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了春,空氣中還帶著涼涼的寒意。


    昭陽宮內燒了地龍,整個屋子都暖融融的,宮女們都屏氣凝神生怕一點聲響吵到了屋內沉睡之人。


    那是個女人,容顏不算多傾城的女人,三年前被聖上帶迴宮,經過長達半個月的診治,命是救迴來了,可人卻是陷入了長久的昏睡中。太醫們說,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醒來了。


    宮裏的人都知道,聖上很喜歡這個女人,即使她一直睡著,不像宮裏頭其他女人那樣會說會笑,但聖上每次看到她都是滿臉溫柔的笑著。


    夏花是在昭陽宮服侍最久的宮女,跟她同一批進來的這幾年都嫌這裏沒有出路一點點都走了,隻有夏花沒走,她留在昭陽宮服侍著那個沉睡中的女人。


    她有時候會想,這一定是個很特別的人,所以聖上才會一直念念不忘。


    她有時候又會嫉妒,因為那個女人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聖上的感情。


    倒春寒的時候,外麵凍得人直哆嗦,夏花出門一趟端了熱水迴來想給床上的女人擦擦臉,等她迴來,剛一進門整個人愣住了,短暫的怔愣之後是銅盆落地加上宮女們驚叫聲響起來。


    昭陽殿一時間亂套了。


    白素素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她記得她爹病了,她要被送到安陽太守家裏做小妾,她心裏頭不願意就病了。


    這會醒來怎麽會在這個地方,瞧這地方看著真氣派,難不成是太守府上嗎。


    她心想這個太守肯定是個貪官。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門口響起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她抬眸便看到一身紫龍紋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男人氣息微微有些亂,額頭上甚至有汗珠,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白素素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的錯開視線看向別處。


    這個太守長的還挺不錯,怪好看的,看著挺......眼熟。


    蕭平章站在和她隔了幾步遠的地方,兩條腿卻沉得一步都邁不動,他剛才正在禦書房跟大臣們商量軍政要事,宮女急匆匆跑來跟他說白素素醒了。


    他當時手上拿著的朱筆一抖,竟是掉落在了地上都沒察覺,短暫的失魂落魄之後他丟下滿目驚愕的大臣們,像是瘋了一樣往昭陽殿跑去。


    這一刻他看著眼前的女人,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她為了那個男人連命都不要了,如今麵對殺了那個男人的自己,會是什麽樣子。


    三年前他和太子的皇位之爭,他取得了最後的勝利,而作為敗者也必須承受該承受的,陸家是太子黨,他不管為什麽都不能留下。但他絕沒想到她會緊跟著殉情而死,等他趕到的時候,她隻剩了一口氣。


    太醫院的太醫們使勁渾身解數,最後連虎狼之藥也用上了,想盡了辦法才將她這條命保住了,但同時她這輩子會醒過來的可能性也是幾乎沒有。


    這幾年從一開始他還每天期待著她某一天會醒來,到後來一點點他也接受了,大約這輩子她都是這副樣子了,不哭不笑的躺在那裏。


    所以剛才宮人來說她醒過來,這個消息對蕭平章來講無疑是晴天霹靂,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趕過來的。他在害怕,害怕她看到自己會驚,會怒,會恨。


    可這一刻站在這裏,看著她活生生的在自己麵前,他才發現隻要她活生生的活著,即使她一輩子恨著自己他也覺得無比的幸福。


    “你——”蕭平章走近了些,他看著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話噎在嗓子眼怎麽都說不出來。


    白素素一雙眼睛懵懵懂懂的看著他,歪著頭在打量著他,她眼睛裏先是不解,而後一點點瞳孔睜大,語氣滿是不可思議,“阿,阿留?”


    蕭平章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沒想到這輩子還會在聽到這兩個字,時隔多年竟還是這般的熟悉,“素素。”


    “唉,是我。”白素素看著他麵上染著淺淺的紅暈也染著薄薄的怒氣,“阿留,我那麽認真的留你,你為什麽還要走?”


    她那時候追著他跑了那麽遠的路,可他還是頭也不迴的走了,一走就再也沒有迴來過了。


    蕭平章心下苦澀,當年他以為年少情愛當不得真,隨著時間會一點點淡忘,可誰成想非但沒忘反倒是一點點隨著時間融到了骨血裏,隻要輕輕一動便是鑽心的疼。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走了。”他輕聲開口。


    白素素咧嘴笑起來,“那你可不許騙我,不然我以後可真的再不理你了。”


    蕭平章看著那笑容整個人都愣住了,過了很久才記起迴答,“好,不騙你。”


    白素素便笑得更開心了,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的人心頭發軟,蕭平章卻笑不出來,他眉頭一直皺著,這樣的白素素不正常,很不正常。


    “對了,你就是太守大人嗎?”白素素沒察覺出來蕭平章的異樣,她突然問道。


    蕭平章看了看她,“你在說什麽?”


    “我娘說要把我送到太守府上做妾去,現在我在你這裏,你難道不是太守嗎?”白素素從小在山村裏長大,她認知裏最大的官就是他們縣太爺,聽村裏的老人們說,太守是比縣太爺還要大很多的官,對她來講這是頂天大了。


    蕭平章眉頭越皺越深,他記得陸之遠十多年前做的就是安陽縣太守,而白素素當初就是送到太守府做妾的。


    “你不記得他了嗎?”他試探性的問了句,眼神一直打量著她,生怕錯過她一個不經意的神色。


    “哪個他?”白素素露出疑惑地神情,看著他不明所以。


    “沒什麽,我是說你還記不記得王老爹家的那個大牛,我記得他以前總喜歡跟著你轉。”蕭平章笑了笑。


    “你說大牛哥阿,我記得啊,他去年剛娶了媳婦了,是前村的一個姐姐。”白素素也笑了笑。


    蕭平章又順著話茬問了她一些其他的事情,半個時辰後他從昭陽殿離開,而後太醫院的太醫們被他召集到了一處。


    “聖上說的情況的確有可能發生,大約是貴人收到極大的刺激導致她的一部分記憶都消失了,隻留下了一小部分。”


    “那她還有沒有可能會記起來那些忘記的事情。”蕭平章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按照微臣對貴人的檢查來看,貴人腦子裏並沒有受到創傷,且脈象平穩,若是不出意外,不受到極大的刺激,那些忘記的事情是不會再記起來了。”


    太醫對這個結論自己也沒多少把握,畢竟按照正常來講,這個人根本就不應該醒過來且就算醒過來也一定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哪裏能像現在,脈象健康的看起來就像是睡了一覺。


    “那你的意思是她康複了?”蕭平章幾度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一句話還是尾音微微顫抖,看得出他的緊張。


    “雖然微臣也不知道這是為何,但以微臣的判斷,貴人是痊愈了。”太醫迴答。


    蕭平章緊繃著的身體明顯鬆了下來,他揮了揮手讓太醫退了出去。


    ......


    白素素一臉被嚇壞了的模樣,她看著夏花問了第不知道多少遍,“你在跟我說一遍,阿留是聖上?”


    這讓她怎麽相信,當年跟她在一個桌上吃過飯的人一眨眼成了皇帝,她覺得肯定是自己的耳朵出現問題了。


    “主子沒聽錯。”夏花掩唇笑道。


    白素素徹底不說話了,她現在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怎麽聽到的話這麽嚇人。


    她讓夏花退出去,自己在屋裏呆坐了一下午,直到門外一聲‘聖上駕到’把她拉迴了現實,她看著從外麵走進來的男人,第一次認真的打量他。


    他的身上穿著龍紋的衣裳,白素素記得戲文裏唱過,穿著龍袍的是天子。


    “你,你是天子?”白素素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眼睛睜大,一副不可思議又不知所措的樣子。


    “嗯。”蕭平章走進了一些,見她明顯緊張起來,伸手拉過她的手握在手裏,嗓音淡淡溫溫,“素素,我不管是誰,都永遠是你的阿留。”


    他手上淡淡的溫度傳過去,白素素慌亂地心情才算一點點平複了下來,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呢?”


    蕭平章臉上笑意一點點加深,深邃的眸子裏有著促狹的笑,“你是我的素素阿,你還記得你以前說過什麽話嗎?”


    白素素尚未反應過來,便見他不知道從何處掏出朵花來,遞到她的麵前,“送你。”


    十六歲的阿留第一次收到花,是一捧黃澄澄的野山菊,當時少女明豔的笑在夕陽下永遠印在了他的心上,經年不忘。


    【這花送給你戴,你收了我的花,將來就要聽我的。】


    “原來你還記得。”白素素抿唇笑起來,眼睛彎彎成了小月牙,她黑白分明的瞳孔裏映著男人一張臉。


    蕭平章看著她,在她蓄著笑意的目光裏仿佛看到了十六歲少年那張羞紅了的臉,他閉上眼睛將唇印了上去,深深淺淺,一如隔了那麽長的歲月,終於走到了一起的兩個人。


    建安四年,昭帝封白氏為妃,賜封號“珍”,史稱珍妃。


    建安五年,珍妃有孕,誕下皇長子,昭帝封太子。


    建安六年,昭帝為珍妃祈福,大赦天下。


    建安七年,珍妃感念百姓疾苦,昭帝下令減免百姓三年稅負。


    建安八年,珍妃再孕,隔年誕下皇長女,昭帝大喜,賜名長樂。


    據史料上記載,昭帝在位二十八年,後宮獨寵珍妃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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