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又一場濃厚大雪鋪飾全城時,已是一年將盡、隻把新桃換舊符的時節了。上京城由來商業興旺,逢佳節將至,各家商鋪更窮盡心思趁此賺個盆滿缽盈,喧鬧嘈雜,繁華盡來。

    一身錦絨藍袍的諶霽在為營生為采置庸碌的人群中,尤顯秀長出俗,不染塵色,而那張較及樹頂房簷上的積雪更為皎瑩剔透的容顏,猶掛著其姊所說的千年不化的冰凍,散發拒人千裏的氣息。其畔的左賢王,異域風情不改,褐麵短髭,邃目高鼻,身闊體魁。兩人的搭伴同行,無疑是極引人注目,也引了天香樓頂樓貴賓間人的注目。

    “那是諶小侯爺?”傅澈問。

    傅津挑眉:“是又如何?”

    “諶家與西域的來往很密切麽?”

    “你應該問得是三哥,他如今對諶家已知無不盡了。”

    “說起三哥,他此時怎還未到?”

    “家事繁忙,給纏住了罷?”

    “家事?什麽要的家事?顧全不是個全能管家麽?需要三哥親自處理……”

    與笨蛋說話,真的很浪費。傅津如是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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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賢王,這是購糧證,持此可在江南的魚米之鄉購糧五萬石。”清靜茶樓單間內,才一落座,不喜贅言的諶家小侯爺即直抒來意。

    “諶墨的話你倒是真聽得進去呢。”乾若翰有意外有驚喜,雙手接過,鄭重收進胸袋,“小王還以為,以你與諶墨天差地遠的性子,兩人該是極不合拍才是。”

    “是不合拍。”提起那個劣質同胞,諶霽眉尖微鎖,“但她是姐姐。”言下之意,她若不是,誰會管她?

    乾若翰啞然失笑,有姊如斯,這位冰雕玉鑄的小侯爺,合該很是無奈的罷?“加了你這五萬石,此行使命已近達成,不日將返西域,中途取道江南購料,你可有什麽話需我帶給令慈的?”

    令慈?這兩個字,不會用得太“仁愛”了麽?

    沒有?是無可奉告還是不予置辭?乾若翰望這張如霜少年臉,方想揄揶兩句,門外亂聲突起,侍立門側的隨侍入稟:“王爺,天朝官兵來了,像是在搜什麽人。”

    好歹是東道,諶霽負手步出,正見一隊官兵遝遝上樓來,為首人也不陌生:“項將軍。”

    “……諶小侯爺。”項漠僅有瞬時的錯認,墨兒率性無拘

    ,揮灑自若,與如此寒如霜雪的氣韻是迥然不同的。

    “公幹?”

    這惜字如金的吐語風格更不似墨兒妙語如珠。“捉拿叛逆。”

    叛逆?疑問雖有,但事不關己,諶霽不會勞煩唇舌,遂閃身一旁道:“項將軍請。”

    項漠與乾若翰亦打了照麵,聲色不動的表相下,又有刹那怔忡。有些事,有些人,深壓心之最底,誓不再掀起記起,但與相關的人、事發生時,很難當作風過無痕罷?他與墨兒的的相識,即緣於這位西域王族……“見過左賢王。”

    “項將軍有禮。”乾若翰早在達京當日太子設下的接風宴上,已知項漠現為雲陽附馬,作為熟知他與諶墨過往的長輩,除了一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悵歎,又能如何?

    “將軍,叛逆從屋頂跳下去了!”忽有一部屬衝向窗向,挑指大叫。

    項漠掠身過去,眺見那道可疑形影,疾喝屬下:“你們隨後趕來!”言間已飛身縱下。

    而諶霽卻無聲罵出:這個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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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笨女人!諶霽腹罵未休。

    喀。

    諶霽邁起的一足稍窒,旋即落下掀動如初。

    喀。

    諶霽猝然旋身,身後雪徑無人。

    這個笨女人!一雙冷澈黑眸向積了沉雪的冬青樹後銳利一掃:“出來!”

    “……原來幽靜的輕功如此不濟喔。”一個畏畏諾諾的柔昵聲間自樹後冒出。“你發覺了?”

    這個笨女人,竟當真潛進了雲伯侯府?!“你來上京做什麽?”

    “找你。”一角紅裙、半張俏臉忐忑飄出。

    諶霽壓下胸口的恚怒,撩目向四下一望,確定沒有傭仆在附近遊蕩。“……隨我來。”

    喀、喀、喀……她輕功不弱,雖做不到踏雪無痕,但所發聲響幾近輕不可聞,隻是在耳力奇聰的諶霽聽來,難以忽略罷了。

    而諶小侯爺又何止耳力好,才近霽居,他已警覺室內有人。他素喜清靜,除了貼身小隨從烏安,整個霽居沒有第二傭仆,而裏內的人,不似烏安。“誰在裏邊?”

    “阿霽,你迴來了?”雕花木扃輕排,粉衣玉頰乍現。

    “吼,你藏女人……咦?你喜歡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人麽?”諶霽接踵相隨的紅

    衣女子跳出,才想雌獅震吼,又被那張與心上人如對鏡自照的麗顏給呆住。

    “笨蛋,閉嘴!”想將官兵給引來麽?諶霽狠瞪這一眼,快步迎上前,臉色雖仍一汪清冷,但心細者不難窺出眸底已摻了暖意。“恕兒,何時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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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靜,天遣會總舵主幽羅的獨生愛女,二八佳人,少女懷春,因廣安寺一役,對皓若霜雪的諶小侯爺一見鍾情,繼而狂熱迷戀。此迴不顧了在案的通緝奔來京城,正是為一饗相思之苦。不想,京城以為安全的落腳處,早已為官府布控,她的上門求住無異自投羅網。非但如此,會內遭縛變節的叛眾指認出她是天遣會大小姐,這下來,追拿更為緊迫不舍。她的武功極高,幾次都順利得脫之後,驚來了項大將軍親緝,不得已下,秘潛進心上人所居的雲伯侯府暫避。

    諶恕不愧是諶墨的姐妹,聽完這番話,僅是又將一碟點心推近那饕餮吞咽的小小圓臉一寸,冷豔臉上風平浪靜。

    “……唔,好吃……唔……”吞吃中的人倏將俏臉揚起,迷汪汪的秀瞳大睜,“你們不會出賣幽靜罷?”

    諶霽眉心稍蹙,諶恕則靜靜視她,輕道:“就算我們要出賣,那也是你自己送上門的不是麽?”

    “啊?”幽靜攢起細致眉線,清秀圓臉上哀怨不勝,“所以,是幽靜自討苦吃,對不對?”

    “你總算說對了一句話。”諶霽將一杯熱茗重重擲在這不知死活的小女子近前,“你是一人進京?”

    “嗯。”幽靜怯怯頷首,“因他們每一個人都不準我喜歡你,我……”

    也就是說沒人會落網,供出她藏身在此的可能?諶霽心臆一鬆。

    “你不要生氣啦……”牽起他一隻袖角搖搖晃晃,“我不會連累你。”

    諶恕秀眉一動,“那你來做什麽呢?你來了,就是連累阿霽,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也不是毫無用處啊,沒有我,霽哥哪會知道你們的姐姐是如何死的?”

    “你……”這個笨女人!諶霽氣怒交加,而諶恕的麵色丕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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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諶墨的表相灑脫內裏機縝不同,諶恕麵上冷豔自持,實則固執剛烈,凡事一經認定,必貫行到底,少有迴頭,三人中,又尤其她與諶茹的感情最為親密。所以,在幽靜的口舌

    之快前,諶霽並未打算將長姊的遇害底細給她了解,但……

    既瞞不住,隻得簡言告之。末了,一再囑她不得莽撞行事,這中間牽扯事大,需從長計議,小不忍則亂大謀雲雲。

    諶恕定定半晌,清聲道:“放心,我尚能把握輕重,那些如今還不能惹的惡狼,留給你和墨兒慢慢對付。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我會詛咒他們。”

    “……好,隨你。”話雖如此,諶霽焉能放下全心?翌日,暗囑了烏安及幾名心腹侍衛對小姐密加保護。

    但,百密尚有一疏。

    諶恕或不及其弟、妹的狡黠聰獪,先天資質內總不乏幾分靈慧。以這幾分靈慧,欲擺脫幾人的監護,綽綽夠用。但亦因著這幾分靈慧,幾乎牽連進整個諶府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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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仁王爺。”

    孝親王府白崗石砌成的石階前,傅津甩一襲華麗迴眸,見出轎人時,不能說全無訝然,“九王嬸,您到此……”三哥收迴腰牌之說,不該是假的罷?

    “廣仁王爺,您喜歡看戲麽?”

    “哦?”一眉稍稍掀高,完美麵容掛上淺淡哂意,“難不成九王嬸此來,是為請本王看戲的?”

    “放眼京城,能識戲懂戲更樂意使人生如戲的人,也隻有廣仁王了。這出戲,當然請你看。”

    “怎麽說?”傅津瞳光躍動,儼然興趣挑起。

    “孝親王府前似乎不是個說話的地方。”

    “九王嬸想進府?”

    “我若不進府,這戲又如何唱?”

    “三哥並不在府內,聽說,王妃也不在府內。”

    “廣仁王不也因此才來的麽?”

    “九王嬸與本王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隻有如此,戲才好看不是?”

    “有趣,太有趣了。”傅津邪魅一笑,“來人,請廣怡王妃進府。”

    “廣怡王……”顧全麵有難色:主子已有言在前,這……

    “任你家哪位主子怪下來,本王一力承擔,快請廣怡王妃進府。”

    “……是,廣仁王請,廣怡王妃請。”顧全恭身恭聲迎貴人,待看二人行遠,悄然在門房耳根低語,“速去稟告王爺。”而後,跟上貴人,盡管家待客之職。

    喔唷,平白無故地,眼皮怎突突亂跳?常言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可這會兒是兩隻眼都不消停呐,好事還是壞事?顧管家掙拽著胖軀,一路念念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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