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迴到無心閣的時候,師父正在翻看一卷醫書。


    我把酒壺遞上,然後靜立在一旁,不發一言。


    “鍋兒,“


    師父放下酒壺,捋了捋半白的胡子,掃了一眼我破爛的衣著,然後目光深邃地望著我,


    “今日的城外可有異樣?“


    雖說是問句,可從師父的神情就能看出,師父十有八九知道他徒兒的遭遇了不愉快的情況。


    更何況,我這身濺了泥巴的衣服和蔫兒巴的精神狀態。


    “迴師父,今日城外卻有些不尋常,隻是不是妖魔。“


    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師父,當然,包括我的那把短劍。


    而師父就一邊磨著藥粉,一邊眯著眼睛,仔細聽我講完。


    “有人自殺……要去找妹妹……並且暗器精準……“師父邊念著,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但很快又不見了。


    “師父可是識得此人?或是知道其中緣由?“


    “不識得。隻是前些日子聽聞城南的暗器世家——何家最近出了變故,小女兒失蹤,大公子行為失常、易怒易躁、不受管製。你遇見的人與這何家大公子倒是和有可能相似。“


    “妹妹失蹤、行為失常?“聽到這裏,具體他們是與不是一個人我不再關心,對這個何家卻產生了疑問,“那何家掌事呢?怎會如此放任不管?“


    “當然不是放任不管,女兒失蹤這種事,誰又能一下子就冷靜呢?現在何家武館上上下下都在尋找他們失蹤的女兒,何公子也在四處奔走,是不是行為失常暫且不說。換做是你,先救女兒還是先顧兒子?“


    師父望著我的眼睛。


    “這……“我思索了片刻,想想也沒毛病。我突然間又想起一件事,“師父,如果說那人是要自殺,可是在我把繩子弄斷,他掉下來之後,眼神裏卻有求救信號,如果是一心求死,怎麽會發出這樣的信號?而他的言語和行為中卻不存在求救表現,這不是很奇怪?還有,他說我把他救下,是耽誤了他找妹妹,如果他人都死了,怎麽找妹妹?”


    師父捋了捋胡子,“鍋兒,你仔細想想,身體上想自殺,精神上卻渴望生存,這是為什麽啊?”


    啊!


    他是被控製了!


    不能控製自己去自殺!


    我幾乎脫口而出。


    可是不對啊,如果他被控製了,也不會像個正常人一樣和我說話,


    然後他不是也放棄了自殺嗎……那到底是為什麽呢?


    師父看我陷入思考,又得不到答案,又提點了我一下。


    “鍋兒,他是主動自殺還是被動自殺?”


    “好像……是主動?”


    “那就是沒有被人控製。那他是精神正常還是精神錯亂?”


    “感覺,雖然說話顛三倒四奇奇怪怪,但是除了無緣無故自殺,別的,也不能說不正常。”


    “當真是‘無緣無故’嗎?他不是說了緣由嗎——找妹妹。”


    “自殺能找妹妹嗎?胡說八道。”


    如果死了就能找到妹妹解決問題,那麽以後遇到問題直接去死好了?


    “鍋兒,”師父微微一笑,“他認為自殺能找到妹妹,為什麽?”


    這……他認為自殺能找到妹妹,難不成是等輪迴?


    這也太扯了。


    要不然,就是……


    “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麽了!“師父,這是因為,有人告訴他,隻要他死了,他妹妹就會沒事了。或者是隻要他死了,他妹妹就會安全迴家?”


    “算你,有點長進。”


    “師父,那何大公子豈不是依然很危險?”


    師父搖搖頭,“鍋兒,我問你,你是否相信隻要何大公子死了,他妹妹就會安全無事?”


    我想了想,搖搖頭。


    “這就對了,他迴去之後也會想明白自己是被人蒙騙了。”


    “那會是什麽人做這種缺德事?慫恿別人去死?”


    師父拿起扇子敲了敲我的頭,


    “附近小妖那麽多,隨便一個化身成江湖術士來招搖撞騙,在何家這種極其緊張的氣氛下,也是極易成功。那些小妖,當然會抓緊一切時間先除掉對他們威脅大的世家。”


    我點點頭。


    江湖本就險惡,有妖魔鬼怪的江湖更加險惡。


    不過,轉念一想,師父一向隻關心無心閣的打理和城內外的混亂,怎會對這城中何家之事如此清楚?


    “師父,這何家的事,您……”


    師父似是看穿了我的疑惑,道:


    “鍋兒,你出去觀察情況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難道就沒有發現淺溪失蹤案從何而起、又到何而止嗎?”


    “失蹤案,”我迴想這幾天去訪的失蹤人家,“城東裁縫鋪的小玉,城西錢莊的趙淵,城北藥鋪的玲瓏,和城南武館的何……”


    “莫漓。”


    師父接了過去。


    莫漓,對,第四個失蹤的女孩,叫何莫漓。


    “師父,這失蹤案我們一定要查。不能讓妖物擾我淺溪安危。”


    我從來沒有這麽堅定地想完成一件事,不管是因為什麽。


    師父看了我很久,那眼神有些複雜,好似有欣慰,又有著淡漠。


    “鍋兒,我這無心閣也有十年了,也像個逍遙散人一樣活了十年了,一切也快了。“


    “嗯?”


    我不知道師父想說的是什麽,也不知道是從哪個話題轉到了這兒。


    我隻知道,師父語氣裏有著感慨、無奈,唯獨缺那麽一點釋懷。


    無心閣開了十年,我拜師也有了十年,從小到大幾乎與師父朝夕相處,卻依然參不透師父分毫。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師父有著我不知道的故事。


    而且,我總是感覺除了這無心閣,我可能還有別的記憶。


    比如在我更小的時候?比如在夢裏?比如前世?雖然這聽起來荒謬不驚,每次和師父打探我拜師前的事,師父也隻是說,何必知道那麽早,反正早晚都會知道。


    師父還說什麽就像死亡一樣,每個人的終點都是死亡,急什麽急。確實,如果把人生劇本都給你看一遍,對著劇本活,那多沒意思。


    然而,


    我在一邊胡思亂想,師父卻丟下一句話就迴房了。


    “放開了查,做認為正確的事。“


    留下我站在中央,腦子裏纏繞著混亂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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