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的婆家姓康,原本是南邊小鎮的寒門小戶,姑爺康正行乃今科榜眼,大登科後小登科,就此躋身京中新貴,定居京城。


    謝氏對這個親自挑選的女婿很滿意,見他大冷天急得額頭冒汗,不由哂笑道,“這裏風大,不是說話的地方,先進去罷。”


    有什麽事,總不能一群人圍在側門口就嘮起嗑來。


    康正行自知言行有失,聞言隻得按下話頭,亦步亦趨跟在李姝身邊。


    李福見狀就止步於此,自命護院和下人歸置車馬,楊媽媽則帶著粗使婆子,整好行裝先迴了內院。


    謝媽媽和常青簇擁著謝氏等人往外院待客的小花廳去。


    身邊的人少了大半,康正行就偏頭看向妻子,見李姝臉帶喜意氣色紅潤,不禁露出個淺笑。


    李姝麵色更紅,沒話找話道,“可是家裏出事了?”


    顯然康正行不是特意來接她迴家的。


    康正行聞言,目光就落在李姝懷中的李英歌身上。


    三日迴門時,李英歌正在南花園養病,他今天是第一次見李英歌。


    他早聽說謝氏將李英歌養得嬌貴得很,又聽說李英歌大病是因不舍李姝出嫁,就覺得李英歌過於嬌氣,且有些無理取鬧。


    他敬愛和喜歡的,是像謝氏、李姝這種,猶如含辛茹苦養大他的寡母一般,果斷而堅韌的女子。


    兩相對比,就對李英歌這個妻妹無甚好感。


    文人總有些難解的偏執。


    隻是此刻真見到李英歌,隻覺她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小小一團窩在李姝懷中,顯得又乖巧又討喜,再對上她明亮的雙眼,頓生憐惜之意。


    擁有這樣幹淨澄澈眼神的小女孩,很難讓人不喜歡!


    難怪李姝放不下這個妻妹,成天念叨。


    康正行暗暗感歎。


    李英歌也在打量他。


    康正行身材瘦長,生得白淨秀氣、氣質清俊,是個典型的文弱書生。


    他二十歲中進士入翰林,又娶貴妻,可謂年輕有才,但和年僅十七的蕭寒潛一比,就顯出缺少曆練、家世單薄的稚嫩來。


    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前世康正行並無大作為,今生因她重生,情勢已變,康正行的仕途會比前世光明吧!


    李英歌喜歡李姝,自然也盼著康正行好,就大大方方地打招唿,“姐夫好。”


    康正行聽這一聲姐夫心都要化了,迴過神來忙移開視線,迴看李姝,“家裏沒事,我來是為了朝中的事。”


    他見李英歌落落大方,不由對自己之前的偏見心生羞愧。


    想到自己的來意,就越發焦急擔心,一進小花廳,就忙道,“嶽母大人,朝中都傳開了,乾王殿下奉皇上密旨提前迴京,途中遇刺身受重傷!我下衙前,乾王殿下已經抬進禦書房半個多時辰了,至今打聽不出好壞來……”


    李姝失聲驚唿。


    李英歌卻十分淡定,暗想蕭寒潛動作可真夠快的!


    謝氏更是雲淡風輕。


    她本想說人又沒死你急個屁,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兒,想起這是自家女婿得給臉,就提點道,“老爺那裏可有消息?”


    康正行一愣,馬上反應過來。


    李子昌是禦前行走的閣老之一,越近年底越是忙成狗,這會兒都沒派人迴府報信,可見事態並不嚴重。


    他要見李子昌難,李子昌若是想找他,就是一句話的事!


    是他聽風就是雨,行事太急躁了!


    康正行不由臉色漲紅。


    謝氏失笑,新女婿到底出身寒門,為人處事還是太嫩了點!


    但也說明他看重李姝和李府這個娘家,才會急巴巴的來報信!


    也將李英歌這個妻妹放在了心上!


    謝氏暗暗點頭,慈愛地道,“好孩子,你是關心則亂。姝兒才說想多陪陪英哥兒,你要是不放心,不如留下用晚膳,等老爺迴來親自問問他。”


    謝媽媽和常青作為知情群眾,也跟著笑語寬慰。


    李姝見狀也鎮定下來,起身道,“娘就別留我們了,婆婆一個人在家恐怕等急了,我們這就迴去罷。”


    她是出嫁婦人,與其幹等著,不如家去更方便打聽消息。


    康正行心領神會,跟著起身告辭。


    他上了自家馬車,就赫然道,“嶽母大人不愧是閣老夫人,倒是我行事魯莽了……”


    李姝搖頭,笑著靠向他肩頭,“娘當初看中的就是你的品性。連父親都誇你耿直不阿,這才親自做下我們的親事。行事魯莽又如何,士別三日還當刮目相看呢,我隻等著看你將來出翰林入內閣。”


    她直白大度,正對康正行的口味。


    康正行一掃愧色,壯誌重燃,緊緊攬住妻子。


    這邊謝氏牽著李英歌迴內院,教導她道,“你別看你姐夫性子綿軟,對你阿姐來說卻是好事。以前為了你這個小討債鬼,你阿姐就跟著娘學,生怕將來護不住你。她性子強硬,如今是改不掉了。你姐夫性子弱些,才能和你阿姐過到一塊兒去。”


    謝媽媽識趣,接道,“這正好和英哥兒、乾王殿下相反。乾王殿下是天皇貴胄,性情難免霸道些,英哥兒對著乾王殿下可不能胡亂使性子,就該乖巧些,對著乾王殿下示弱,咱不虧。可不能學姑奶奶。”


    謝氏頷首,摸著李英歌的頭挑眉道,“夫弱妻強,夫強則妻弱,這樣才能美滿和睦。明白了?”


    謝氏不忘機會教育,李英歌卻暗暗翻白眼。


    她想到康正行剛才的言行,對著女眷即拘謹又靦腆。


    這才是這個年齡的男子該有的態度吧!


    哪裏像蕭寒潛,也太自來熟了!


    她要是對蕭寒潛一味示弱,估計這輩子就真的隻能當他的寵物,任由他拿捏了!


    謝氏這“夫強則妻弱”的套路太深了,她可不打算照搬。


    李英歌不由看向皇宮的方向。


    暮色四合,斜陽餘暉中,偌大皇宮如一道朦朧的剪影。


    不知蕭寒潛怎麽樣了?


    **


    傳說重傷被抬入禦書房的蕭寒潛,正老神在在的倚在軟塌上挺屍。


    朝中傳得人心浮動,禦書房卻靜得詭異。


    屋內無聲的對峙,令啟陽帝的總管大太監江德海脊背緊繃,額角冒冷汗。


    他此時真恨自己太能幹,啟陽帝隻留了他一人在內,獨自頂著高壓的氣氛,老腰都快塌了。


    江德海就想起啟陽帝這段時日的喜怒無常。


    蕭寒潛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啟陽帝喜於兒子能耐見漲,連皇上的人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等賜下美人放出選四妾的消息後,啟陽帝又怒於兒子不識趣,連皇上都敢當貓耍,躲著不露麵。


    今早張楓突然現身,壓著戰俘頭領直入禦書房,甩出五皇子買兇、大皇子暗中指使、二皇子牽涉其中的行刺證據後,啟陽帝更是氣得臉色鐵青。


    等得知蕭寒潛是由青玉觀的暗道入宮,啟陽帝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重傷”的蕭寒潛被抬進來時,啟陽帝隻瞥了一眼,就不聞不問,麵無表情的繼續批閱奏折。


    蕭寒潛也不吭不哼的。


    好歹請個太醫啊!


    否則事後追究起來,倒黴的還不是他這個大太監!


    江德海心中腹誹,天家父子就是比尋常父子中二,重逢不落淚也就罷了,求別玩深沉啊!


    他隻好硬著頭皮道,“皇上,張楓已經將戰俘頭領送往兵部看管,這審問的事還得由乾王殿下主持,您看……還是先請個太醫給殿下看看傷吧?”


    “看傷?”啟陽帝丟下禦筆,“你看看他可像個重傷的樣子?這是糊弄朕呢!”


    說著抬眼看向蕭寒潛,“你有本事一口氣拖三個皇子下水,你有本事別受傷啊!你全須全尾的迴來,朕還讚你一聲剛勇,現在做出這幅鬼樣子,當朕眼瞎了不成?!”


    江德海倒是很想立即眼瞎耳聾,聞言忙閉嘴。


    蕭寒潛卻很滿意啟陽帝先沉不住氣,利落坐起身,勾唇冷笑,“我要是沒本事,早被您那些上串下跳的庶子們弄死了。我還真就怕您眼瞎,特意躺著進宮,好叫外人知道我‘傷重’,否則您來個一言堂,到時候我找誰說理去?”


    說著一揚手,丟出個荷包砸向禦案。


    江德海隻覺眼前一花,心肝也跟著發顫。


    蕭寒潛實在太敢說了,隻要不涉及立太子,皇子論個鬼嫡庶!


    還敢跟啟陽帝你呀我啊的,這小時候的跋扈性子,是半點都不見收斂啊!


    江德海這麽想著,幾乎是滾到了禦案邊,拿起荷包打開呈給啟陽帝。


    內裏是李英歌幫蕭寒潛割下的那塊腐肉。


    已然發黑發臭。


    江德海忙垂眼。


    啟陽帝怎會看不出是中了毒,他臉色一沉,喝道,“這毒是小五下的?!”


    “當年他殺我愛寵,現在下毒害我。您可還要保他?”蕭寒潛劍眉微挑,無所謂道,“不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次就不勞您費心。我已經交待過張楓,安置好戰俘頭領後,就替我去‘看看’老五。


    老五怎麽對我的,張楓就怎麽原樣奉還。


    淬了這種毒的刀砍下去,老五現在應該已經半身癱瘓了吧。可惜,我不能親見。”


    這毒一旦入脊柱,能令人半身癱瘓。


    五皇子為報當年斷腿之仇,沒能弄殘蕭寒潛,蕭寒潛卻不會手軟。


    啟陽帝氣得臉色鐵青,“有你這種不孝不悌的逆子,老子能不費心?不費心個屁!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老子?!先斬後奏、毒害手足,你以後還想不想在朝中立足了?!”


    江德海聽啟陽帝罵髒話,險些自戳耳朵。


    這是氣得狠了,連“朕”都不自稱了。


    江德海直接給跪,忙衝蕭寒潛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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