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主笑著微躬了下身子:“皇上早已說過要召見,昨日李延年曾為皇上彈唱過一首‘傾國傾城’曲,她就是曲子中的那位傾國傾城的佳人。”

    漢武帝喜極而笑,有些自嘲地說:“朕連她容貌都還未看清,就覺得她已經擔得起‘傾國傾城’四字,她如何可以立在水麵跳舞?”

    平陽公主笑說:“皇上不妨猜猜。”

    皇上又看了眼湖麵:“是否在湖下打了木樁?”

    公主拊掌而笑:“我忙碌了幾日的功夫竟被皇上一語道破。”眾臣都做恍然大悟狀,讚佩地看向皇上,隻是不知道幾個真幾個假。霍去病卻隻是端著杯酒慢啜細品,神色淡然。

    一場晚宴賓主盡歡,或者該說皇上盡歡,和樂融融地散去。我和紅姑站在暗處等人走得差不多時,才攜手向外行去。

    紅姑滿臉喜色,我卻高興不起來,很多事情懂得是一迴事情,親眼看到它的發生又是另一迴事情,當年的衛皇後也曾在這個府邸中因為一曲清歌引得皇上注意,今夜另一個女子在她眼前重複了她的傳奇,皇上今晚燈下看李妍時,可會有片刻記起多年前的衛子夫?

    幼年時最喜歡參加宴會,覺得熱鬧非凡,大家都很高興很快樂的樣子,單於在時更是個個妙語連珠,阿爹有時不想去,我還癡纏著去,今日再次坐在皇室宴席上,才真正看清了富貴繁華下遮藏的全是冷清。

    我突然很想阿爹,心緒低沉中腦中浮現的是九爺的身影,很想去看看他燈下溫暖的身影。一盞燈,一個人,一屋的平安溫馨。“紅姑你自己先坐車迴去吧!我想自己走一走。”

    紅姑細看了我幾眼,柔聲說:“去吧!不要想太多,不是李妍也會有別人,這世上男兒多薄幸,女子多癡心,衛皇後是聰明人,會懂得如何安然處之。”

    月色鋪滿石街,柔和的銀色光華流淌在飛簷屋角,偶有幾聲狗叫襯得夜色越發靜謐。正沿著長街快步而行,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忽地在前麵猛然停住,霍去病從馬車上跳下,凝視著我問:“你怎麽在這裏?剛才你也在公主壽宴上?”

    我輕點點頭,他冷冷地說:“真要給你道喜了。”我咬著嘴唇未說話,自顧向前行去,他對車夫揮了下手示意他離去,默默在一旁隨行。我本想請他離去,可看到他的神色,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安靜地走著。

    馬車的軲轆聲漸漸遠去,夜也如我們一般沉默下來,長街上隻聞我們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地響著。

    霍去病看著前方,輕聲說:“有些事明白是一迴事情,看著它發生在眼前又是一迴事情。”我低聲道:“我明白,你若心裏不舒服就罵我幾句吧!”

    他側頭看著我笑搖搖頭:“就算心裏有氣,現在也散了,難得見你如此低眉順眼,何況這本就是預料中的事情,隻是沒有想到李妍的出場竟然是步步為營,一擊大勝。”他慢慢吟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李妍簡直深諳用兵之道,先讓李延年用一首曲子引得皇上心思大動,卻因為公主壽筵顧不上立即召見,隻能在心裏思慕,再又奇兵突現,克敵於先,如果等著皇上召見就落於被動,天時地利都不見得能如意,今晚的一幕真正精彩。”

    月色很好,鋪滿長街,可我依舊隻能看清眼前的一點路,長街盡頭有什麽,我看不清。李妍和劉徹的初相逢,以有心算無心,李妍大獲全勝,可以後呢?

    兩人沉默地走著,看路徑霍去病是要送我迴落玉坊,拐過一條長街,前方刹那燈火通明,一長串燈籠上“天香坊”三字隔著老遠就看得分明,幾個人從天香坊內出來,天香坊的幾位大牌姑娘竟然親自相送,我不禁細細打量了幾眼出門的客人,心頭巨震,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在地,霍去病立即伸手扶住我。我不敢置信地盯著前方,不可能!怎麽可能?他怎麽能出現在大漢朝的街頭?

    他穿著漢家服飾,長身玉立於串串大紅燈籠下,白緞袍碧玉冠,燈火掩映下華貴倜儻。因是胡人,他的五官棱角格外分明,刀刻般的英俊,隻是神色清冷異常,如千古積雪,寒氣逼人,本應溫暖的燈光,在他的身周卻都泛著冷意。溫柔鄉解語花,眾人環繞中,他卻仿若孤寂地立身於雪山頂,隻是清清冷冷的一個人。原來做了單於的他是這樣子,眉目間再無一絲溫潤,當年的他卻是笑依白馬攬紅偎翠的風雅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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