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順流而下,江麵波平如鏡,一條蘭舟緩緩駛過江左。船上坐著三個人,一男二女。其中一個緋衣女子,眉目如畫,清麗婉約。另外那一男一女則陪伴在緋衣女子身邊,看上去就好象隨時都在準備聽候她的差遣,船尾另有數名搖櫓的船工。

    江兩岸青山如黛,朝陽萬道,給岸邊裸露的山脊鍍上了一層金色,平靜地江麵隨著船行生出一圈圈波紋向四麵擴散開來。岸邊的青山上猿聲不斷,鳥鳴啾啾,放眼望去,偶爾隻有一二個上山打柴的樵夫經過,再也看不見別的人。

    這時江邊的羊腸小徑上卻有一個人行色匆匆地走來,目光不時警覺地投注在江上孤零零滑過的小船上。來人是一個青衫革覆,劍眉星目的青年男子,右手提著一柄沉甸甸的寶劍,左手則捏成拳狀,始終不曾放開,仿佛隨時警惕著什麽危險的事情降臨。

    江上似乎有人在唱歌,歌聲竟然是從江麵那艘船上發出,唱歌的是個男子: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歌聲燎亮,極富感染力,岸邊的人聽來不覺搖了搖頭,猜測也許是船上那名腰懸佩劍的葛衫男子所唱,這邊歌聲剛落,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接著唱道:

    一枝仙桂香生玉,消得喚卿卿。緩歌《金縷》,輕敲象板,傾國傾城。幾時不見,紅裙翠袖,多少閑情,想應如舊。春山淡淡,秋水盈盈。

    那女子的聲音幽然動聽,歌喉婉轉,岸邊的握劍青年不由聽得癡了,沉醉在她的歌聲裏,放鬆了幾分警戒。

    船上緋衣女子忽然止住歌聲,就在她轉身迴頭時,船身忽地搖晃了一下,艙外激起一片浪頭,一個濕漉漉的身影自水下一躍而起,艙外響起砰地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砸在船上。緋衣女子身影忽閃,已經來到船頭。一個渾身濕透的身影迎麵撲來,緋衣女子身形隻是微動,已然避開,就在她轉開時,卻發現船頭甲板上多了一件東西,將船頭砸開一絲裂隙,剛才在船艙裏聽見一聲撞擊,應該是這個東西所發出。她隻微微瞥了一眼,那東西仿佛是一個青銅鑄造,鏤刻著某種奇特圖案的古鉞。那渾身濕透的人一撲一縱之下,似乎已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重重地翻倒在船頭甲板上。

    “香主,發生了什麽事?”就在問話之際,一男一女的身影也已經掠上船頭甲板,來到緋衣女子身側。

    緋衣女子還來不及迴話,船身又是一陣劇震,緊接著從水下探出幾顆頭顱,眨眼之間,就有數人搶上船頭,船上的三個人驀然吃驚地看著這突發的事件。

    搶上船的人根本看也不看一眼被突發事件驚呆的船主人,隻是不顧一切地伸手爭奪落在甲板上的青銅古鉞,粗暴地將別人打落江水。其中一個似乎搶到了那東西,縱身奔進船艙,飛快地向船尾遁走。

    濕濕的水鬼們一擁而上,掠向船尾。站在船頭的緋衣女子怔怔地看著這群人,說不出的驚訝。那古鉞似乎是一件特別重要的東西,才讓這些人不顧一切地爭奪。船尾發出一聲慘唿,搶到那柄古鉞的人狂唿著跌進江裏,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從江左岸邊踏水而行,兩隻手同時發出一連串的暗器,腳下踩著一截斷木,滑向停在江心的蘭舟。那人中了他的暗器眼看就要落入水中,飄在江上的人淩空翻掠,一腳勾在船舷上,一手倒提落水的人,飛快地探手抓取那柄重要的古鉞。

    緋衣女子已認出那男子,他是名列星宿海十羅刹之一的妙手先生諸葛騰,一隻寒鐵鑄造的判官筆,專打人身上二百一十八個穴道,下手極其狠辣。雖然人稱妙手先生,可是模樣卻生得有幾分醜陋。緊跟著諸葛騰的是一個容貌嬌麗、巧笑嫣然的女子,她自然也認出了她,這女子也是星宿海十羅刹之一,驚鴻女俠笑飛嫣,隻要有諸葛騰出現的地方,必有驚鴻女俠笑飛嫣的身影,他們好像是一對生死搭擋,有人甚至傳言,笑飛嫣這一生其實非諸葛騰不嫁,而妙手先生諸葛騰也非驚鴻女俠笑飛嫣不娶。

    妙手先生諸葛騰和驚鴻女俠笑飛嫣剛登上這艘船,江麵上就出現一隻古裏古怪的小舟,那小舟速度飛快,轉眼就來到大船旁邊。跟著從小舟上跳上來兩個人,青一色的僧衣喇嘛,一個豹眼環鼻,眼色深碧,麵色絳紫,手持方天乾坤戟,顯得氣度沉靜,行止從容淡定。另一個僧人臉色蒼白,細眉細目,耳朵和鼻翼上吊著二三個銀環,表麵上看去不溫不火的性子,手持一雙金色飛輪。這兩人一大一小,完全是截然相反的類型,卻硬湊到了一處。

    “吉利坤山!陀羅波!陀羅宗的人也來了!”那些人裏同時發出一聲低唿。

    這二人一上船,就攔住了妙手先生諸葛騰和驚鴻女俠笑飛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大和尚嘴裏念著阿彌陀佛,為何還要攔著在下的路?”笑飛嫣語笑嫣然道,而身邊的諸葛騰卻是早已擺好了立刻下手的姿態。

    “施主要走也無妨,但是你們手上這個東西一定要留下。”手持大戟的僧人用力往甲板上一楮,船板立刻裂開了一道深縫。

    “原來高僧也是這樣不講道理,你有何德何能竟想竊奪它?”諸葛騰一聲冷笑道,“在下正想領教陀羅宗密功的厲害。”

    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那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緋衣女子分開人群走到前麵,說道:“各位,這船的主人還在這裏,你們也不問一聲主人,就在這船上大打出手,是何道理?”

    “小姑娘,這船若是打壞了,在下星宿海諸葛騰一定加倍賠償你,怎樣?”妙手先生諸葛騰說著,判官筆已經舉起來。

    “陀羅宗吉利坤山和陀羅波在此,這位姑娘大可不必擔心。”

    林蘭微怔,冷笑道:“若是你們都變成了死屍又怎麽能兌現承諾?”

    “你……”諸葛騰臉色漲得通紅,剛說出個你字,忽地抬起判官筆,往後一擋,叮地一聲響,一個東西跌在甲板上,是一枚暗器。

    大江邊上不知什麽時候,又多了幾個人,暗器就是從那個方向飛來。嗖嗖幾枚暗器沒入水下,岸邊有人將一根細長的樹幹放入江水一推,樹幹立刻嗖地駛向江中,幾個人同時掠上去,借著一推之勢靠近這艘船。

    江岸上還有一個青年男子,緊握長劍的手心沁出汗來,不住朝江上這艘船上眺望。他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船上的緋衣女子,不自覺得關注她的每一個舉動。

    他默默注視著江上的每一個動靜,看著那幾個借助樹幹浮力的人到達船上,輕聲自語道:“隱宗姬野,無極派少曉嵐,南越派段樹德,還有麒麟宮滿天星。”

    他一個個的數著那些江湖門派,眼睛裏暴出奇異的光彩。讓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那個緋衣女子的身份,不知是一個什麽樣的來頭,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出手爭奪那件東西。

    冷清的江麵,由於這些人的出現立刻變得如火如荼,船上的人一照麵就大打出手,對於那件東西誌在必得。而他隻是靜靜地觀望,就象一個有經驗的獵人在觀察獵物,等候一擊必勝的時機。他忽然覺察到什麽,立刻迴頭看去,身後似乎閃過一道影子,風似的一閃而沒,他不由皺起眉頭,看來今天的事絕難善了,還有人和他一樣,打著相同的如意算盤。

    江船上,那些武林高手們使盡生平絕招與身邊的對手一較高下。喇嘛吉利坤山手中的方天乾坤戟,去勢雄渾,宛如滔滔江水湧流不息,然而出手的招勢更是邪異,漸漸迫得判官筆諸葛騰手忙腳亂,滿頭汗如雨下。

    忽地吉利坤山探出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劈手硬去奪諸葛騰護得緊緊的青銅古鉞。諸葛騰仿佛鬼影般滴溜轉開,判官筆尋著縫隙,劈進吉利坤山的戟影中。吉利坤山驀然撤戟去擋判官筆致命的一擊,鏗鏘一聲,兩件兵器相遇,激出一片火星,諸葛騰勾手取迴判官筆。

    諸葛騰剛一轉身,就被一個細瘦的人影攔住了去路,一身紫色錦袍的隱宗滿天星已滑到他的身後,一抹桃色在他眼前飛舞,嗖嗖數聲,十幾點慘碧的光芒罩住了諸葛騰全身各個要害。滿天星手中桃花扇倏然化成一稈精尺,劈麵擊來。諸葛騰腹背受敵,前有滿天星後有吉利坤山,精尺夾帶風聲,斜過他的頸子,他隻覺腕上一滯,一根毒針已叮上。諸葛騰左手一顫,整條手臂似已麻木,再也護不住手裏的古鉞。古鉞脫手落在甲板上,吉利坤山和滿天星倏然探手爭奪,諸葛騰總算留下了一條活命。

    驚鴻女俠笑飛嫣奮力甩脫陀羅波的糾纏,趕到已癱坐在甲板一角,麵色青黑的人身邊。諸葛騰隻剩下半條命在,劇毒攻心,再不施救,隻怕就沒有命在。笑飛嫣銀牙緊咬,迴眸看了一眼與吉利高山和陀羅波糾纏一處的滿天星,恨恨地跺了跺腳,扶起癱在地上的人掠下江去。

    南越派段樹德、無極派少曉嵐、隱宗姬野、麒麟宮滿天星以及兩個僧衣喇嘛吉利坤山和陀羅波,糾纏著難分難解,你打我,我打你亂作一團,簡直分不出彼此。古鉞在這幾人手上轉來轉去,從船頭轉到船尾,沒有一個人能夠據為己有。

    南越派段樹德被方天乾坤戟挫斷腿骨,身子滾到一邊,悄然摸出暗器,覷視人群準備下手。他一抬頭忽然看見船上有三個仿佛置身事外的人,一男二女。他們身法都很奇特,尢其是那名緋衣女子,不停地移行換位,瞬間避開重重危機的本領,令段樹德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瞧著她。這三人沒有加入爭奪的行列,但似乎也沒有要離去的意思。段樹德眼睛忽地一亮,莫不是要等到船上的無人能與之爭鋒的時候再出手?也難怪為何偏偏這個時候江上會多了這條奇怪的船?

    段樹德滑到船舷,忽地躥進水裏,暗自慶幸這艘船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蹤。緋衣女子退到船舷,避開少曉嵐和姬野,這二人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暗中注意著她。剛才明明看見船舷上還躺著一個人,這人神不知鬼不覺去了哪裏?她正在疑惑,忽然船身猛地搖晃了一下,幾乎將她甩進江裏,此時船的位置正處在江心,莫不是不見的那人暗中做了手腳?

    江船快速地下沉,驗證了她的疑慮,江水淹沒了她的腳。船上的其他人也開始驚慌起來,似乎誰出沒有想到這個突然的變故,這條船的船工見勢不妙早就跳水逃了,盡管留在船上的都是些輕功高手,但是人在江心……,這時她才注意到江麵比她想象的更寬闊,江水看去似乎深不見底。

    船沉了,爭奪卻沒有停止,熟悉水性的人趁機潛入水下,用力拖拽水性不精的人,以防他們利用絕好的輕功脫困。段樹德得意的浮上水麵,一把拽住一個人身著黃衣的人,剛才就是這人的方天乾坤戟將他擊傷了。他狠狠拖住喇嘛吉利坤山,二人一起沉入水下。

    無極派少曉嵐一雙眼睛一直緊盯著麒麟宮滿天星,青銅古鉞剛落入他的手裏。船還沒有沉,他就飛快地撲到這人身上,似乎忘記了那把桃花扇裏暗中藏著多少可怕的暗器。

    江水比她想象的更寒冷刺骨,緋衣女子剛滑入水下,忽然發覺一隻腳被什麽人擄住了,動彈不得,她被拖著滑得更深。

    岸邊的青年再也按捺不住,眼睜睜地看著緋衣女子妙曼的身影被江水吞沒,他疾步衝向寒江。身後傳來衣袂震風聲,顯然還有人跟他一起往江中來了。他的心思已經係在江上沉船的位置,根本無暇理會周圍出現的那些人。眼睛雖然沒有看見,但是單憑耳朵也他也能猜測到這幾個人的身手絲毫不弱於剛才船上那些人。

    她大大地嗆了幾口水,感覺越來越窒息,本能地一腳猛地踢向水下的黑影,那人身法卻很靈活,機警地避了開去,拽著她的手還是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正在她感到絕望的時候,水下多出了一個人影,拽著她的手驀然鬆開。身子一輕,她疾速地彈向江麵。水下攪起一陣波浪,是二個身影在纏鬥。

    水性雖然不好,但她還是奮力朝岸邊遊去。她瞥了一眼身後,隱隱記得剛才是個青衫陌生人來到水下,幫助她擺脫了那人的糾纏。水麵上浮出幾張麵孔,是密宗的兩個僧人吉利坤山和陀羅波,還有無極派的少曉嵐,南越派段樹德這幾個人。

    終於,她遊到了岸邊。而那幾個人也紛紛上了岸,不知什麽時候,水中和岸上似乎又多了許多人。一雙如同鷹鷲似的眼睛狠狠掃過她全身上下,終於又把冷厲的目光移向別處。這時一個人影越過她的頭頂,向岸邊的山脊奔去。她一眼看見那人渾身水淋淋的人正是南越派的段樹德,是他鑿沉了船,而他手裏此時多了一個青銅古鉞,他似乎想逃進南麵的密林裏。

    搶上岸的人和已在岸上的人都是一怔,不由分說全往段樹德去的方向追趕。緋衣女子終於看見一個青衫人出現在視線裏,她一眼認出就是那個人剛才幫了她。青衫男子看著她似乎想說些什麽,忽地又頓住了,一雙眼睛卻盯著前方。

    緋衣女子扭頭看去,密林前麵出現了兩個身影,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卻是被人稱作雷霆劍和魔影蹤絕的雷尚和方坤。這是兩個神秘人物,似乎都很有來頭。高大魁梧的黑衣人拔出一柄寒芒四射的利劍,握在手中,矮小的白衣人手裏提著一口普通的鋼刀,眨眼間擋住了段樹德的去路。

    似乎人人都聽說過有關雷霆劍和和魔影蹤絕的傳言,但少有人真正見過這二個人。

    “你們是……誰?”段樹德神色裏透出驚慌,戰兢地問道。

    “你不需要知道,放下你手裏的江湖令,它根本不屬於你。”黑衣人高聲喝斥道。

    段樹德腿骨骨折,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有些吃力,自身都難保,再也顧不上手裏的青銅古鉞。忽地自他手裏飛出數點寒芒,迎麵襲向黑衣人和白衣人。眾人眼睛裏閃過一道白影,快如閃電,瞬間移近段樹德,手起刀落,飛出一片血光,段樹德已經倒臥在血泊中,青銅古鉞卻到了白衣人手裏。

    站在段樹德後麵的人臉上都現出驚愕之色,暗中都在想,果然不錯,這白衣人確實就是魔影蹤絕方坤。如段樹德那樣的高手,一擊之下竟倒斃在他手下。有人緩緩走到前麵,眼睛卻盯著黑衣人手裏的雷霆劍和白衣人手裏的江湖令,心裏都很不服氣,雷霆劍真象傳說中那樣厲害?江湖中傳言雷霆劍驚神泣鬼,一劍封喉,奇詭難測。

    麒麟宮滿天星悄悄向後退了一步,臉上現出些許懼意。隻聽人群後麵嗆啷一聲響,傳來寶劍脫鞘的聲音,人人扭頭看去,無極派少曉嵐驟然拔出隨身寶劍,眾人眼前隻覺碧光閃現,寶劍淩空舞了一個劍花,赫然就是那柄世間罕有的碧血彤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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