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墨對於自己遇刺之事,倒不覺什麽。不管是江湖,還是宮廷,打打殺殺雖不能比照一日三餐,也算司空見慣,有甚稀奇?

    但反應奇大的,自有人在。

    “墨兒必須隨我迴江南休養!”蘇遠芳斷然。

    “不行!”

    “為何不行!”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會護她……”

    “百密尚有一疏,今日事便是一例。方才那事,經曆的若不是墨兒,單是因為驚嚇,就會出了大事。她時下尚在安胎期,你想她再經幾次?”

    “……不會再有下次!”

    蘇遠芳螓首搖搖:這個不聽話的女婿,就是因如此如此粘人,所以才把墨兒那隻滑不溜丟的妖魚粘中了網?“再周密的護衛,都有漏洞。最使她安全的法子,就是使她遠離風波中心,這一點,你心裏比我更清楚。”

    “……”傅洌蹙緊了長眉,想著又要和那人兒遠離,想著上一迴江南迴來那令他心煎肺熬的淚,想著……

    “王爺,碧門的幾位長老求見。時下正在前廳裏候著。”

    他們?深夜登門?“有何事?”

    顧全撓撓頭,“……看幾位長老的麵色,像是來者不善。”

    來者不善?他倒向看看,怎樣一個來者不善?傅洌冷哼一聲,甩衣旋身疾去。

    雲入嶽氣咻咻道:“遠芳,這樣的女婿很不可愛哦,將來咱們的天兒可不能找這樣的人!”

    蘇遠芳有誌一同:“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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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說什麽?”

    傅洌持杯的長指捏緊在青花瓷器上,細長鳳眸盯緊這幾個老不修。“可否把話說清楚?”

    碧門刑律長老滄海抱拳道:“王爺,您沒有聽錯,在下等人,就是請您將王妃讓給咱們的大當家。”

    傅洌眉際一惱:“本王可以知道為甚麽?”

    “說句話您別不愛聽,王爺,這次咱們助你,在在是因王妃與咱們大當家的交情。雖然咱們大當家君子坦蕩,為不使王妃為難,至今都沒有出麵挾恩有圖。但咱們身為屬下,不能不替當家的著想。”仁親長老義蓋雲天地道。

    泰豐長老重重點頭,接過話來:“在下也都知道,王妃喜歡闖蕩江湖,這樣的脾性最合碧門。況且,咱碧門中人隻娶一妻,咱碧門的大當家又素

    來亦潔身自愛,與諶公……姑娘稱得上天作之合。若您能放開諶姑娘,咱們願意拿百萬黃金做為聘禮。”

    聘禮?當他嫁女兒麽?這樣老不修還真是……虧他們想得出來!

    窺著他的臉色,四大長老之首的萬和長老道:“若王爺覺得百萬黃金太少,咱們可以再加……二百萬兩?……索性,給您五百萬兩如何?”

    傅洌淡聲道:“本王的王妃無價。”

    “對對對,咱們當然知道諶姑娘是無價之寶。”刑律長老連聲附和,“諶姑娘資質雖屬上乘,但王爺您生長在錦繡皇家,隨便您三妻四妾美人如雲都可以,屆時不怕找倒和諶姑娘能一較上下的美人……”

    “你們這樣做,你們的大當家可曉得?”

    幾人麵麵相覷:“……曉得的。”

    曉得?傅洌明白了。“是‘他’發話要你們出錢為‘他’買妻?”

    “當然不是。”刑律長老義正辭嚴的板起老臉,“咱們大當家就是怕諶姑娘作難,到京城連麵都不露,咱們是委實看不過大當家對諶姑娘的思念之情……”

    “請問,他是如何思念呢?”

    “鬱鬱寡歡,悶悶不樂,還一再囑咐咱們要保護諶姑娘,不能使她傷了半毫,這等深情,令我等動容啊……”

    太好了,還真是太好了呢。傅洌細眸一冷,“既然幾位如此有誠心,五百兩黃金本王可以不要,就將貴門旗下的所有藥行都給了本王如何?”

    “哦……”

    “嗬……”

    “呀……”

    “噝……”

    眾長老歎詞頻發,亦連連互覷:這位王爺的胃口也太大了些罷?

    傅洌驀起:“將本王的話轉告給你們那位深情令人動容者,相信他仍然會有令你們動容的表現,送客!”

    “孝親王!”刑律長老大跨一步,追到了這位已行到門外的王爺跟前,“在下聽說,王妃今日傍晚尚遇刺,她跟著您,這種日子便沒有完,您若真是憐香惜玉,就該放了王妃!”

    傅洌毫不奇怪他們的無所不知,畢竟碧門這無孔不入的本事,他亦是籌建者呢。“……碧門便能護她周全?”

    “當然,對於當家主母,碧門必然全力維護!”眾長老眾口一辭,擲地有聲。

    或者……傅洌心底歎氣,這些老不修的提議當真可以采納……正如墨兒母親所說,在時下京城的雲

    波詭譎裏,有太多人盯著自己的心頭肉,在周全,百密難防一疏,那人兒的身體卻不能再有半點輕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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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額間唇上的細吻,輕若羽毛。諶墨並未啟眸。

    這兩日,他晨去暮迴,每一迴歸時,身上都帶著沐浴過後的清冽。她從不問他這幾日的作為,因為她明白,以他對她的迷戀沉溺,若有事不欲她知,必然是那事不利她知。何況,他不說,她亦能猜出幾分,事至今,她最慶幸得是,自己與肚裏小東西有驚無險,不然……

    “阿洌。”

    “嗯?”已撩起垂帷的男子當即踅迴。

    “不要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好麽?”

    “……好。”她既醒了,傅洌俯下身侵她唇間,索去一個纏綿深吻。這人兒的刁鑽青狂,撥他心弦攝他魂;而這份親昵體諒,是他甘願死上千迴亦願換取的至美情懷……

    跫音漸無,諶墨撐身,推被下榻,腳才將軟履蹬上,又一波吐意湧到:“嘔——”

    “王妃!”外室相候的雲喬捧個大盂衝了進來,“您……”

    “……不必了。”才離榻不久,腹內無茶無食,也隻是幹嘔而已。

    雲喬隨即將浸了花瓣的淨麵水端來,“王妃,今兒個早膳您想吃些什麽?大廚蒸了您最愛的素菜包,還有三絲卷子……”

    耳聞這麻雀小丫頭的嘰嘰喳喳,諶墨一邊拭麵,一邊打量水內映出的臉容,“喬丫頭,我最近的臉色是不是差極了?”

    “哪有?”雲喬丫頭歪頤,著迷的望著女主子發呆,“您還是那樣好看……”

    諶墨笑啐:“有你的‘老夫人’好看麽?”

    “啊?”雲喬笑臉羞澀,“王妃,您還在記恨奴婢啦……老夫人……噫?王妃?”圓眸當即瞪得溜圓,“老夫人?……王妃,奴婢忘記告訴您了,今兒一大早,王爺前腳出門,老侯爺就來了,本事看望您的……”

    “老侯爺?”諶墨突有不祥的預感。

    “然後……那個……遇見了老夫人,兩人就吵了起來……”

    喔唷,果然……“他們眼下何處?”

    “顧管家將他們從前廳請到了偏院的偏廳……奴婢來這邊時,瞅見老夫人的夫婿已然過去了……”

    天呐。諶墨無力闔眸。這、這怎一個頭痛了得啊,這樁宿年舊帳,早不

    算晚不算,怎趕到她的家裏來算?憑什麽嘛……

    不過……

    嘿嘿,有熱鬧看,為何不看?“快幫我梳頭,最簡單的發髻就好!”小東西,有戲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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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伯侯爺諶始訓在圍在家門四圍的禁衛撤去後,並未急著享受自由。他自閉書房,一直所盼得,是天子一道還諶家清白的諭旨。而等過兩日後,非但未得到任何動靜,反倒是整個京師彌漫的氣氛令他無法將息了,這期間隱約得來的各道消息,都與孝親王難脫幹係。而肆、武、衛三族之首都尋上門來,拜托他一探端倪。於是,在又一個輾轉無眠夜過去,今日卯時初過,侯爺大人便登臨了這座自長女逝後再無造訪的親王府邸。

    “侯爺,您在此候著,奴才去稟報王妃。”

    諶始訓攢眉:“你們王爺不在?”

    “是,咱們王爺一大早就走了。”

    “……這樣,”諶始訓沉吟道,“請你們王妃也好,不過若她未醒,本侯可小等片刻。”自霽兒口內得知這個頑劣女兒有妊在身,他不無懷疚。那等情形之下,猶能出麵頂下全族大罪,這份果敢氣魄,不是閨中任何一個女兒能養得出的,此功必然要歸於那個離經叛道的“妻子”遠芳……

    “顧全,顧全,你這胖小子死到哪裏?老娘昨天就告訴過你,今兒辰時老娘要吃上一碗清透爽口的涼粉羹,你這胖小子竟敢拿老娘的話當耳旁風,看老娘今天不把你渾身的肥油榨出來給你、後廚添料……”

    這罵聲,由遠及近。

    堂堂王府,怎有這種粗野口徑?諶始訓濃眉一緊。

    “顧胖子,你以為你躲著不見老娘就能放過你?”一道橙色衣裙、鬢間別同色發飾的妙影,躍進敞門而居的前廳。“顧胖子——”

    諶始訓蹙眉直視這失禮的冒撞者,猝然間,雙目大瞠:“遠芳?!”這張臉,除了那個頑劣叛逆、拋家棄子的“妻子”,還能是誰?因歲月,減了青嫩,添了鬱麗,更顯魅不可擋,卻仍是那張容顏,那張十幾年來令他嘔令他氣令他怨亦令他……念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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