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快要開到學校時,一個急刹車,在一個站著警察的交通崗前停下來。

    一個肩膀上有花的五十歲左右的警察從一群警察中間走出來,走到我們的車窗邊,彬彬有禮地敲了敲窗戶。

    韓濯晨對正打開窗戶的司機搖搖手,直接打開車門下了車。

    “於警官,今天真麽有空找我麻煩啊!不是又懷疑我藏毒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隱約看到於警官看見他的表情由錯愕變成無奈。“沒有找你麻煩的意思,是逃了一個殺人犯,我們例行檢查。”

    韓濯晨拉開車門,讓於警官看了一眼我,“隻有我女兒。”

    “你女兒?!這麽大了?”兩人不是要話家常吧。

    我真不了解韓濯晨心裏究竟想什麽。自從我十二歲生日吹蠟燭時,許願說:“我希望我和爸爸永遠不會分開!”

    我不知道這句話哪裏錯了,他當時就很嚴肅地對我說:“以後不要再叫我爸爸,也不可以跟任何人說我是你爸爸,記住了嗎?”

    我茫然點頭。

    他又說:“以後跟我出去時都要走在我後麵,不可以再扯我的袖子。”

    我委屈地點頭,從那之後再沒叫過他爸爸。

    不理解他今天為什麽反倒跟人說我是他女兒?

    “於警官要是沒別的事,我就送我女兒上學了,她要遲到了。”

    我看看表,早已經過了上課時間,今天肯定是逃不過讓老師批評的劫難了。

    “等一下!”於警官說:“既然有了女兒,就收手吧,別再做那些……”

    “於警官。”韓濯晨打斷他後麵的話:“法官定罪也要有證據的,你可不能亂說。”

    “你做了什麽,你自己知道?”

    “別人可以評價我的好壞,你有資格嗎?”韓濯晨拉開車門正欲上車,又停住,轉頭對於警官用不慍不火的聲音說:“我曾經想做一個好人,你沒給過我機會……”

    自從韓濯晨上了車,表情就一直很沉重。

    在他身邊這麽多年,我當然見過他發火。但他就算是將人打到半死,臉上也不會有一點惆悵。

    這個警官能讓他的態度如此情緒化,一定對他有著不同的意義。

    難道是有把柄在那人手上!

    一路沉默。在學校門口,我要下車時,他忽然伸手抓住我放在

    膝蓋上的手,握在手心裏,很像霸氣的占有,也很像溫柔的嗬護。

    “芊芊,在你眼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強盜,我恨不得你死無全屍,死後進入十八層地獄。

    我心裏這麽迴答,嘴上說:“您覺得自己做得是對的就好,何必在乎別人怎麽說。”

    他對我的迴答好像不太滿意,臉上有點陰森森的寒意。

    於是我換了種說法:“不論在別人眼裏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在我眼裏,您是個好父親,溫柔,慈愛的爸爸。”

    他還是沒有笑意,眉頭不自覺皺緊。

    我繼續說:“反正在我的眼裏,您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沒有男人比您更完美……”

    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這麽惡心虛偽的讚美之詞。

    可他居然笑了……

    我無語,我以為白癡都能聽出這是虛假的恭維,沒想到他還真當真了,還有點不敢確定地又問一遍:“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我很認真地點頭。

    相信我們班裏十幾歲的小男生,都不會像他這麽的頭腦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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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節課靠在牆角站到腿腳都麻痹,要靠詛咒韓濯晨這罪魁禍首不得好死才挺到下課。

    等迴到座位上,酸痛的腳已經沒有了知覺。

    “芊芊,你真可憐!”我那看小說看得眼淚汪汪的同桌兼最好的朋友,放下手裏的言情小說,對我投以無限的憐憫。她是典型的溫婉恬美兼多愁善感的小美人,連看個言情小說都感動得熱淚盈眶,天真純潔讓我不得不擔心她會讓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咱們老師分明是針對你,別人遲到都不罰站的。”她的樣子比我可憐一百倍,還替我打抱不平,我遞她一張紙巾,讓她先把自己眼淚擦了,省著我看了心酸。

    “我這種女生要是討她喜歡,那肯定是她精神有問題。”

    “唉!你沒救了你!”

    說完,她摸了眼淚,繼續看她的小說。

    在升學率決定一切的所謂義務教育時代,哪個老師會慈愛地關懷一個不知上進地落後生。

    其實,我以前學習也還不錯,後來仔

    細想想,我要是有一天真的殺了韓濯晨,幸運的話他的保鏢能給我留個全屍,不幸的話說不定要在牢獄裏了此殘生,學習有什麽用?

    等我認清這個事實,我幹脆自暴自棄,上課盯著黑板天馬行空胡思亂想,晚上一迴家就陪著韓濯晨在沙發上消磨時間。因此,考試的時候咬著筆兩個小時算不出一道物理題,成績是穩定的後幾名。

    老師說要家訪,我很誠實地告訴她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她翻翻我的檔案,看見監護人的一欄都是空的,徹底默了,此後她就看我哪裏都不順眼。罰站還是輕的,有時候還讓我抄單詞抄到手抽筋,在辦公室背課文背到精神崩潰,甚至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把我批評到體無完膚……

    最終,我得出個結論,韓濯晨的對我那叫一個溫柔慈愛啊!

    一個上午,無聊地跟著同桌看一本乏味的言情小說,總算挨到中午放學。

    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她還沉浸在小說的情節裏不能自拔,抹著眼淚說:“等會兒,我看完這段……”

    我望天,滿天星星。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好奇地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問:“有那麽感動嗎?”

    “這個男人多好啊,為了心愛的女人什麽都可以放棄,可惜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不明白……”

    “可是他是壞人呐,他強……要那個女人在他身邊,殺人如麻……這種男人死一萬次都應該,你還為他掉眼淚。”我實在沒法苟同這種可悲的同情心和那扭曲的愛情觀。

    同桌鄙視地瞪我一眼:“我說韓芊蕪,你懂不懂什麽叫男人的魅力啊。”

    我不懂,我身邊就一個毫無魅力的男人,弄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見我一臉茫然,好心地對我發表高見:“男人,要敢愛敢恨,敢作敢為,那才叫帥!”

    “我以為帥是形容長相的。”換來一個白眼,我不再發表意見,悉心聽取教導。

    “就算他對不起全世界,隻要全心全意守護著心愛的女人,就是個好男人。”

    “果然有見地。”我問:“要是有個男人很愛你,但他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你也願意。”

    “殺人,放火怎麽了?殺人放火就是壞人啊!”

    我喝水,對這個問題我有權保持緘默。

    她坐直身體,無比堅定地對我說:“我覺得韓濯晨就是最值得愛的男人,要是他愛我……”

    我一口水全部噴她臉上,一滴都沒浪費!

    “韓芊蕪!!!”

    “對不起!對不起!”我忙拿出紙巾幫她擦著臉上的水,這真的不能怪我,她的話沒嚇死我。“你說誰?韓濯晨?!”

    “是啊!有什麽奇怪的。”

    “你認識他?”我隻知道他帶我上街的時候,總有無聊的人跟他說些我聽不懂的話,比如今天早上,但我從來不知道他這麽出名。

    “你別跟我說你不認識。”

    “我……”我搖頭,毫不猶豫地迴答:“不認識!”

    這次她的眼神更鄙視。“你一天都知道什麽啊!”

    我就是知道的太多,才從來不敢跟人說我認識他那種人,怕人家把我跟他當成一類人。

    “他長得超級的帥啊!”

    帥?!想起那張臉,我勉強同意。

    她擦擦口水,繼續說:“聽說他以前混黑道的時候,黑道上誰聽見他的名字都發抖,得罪他的人晚上都不敢睡覺……”

    想起爸爸看見他時的表情,我同意。

    “現在他退隱江湖……還是沒人敢惹呢。”

    “親愛的同桌,你是不是武俠小說看多了?”

    “不多,我才看過三百多本……不過,我覺得他要是活在古代肯定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

    “是作惡多端邪教魔頭。”我好心更正。

    “去!沒法跟你溝通!”

    我低頭,自我反省。

    韓濯晨,想起這個名字,又是什麽胃口也沒有,將碗裏的粥攪到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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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上課的時候,下腹陣陣抽痛,才猛然想起今天是15號,是某事例行來折磨我的日子。

    冷汗淋漓地忍著痛苦等到下課,晚飯都沒吃,一個人趴在床上,將被子緊緊裹在身上。

    人最脆弱的時候往往就是痛的時候,這個時候咬牙忍著生不如死的痛,真的好想念媽媽的手,好想她過來抱抱我,對我說:“下次千萬不要吃冷東西了。”

    “媽媽!我好想你……爸爸,哥哥,我好想你們……”熱淚滑落冰冷的臉頰時,我隻能將臉埋在被子裏低聲抽泣,對自己

    說:你要堅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樓下開門聲,聽見韓濯晨問:“芊芊迴來了嗎?”

    我咬牙想掙紮著起來去跟他打個招唿,因為渾身無力而放棄。

    我聽見輕輕的腳步聲一點點接近,停止在我床邊。

    接著,一雙大手小心翼翼地拉開我蒙著頭的被子,幫我撥開散亂在臉上的頭發。

    他的動作輕若無力,似乎是怕吵醒我。

    我以為他會離開,可他坐在我的床邊,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

    “芊芊?怎麽了?”他摸摸我臉上的眼淚,緊張地問:“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就是……就是……”我咬著嘴唇,沒好意思跟他說清楚。

    “你是不是病了?怎麽沒跟人說!”

    他有點驚慌地將昏黃的燈光調亮,把我從溫暖的被子裏抱出來,額頭貼上我的額頭……

    小時候發燒時,他就常常這樣試我的體溫,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此刻……他的額頭滾燙如火,他的唇如此的貼近,近的我一開口就會碰觸到。

    我不敢說話,連唿吸都不敢。

    冰冷的手心沁出汗水。

    等他放開我,我都快窒息而亡了,大口大口地喘氣給麻痹的大腦補充氧氣。

    “我去叫醫生。”

    “不用。”我拉住他的袖子,“我沒事。”

    “你的臉色很不好,到底哪裏不舒服。”

    “我……腰痛。”看見他一副搞不懂怎麽迴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表情,我隻好紅著臉對他說:“女孩子都會有的那幾天,痛一天就會好的。”

    “喔!”他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點淺淺的笑意:“很疼嗎?”

    “還好,我想喝水。”喝不喝水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被他用那種欣喜、期待的眼神看著,我渾身都在發燒。

    “好,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

    我聽見腳步淩亂的聲音,聽見金屬器皿撞擊的聲音。

    額頭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衣服上還染著他身上的酒氣……

    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他每天對我冷漠以對,非打即罵,也不希望他對我這麽好,好得讓我覺得心都在顫抖。

    他迴來的時候,端著杯溫熱的果汁,還拿了一片止痛藥。

    我喝了藥,熱流讓下腹的脹痛緩和了一些。

    有人說女人這幾天最是多愁善感,竟然是真的,心如鐵石的我竟也被他感動得落了幾滴熱淚。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躺上我的床,摟著我的肩膀,讓我的頭可以枕在他跳動的心口。

    “因為你讓我有種安全感,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他撫摸著我的臉,如水的目光閃著溺死人的溫柔:“我喜歡你的單純和善良,我盡我所能給你守護,希望你能不沾染這個世界的肮髒,永遠保持著你的這份純潔。”

    “哦!”他的心跳聲真好聽,沉穩而堅定,可我更想它停止跳動。

    “芊芊,我真的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無論他們說什麽,做什麽我都不會相信。我隻相信你一個人,因為你在我身邊長大,你是最懂我的女人,也是唯一不會欺騙我,背叛我的女人。”

    我感覺他的用詞有點怪異,偏又想不出哪個詞奇怪。

    “如果我背叛你呢?”我問。

    他把手放在我的下腹上,笑著吻吻我的臉:“不會的。無論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隻要你開口。”

    “真的嗎?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他笑了,似乎聽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

    “傻丫頭,你要就給你好了……”

    我當然不會白癡地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但下腹的疼痛在他灼熱的手心裏逐漸緩解,我的眼淚悄悄滑落,濕了他的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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