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風家的小小院子裏有棵大棗樹,初春時分,沒有結果子,綠綠的葉子十分喜人。


    宋江風的妻子吳氏和兒媳張氏在院子裏擺了桌子,上了茶水和兩樣自製的點心,就迴到了屋子裏。


    呂孟元這才感覺到自己饑腸轆轆,不客氣地將杯中茶幹了。


    說實話,這茶葉是陳茶,味道有些苦,沒有迴甘,但是能解渴去乏。宋江風能讓他進家門,想到讓他休息喝水,他心中已經十分高興,至少比第一次見麵時對他要好多了。


    他這一上午的奔波,也值得了。


    宋江風吃了塊點心,喝了茶,說道:“周大郎上有老母,下有剛剛入私塾的小兒,這一走,周家的日子不好過了。”


    呂孟元不知該說些什麽,困苦的人家太多了。家中勞動力出事,生活便沒有了保障。


    “珍娘的針線如何,是不是可以進繡房?”他想到了什麽,說了一句。


    宋江風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有空我跑一趟。”


    不管怎麽說,宋江風都是有品階的小官,如果珍娘的確有手藝,倒是不難辦成。


    宋江風親手為他斟了杯茶,“餓了吧,等吃了飯,過午一起去司裏。”


    吳氏端上來兩道小菜,一盤拍黃瓜,一盤炒青菜,外加一盤鹹菜,一盤白饅頭。


    宋江風拿起饅頭,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怎麽知道,周大郎的案子是意外?”


    終於問了。


    呂孟元放低了聲音,“一,我沒看見屍首;二,過去了十多日,又是在山上發生的事兒,大樹旁邊什麽痕跡也查不出來了。實不相瞞,屬下無法確定。”


    宋江風明顯有些不悅,覺得他是故意討好上司的人。


    呂孟元話鋒一轉,“這些我們知道,兇手不知道。”


    宋江風微怔,隻聽他繼續說道:“假設這個案子真的有兇手,他一定會惴惴不安,那棵樹在他眼裏或許就是唯一的證據,必定會想法子毀掉。但是那棵樹好好的!再加上主事的定案,屬下這才鬥膽確認是意外。”


    他根本就是胡說。隻要能打消宋江風的顧慮就成。


    “你這個推理倒是有意思。不過,即便真的有兇手,也未必會動那棵樹。”


    呂孟元微微一笑,當然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吃過飯,休息片刻,兩人一同去刑部司,剛進門就被馮綱馮令史攔住了。


    馮綱不冷不熱地對宋江風說道:“劉郎中叫你過去問話。”


    宋江風腳步微頓,朝裏麵劉郎中辦事的屋子走去,呂孟元下意識跟了過去,也沒人攔著他。


    劉郎中,姓劉名造山,四十多歲,留著一個小胡子,吊吊眼,長相顯得有點滑稽,不太討喜。


    劉造山擺手,讓馮綱出去,掃了呂孟元一眼,說道:“坐。”


    宋江風依言坐下,呂孟元便也跟著坐了。


    “江風,你還在查馬鐵大的案子?”劉造山擺弄著一個做工精致、雕刻虎背的鎮紙,造型厚重,虎背虎尾虎須都清晰可見。


    宋江風站了起來,抱拳道:“大人,這案子有蹊蹺,還請給屬下一點時間!”


    砰!


    鎮紙被劉造山砸在桌上,隻聽他冷冷道:“案子已經結了,還調查什麽?我最後再說一次,這個案子,你不要再管了!”


    宋江風凝眉不言,沉默的樣子,也不知是答應了,還是不從。


    劉造山緩了一口氣,“江風,你是我手下得力的,那麽多案子都要從你的手上過,攥著完結的案子不鬆手,別的案子怎麽辦?你別說話,聽我說。馬鐵大的案子就這樣了。放心,我日後不會虧待了你。”


    宋江風默默坐迴了椅子上。


    “還有你。”劉造山語氣柔和了幾分,不仔細聽分不出來,“呂孟元?”


    難怪讓自己留在這裏,這是有話和他說。


    呂孟元站起來,行禮,“劉大人。”


    “恩。坐下說話。”劉造山斟酌著,“你今日怎麽來了?可是有什麽事?”寧王府的事情,他也聽說了,可是呂孟元再不濟也是寧王府的少爺,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麽對待這個呂孟元。


    對他好了,世子能答應嗎?王爺會樂意嗎?他能為自己帶來好處嗎?手下的那些人會怎麽看?


    對他不好……會不會有別的問題?


    劉造山不想讓呂孟元留下。


    呂孟元沒想那麽多,坐下後說道:“屬下想跟著宋主事曆練曆練。”


    你一個王府的大少爺!竟然來幹令史的活兒,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劉造山想不通。雖然聽馮綱稟報呂孟元跟著宋江風走了,他還是不相信,現在不信也不行,話都說透了。


    “刑部司這座廟太小啊!”劉造山笑了,“呂公子還是繼續掛職吧,俸祿依舊一分不會少。”


    “掛職終究不妥當,既然我在令史的位子上,就要做令史該做的事情。大人不必擔心我,有宋主事在,我還能犯錯不成?”呂孟元心中好笑。他就知道不會那麽容易。


    有些話,劉造山不好點明,可是他知道宋江風從來不帶人,所以轉而問道:“江風,你願意帶他?”


    他等著宋江風否認。


    “他既是我手下的屬官,自然該跟著我辦事。”


    “是了,我知道你不願意。那就隻能讓……”劉造山卡住了,“你說什麽?”


    “就讓他跟著我吧。”宋江風道。


    劉造山摸著手底下鎮紙的虎背,半天沒有說話。


    宋江風說了一句,“不過,就算他跟著我,未必能吃得下苦去。到時候,這個人我不能要,還不如去掛職。”


    如此一來,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對劉造山來說是機會,他不相信養尊處優的王府公子能夠吃得了苦。宋江風是什麽人?天天都幹些什麽?嗬嗬,劉造山笑了。這倒是個以退為進的辦法。


    對呂孟元也是個機會。隻有這樣,他才能留下來。他能不能吃苦……宋江風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宋江風是在幫他。


    劉造山再次問:“呂孟元,你確定要留下?”還希望他迴去呢。


    呂孟元站起來,一字一句道:“劉大人!呂孟元定不讓你和宋主事失望!”


    這人真是聽不懂他的話嗎?就這點悟性還要在官場上混!劉造山臉色略微有些難看,“那就先這樣吧。江山,馬鐵大的案子已然定案,莫要再牽扯下去。你們下去吧。”


    等走到院子裏,周圍沒有人,呂孟元對著宋江風行禮,“多謝宋主事。”


    宋江風搖頭,“不必謝我,究竟能不能留下,還是要看你自己。”


    “是。”呂孟元露出笑容來,“主事,馬鐵大的案子,你有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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