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


    玄天司虞景南北兩道宮,挑起戍守玄門正道斬妖除魔的天下大義,隻是這天下二司指的可不是玄天司南北二司,而是玄天司還有浮塵司。


    世人都知道獬豸青衫,然而幾人親眼見過那更為神秘飄渺更為高山仰止的浮塵司?


    一名須發淩亂卻白衣無垢的中年男子騎著騾子慢慢悠悠的下山入平原。


    腰間一把無鞘鏽劍,手中一壺花酒,端的是隨意無比。


    他醉醺醺的喃喃念著:“有酒上青天,無酒我亦歡,斬妖天地間,唯我……誒,唯我什麽來著?”


    天上浮雲轉頭空,人間流水已千年。


    一騾平步入西川。


    ※※※


    徐州宛城,城主府。


    “這位道長,您當真是霞雲宗的修士?”雙鬢微白的程繼良半信半疑的望著麵前這個道骨仙風的中年道士。


    宛城是虞國西南邊的一個小城,半年幹旱,腳底下的土地已然龜裂如蛛網,若非靠著徐州知府大人指派錫城調來的糧草,怕是要有更多人餓死在路邊,如今初夏已至,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更多的人死在幾個月後的凜冬之中。


    程繼良作為宛城這個小城數萬人口的衣食父母,無法做到視若不見,隻是用盡百般法子仍舊不見成效,眼下這個過路的道長說他是霞雲宗的修道者,有辦法幫宛城數萬人求來一場大雨,當真是從天上落下的一根救命稻草,隻是左看右看,都與徐州霞雲山的霞雲宗高人不太相似,更像是江湖之中的野道士。


    這個自稱長平道人的道士看出這位老城主的不信任,淡然一笑道:“是與不是,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宛城百姓帶來一場久旱之雨。”


    這一番機鋒,還真是有了幾分修道之人的風範。


    程繼良連連道歉,慚愧道:“當真是下官唐突了,還望大人不要計較,宛城百姓能不能捱過這個寒冬,如今全要仰仗大人的仙法了。”


    長平道人眯眼望向窗外已經雲霧交錯的天象,這些凡人興許看不明白,但他可清楚的很,正所謂逆風行雲天要變色,眼下就算沒有他的幫助,這一片旱土也即將能夠得到雨水的滋潤,不過他嘴上輕聲道:“宛城之所以會在半年來難逢雨露,並非是時運不濟,而是有妖怪潛藏在城中作亂的緣故,我此行來貴地,便是為了這隻妖怪,隻要我今日除了它,宛城立時能夠久旱逢甘露。”


    程繼良聞言麵色一變,沒有想到自己管轄的城池中竟然有妖怪潛伏了半年時間,當真是驚起一身冷汗,此時再望見這個長平道人,真是如同看到了救命的大菩薩,差點就沒有跪倒在地,顫著聲道:“下官失職,得虧今日能夠遇到大人,才沒有釀成大禍。”


    長平道人喃喃自語道:“這隻妖怪可真是不一般啊,便是我對付它也需要一番力氣。”


    程繼良先是一愣,不過到底是在廟堂裏沉浮了半輩子的人,終於還是明白過來這位霞雲宗道長的意思,當即鄭重道:“這個大人放心,事後下官定當傾盡所有,以報答大人今日對宛城百姓的這份大恩。”


    長平道人不置可否,一步邁出,便來到府外。


    身後老城主看到這一幕,心中登時大定。


    道人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桃木劍,以劍祭天,口中念念有詞。


    劍柄處懸著一道金色的劍穗,若隱若現閃爍著光芒。


    他驀然將眼睛一瞪,道:“妖孽,還不速速受死!”


    行人紛紛停住腳步,聽聞他的話,盡皆驚恐的望向四周,似是都在畏懼這個道人口中的妖怪,若說魔修之名正道聞之色變,但尋常的黎明百姓卻不會有這般大的反應,反倒是與魔修並稱動搖天下根本的妖怪更讓這些百姓感到心有餘悸,因為這些妖怪乍見與尋常人一般無二,甚至那些造化通天的大妖會比人更像人,男的麵如冠玉,女的貌美傾城。


    正因為真假難辨,這些妖怪在人們心中才顯得愈發滲人,他們會潛伏在人類城池之中,在誰也注意不到的時間地點悄無聲息享用一個又一個同胞的血肉,這種無聲的恐怖最是讓人遍體生寒。


    這樣的食人妖怪就藏在宛城之中?


    陡然嗤的一聲。


    這位高深莫測道長麵前淩空而立的黃符紙忽然燃燒起來。


    鮮血濺七尺。


    長平道人長唿一口氣,瞥見旁人掩嘴驚唿的模樣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他手中的桃木劍盡管是凡物,但劍柄處的劍穗可一點都不簡單,這是他從霞雲宗那不經世事的掌門弟子女娃兒那裏騙過來的一件偏門法寶,可以用以進一步調動天地靈氣,從而做到以凝元境修為施展出氣海境之上的修士用真元禦用法寶的效果,不論是地麵的鮮血還是麵前即將燃燒成灰燼的黃符紙,可都離不開這個法寶的作用。


    從府邸中出來已經對麵前這位道長心服口服的程繼良小心翼翼問道:“道長,那隻妖怪如何了?”


    長平道人露出欣慰的笑容,這些凡人盡管對妖怪畏懼的很,不過真正見過妖怪的卻是一個都沒有,不過也對,真見到了妖怪的人,幾個可以活到現在?若非如此,他還如何能招搖撞騙?他緩緩說道:“妖孽已除,眼下貧道便幫宛城的鄉親們喚來一場甘霖。”


    此話一出,這些飽受幹旱之苦的百姓盡皆激動的作揖稱謝。


    長平道人淡然點頭,望了一眼天色,再次祭起他那把桃木劍,口中快速念起玄門正統傳下來,如今雲澤無數道觀盡皆有之的築基基本心法《長生感應訣》。


    不多久,他驟然朝天舉劍,調動渾身真元灌注桃木劍劍柄之中,大喝:“雨來!”


    天地一暗,雷霆震震。


    匆匆趕來的眾多平民百姓盡皆目露震驚,引之為神跡,齊唿仙長二字。


    長平道人真覺行騙做到他這個份上已經足以自傲,隻是還沒來得及他享受這一番浮華虛榮,卻是眉頭微微一皺,心中喃喃暗道:“這不可能。”


    他本以為按照眼下這個天象,利用天地靈氣推波助瀾一番,必定能夠召來大雨,但隻是來了幾聲晴天霹靂,卻絲毫不見雨水將要落下的跡象,甚至天邊交錯一起的雲層還隱隱有分散的趨勢。


    長平道人這一次將吃奶的力氣都用了出來,睜大眼睛再次大聲道:“給我下來!”


    烏雲卻是自顧自繼續散開。


    眼看即將萬裏晴空,宛城百姓皆是露出怪異的神色。


    程繼良一顆心提了起來,關切問道:“道長,可是出了什麽問題?”


    長平道人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心中忐忑不已,暗道莫非真是教自己的烏鴉嘴給不幸言中了,當真是有什麽大妖潛伏在這座名不經傳的小城之中?否則怎麽可能會出現此等事情?


    街道不知覺安靜下來,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天不肯降甘霖,並非是這位道友的道法不夠精深,而是因為還差了一件東西。”


    在心驚膽戰的這個當口聽聞這聲音,長平道人先是渾身汗毛炸立,手中握著桃木劍的力度陡然加大了幾分,這才循聲望去。


    人海中站著一個英俊男子。


    這名男子身著內斂卻不失仙氣的深色長袍,麵如冠玉,劍眉星目,嘴角掛著一道親和無比的笑意,看上去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當真是魅力十足,比起他這個假冒的雲霞宗修士還要來得氣度卓越。


    悄然間,長平道人在各種意義上都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大抵是遇見了真正的大派翹楚弟子,對方這般說話,顯然是不準備拆穿他,盡管無法繼續行騙,不過到底是解決了眼前的燃眉之急,而且也送了他一個得體適當的台階。


    長平道人笑道:“在下才疏學淺現了醜,得虧有這位道友在旁,否則這一迴丟臉事小,耽誤了宛城鄉親的生計才是大罪過。”


    男子隻是微微一笑。


    長平道人遲疑一下,問道:“不知道在下到底是缺了什麽東西呢?”


    男子走了出來,輕聲說了一個字:“命。”


    長平道人微微一怔。


    “你的命。”


    他再次平靜說道,同時又往前走了一步,好似摘花折草一般輕鬆寫意的取下長平道人的腦袋。


    井噴的鮮血灑滿地麵,仿佛自己擁有意識一般開始自行遊走成陣。


    全場嘩然,不少女子失聲尖叫。


    男子接過長平道人桃木劍末端的劍穗,放在掌中把玩,這道金色的劍穗很快就好似被汙染一般變得一片烏黑。


    腳下血陣沒多久便連結完成。


    方才散去的黑雲再次聚集起來,整座宛城一片黑暗。


    電光驟閃,狂風大作,雷聲轟隆震耳。


    豆大的雨水不要命的傾盆灑下。


    說的還真是大實話,便是缺了長平道人的一條人命。


    老城主睜大眼睛望著不遠處這個衣袂飄飄一臉微笑饒有興致看著麵前一切的男子,渾身不斷顫抖著。


    他已經隱約知道這個男子的真正身份。


    當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驀然如至凜冬。


    傾盆大雨化作了六月大雪,冰雹震震,冬雷不斷。


    轉眼城裏一片狼藉,老城主讓忠心耿耿的膽大下人硬生生拉迴了府中,方才還圍的水瀉不通的平民百姓此刻要麽死了,要麽便是瑟瑟發抖的躲到附近的宅中,麵對這樣道法通天近乎無所不能的大妖,唯有緊閉大門的幽暗宅子才能夠給予他們幾絲心理上的慰藉。


    男子瞥了一眼腳下的血河,四麵八方的死屍,目光冷淡。


    雲澤妖怪無數,然而大都活在玄門正統這個磅礴旭日照耀不到的陰影之處。


    他不僅是妖怪,而且還是大妖。


    玄天司南北兩道宮他都有膽子去走上一遭,此番任性妄為一點又算得了什麽?


    狂風唿嘯,漫天雷鳴。


    他轉身欲走,卻忽然停住腳步,目光平靜的望向城門口方向。


    ※※※


    寒風卷地白草折,一人一騾入空城。


    腰間懸劍,手中提酒。


    抬手揉了揉眼睛,輕喃一句:“好大的風呐。”


    話音剛落下。


    風輕雲淡,和風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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