。什麽話都敢說。”


    死都死過一迴了,這天家深宮,有什麽好怕的。


    李英歌默默腹誹,拽著蕭寒潛的袖口描補道,“寡虞哥哥,我隻跟你說。”


    “傻媳婦兒。”蕭寒潛被她拽得心弦都跟著動了一下,反手輕輕捏了捏李英歌的手心,教她道,“記得我的話,待會兒認親照著規矩來就是,等我去接你,知不知道?”


    李英歌甜甜的笑,“知道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媳婦兒乖起來這麽招人疼?


    蕭寒潛強忍著才沒有再逗她,嗯了聲帶上小福全兒,慢悠悠的攆上禦駕。


    “老夫疼少妻?”啟陽帝居高臨下的斜睨著蕭寒潛,冷笑道,“朕倒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還是個兒女情長的!宮門守衛的禁軍哪個不是高門裏提拔出來的,宮裏當差的哪個是聾子瞎子,你倒好,’疼’媳婦兒’疼’到宮裏來了?怎麽,嫌禦史台沒事幹?”


    禦史台的言官巴不得多做點業績,溫柔鄉英雄塚,這事兒放到皇子親王身上,罪過可大可小。


    蕭寒潛不以為然,似笑非笑的瞥一眼啟陽帝,懶懶道,“自己的媳婦兒自己疼,難道不是天經地義?您總不能讓兒臣把人娶進門了就算完了,兒臣愛重她,再有皇祖母和姑母護著,對內對外,誰再敢欺負她試試?


    至於那些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禦史,這不是正好讓兒臣多背一條罵名,您也好更加名正言順的把兒臣’趕’去東北,為您做那些髒活累活。再說了,兒臣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論起紅顏禍水,十幾年來椒房獨寵的明妃才是首當其衝。


    啟陽帝聞言臉色一黑,摸著下巴的手暴起青筋,險些抓下一把龍須,“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孽障!”


    蕭寒潛還真是屬狗的,正要開口刺迴去,腦中卻莫名想起上迴李英歌問起他屬相,要他學狗叫的事,微張的薄唇不禁彎起來。


    啟陽帝見狀一抖,暗罵兒子娶了媳婦兒心思越發難捉摸了,嘴裏卻嗤笑道,“你即早有打算,朕也不能撒手不管,讓江中良跟著你去淇河。”


    江中良是江德海的幹兒子,也是江德海一手帶出來的首席大太監。


    這是怕他一人獨大,放個人監軍,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蕭寒潛無謂一笑,“什麽時候啟程,您說的不算。兒臣迴頭得先問問兒臣媳婦兒,她說什麽時候走,兒臣就什麽時候走。”


    啟陽帝險些破口大罵放屁!


    江德海在一旁聽得冷汗直冒。


    家事哪裏比得上國事,國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乾王殿下這是明知道一時半刻走不了,故意拿話氣皇上。


    真是有了媳婦兒忘了爹。


    雖然乾王殿下眼裏從來沒有皇上這個老子。


    真要在外頭又吵起來,豈不是讓等在禦乾宮的太子等人看笑話?


    神仙打架,迴頭倒黴的還不是他這個小鬼!


    江德海脖子一縮老腰一折,果斷劃拉個手勢。


    開道的禦前侍衛手中禦辮啪啪脆響,揚聲清道,“皇上駕到——乾王殿下到——”


    禦乾宮內,當先相迎的,就是一身明黃袞服的太子。


    蕭寒潛嬉笑盡斂,擎起手站定,“父皇,兒臣扶您?”


    啟陽帝怒容稍褪,哼哼著伸出了龍爪。


    這邊琴姑姑也伸出手來,親自虛扶著李英歌,笑道,“太後娘娘那兒恐怕正忙亂著,乾王妃先移步坤翊宮,太子妃並幾位娘娘,和武王妃、和王妃,都等著見您呢。”


    太後再尊貴,也是孀居之身,並不在坤翊宮的正式認親宴上露麵。


    城陽大長公主一早就帶上陳瑾瑜,領著宗室裏幾位年老位高的長輩入萬壽宮陪太後,等著稍後吃孫媳婦茶。


    李英歌心下了然,微微笑著頷首。


    琴姑姑忍不住暗暗點頭。


    想不到乾王妃小小年紀,這幾年也不過是年節出入了幾次宮中,不僅拜謁宗廟的時候一步不錯,麵對皇上的時候不卑不亢,現下離了乾王殿下,隻身往坤翊宮認親,依然不慌不亂的。


    她不由細細打量李英歌的神色。


    看不出一絲強裝鎮定的破綻。


    再想到之前皇後暗示太子妃在東宮設宴,聯合馮氏女等人給乾王妃下套,最後卻坑了自己,心下又是一凜。


    會咬人的狗不叫。


    琴姑姑收迴目光,打起十二分精神。


    坤翊宮常年不變的冷寂。


    落在後頭的常青和小福丁兒內力傳音,“原來乾王殿下的冷臉是遺傳的。你瞧這坤翊宮,不用冰山納涼,就冷得跟皇後娘娘的臉一樣凍人。這一入夏,倒是個宜人的去處。”


    小福丁兒搓著腳步迴她,“我笑點低,你別逗我笑。殿前失儀算誰的咧!”


    李英歌和他們的腹誹神同步了,諾大宮殿內涼意撲麵而來,不由抿著嘴笑。


    這笑落入等在殿內諸人的眼中,卻是另一種意味。


    有人想到蕭寒潛這一路對李英歌的親昵。


    有人想的是啟陽帝對李英歌的另眼相看。


    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了李英歌的腰間玉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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