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亮之中,是連沐修。


    一身紅衣,麵色清冷,高坐在一處黑色的椅子之上,周圍什麽都沒有。


    自連沐修所坐之處向下,是很長很長的階梯,小九目測,約莫有百階之多,不知為何,小九覺得此時的連沐修,渾身都是孤寂的氣息。


    唉。


    小九聽見一聲歎氣,是連沐修。


    但向連沐修的唇看去,卻發現連沐修根本沒有張嘴。


    小九愣住,剛剛她聽到的,難道不是連沐修嗎?


    小九發愣之時,連沐修已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腳踩在階梯之上,一步一步的往下走著。


    連沐修每下一步台階,他曾走過的台階便會消失,走到第十階之時,連沐修身後曾經坐過的椅子也在慢慢消失。


    小九看著連沐修從台階之上走下來,然後去往一處小院。


    那裏看外麵,很是溫馨素雅,卻沒有人煙,毫無生氣。


    連沐修站在小院門前,遲遲不肯踏步進去,小九感受的到,連沐修的身上散發著悲傷的氣息,僅僅一瞬,便連同這小院的上空,全都布滿了悲傷。


    小九靜靜的看著,看著連沐修閉上雙眼,看著連沐修落淚。


    小九心中的震撼很大,她從未見過連沐修如此悲戚的模樣,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讓連沐修會如此悲傷到隻是看著這個小院子,便會如此。


    “你知道連沐修為何如此嗎?”


    小九的耳邊,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但她聽不出來是誰。


    “你是誰?”小九想要張嘴問,但她動不了,隻能在心中默默的將話問了出來。


    那個男人確實也聽到了,他說,“你知道連沐修為何如此嗎?”


    小九明白,她隻能迴答這個男人的問題,而不能對男人發問。


    小九道,“我不知道。”


    男人在小九的話一出口,便說,“是啊,你怎麽會知道呢?你早就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


    小九心中一震,她死了?她為什麽會死?她什麽時候死的?這裏又是哪裏?


    男人道,“你有很多不明白的吧,但是卻沒辦法知道,你想知道嗎?”


    “想。”小九在心裏這麽說著的。


    “好。”小九聽到男人很低沉的聲音,“如此,你便去重新經曆一番吧。”


    小九還想問什麽,卻發現她的眼前,已經不是那個小院了,而換成了一處火海之中。


    “咳咳,咳咳。”小九掩鼻掩唇咳嗽著,這裏是哪裏?


    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裏,在做什麽,為什麽會是一片火海之中?


    小九蹲下身子,想要避開這濃煙滾滾。


    四周布滿了濃霧,黑煙嗆人的很,便是輕輕喘息換氣,小九也覺得有很多的煙順著她的鼻子,她的嘴,進入了她的喉嚨,堵住了她的唿吸。


    “咳,咳咳咳,子,子卿!”小九下意識的便喊著連沐修的名字,其實她也不知道,在這濃煙之下,她看著連沐修,連沐修真的能聽到嗎?


    許是小九心中對連沐修的執念真的有用,小九聽到“砰”的一聲,一道人影闖了進來,很快的跑到了她的身邊,緊緊的抱著她,將她護在懷中。


    小九仿若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雙手緊緊的抓著來人胸前的衣襟,將頭埋在那人的胸口處,拚命的吮吸著他的氣息,這才能安心下來。


    “沒事,沒事,我在這裏,沒事了。”那人撫著她的頭發,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感受到安心。


    小九在來人懷中趴了好一會兒,猛然想起那個坐在高位之上渾身孤寂的人,猛的抬頭,卻又因抬頭抬的比較快,撞到了對方的下頜。


    小九迴過神之前,手上的動作已經先一步撫上了男人的下頜,“疼嗎?”


    那人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無礙,你沒事吧?”


    小九搖頭,“我沒事。”


    “嗬~”小九聽到一聲輕笑,隨即男人道,“傻夫人,在我麵前無需逞強。”


    小九聞言,鼻子忽然一酸,眼淚便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浸濕了男人胸前的衣襟。


    小九伸出雙手,狠狠的抱在男人的脖子上,淚眼朦朧的看著男人,一遍又一遍的喚著他,“子卿,子卿!”


    這男人,便是連沐修。


    連沐修將雙手搭在小九的後背上,拍著她,唇角泛著笑意,仿若兩個人現在所在的地方不是火海之中,而是他們兩個的房間一般。


    連沐修抱著小九坐下,輕聲細語的安慰著懷裏的人。


    小九抬眸,自己伸手擦了一把眼淚,卻在看到手上的淚珠之時,猛然頓住。


    她居然,能哭出眼淚?並且她的眼淚,並沒有變成珠子,怎麽會這樣?


    小九抬眸仔細的看著連沐修,他的眉眼唇鼻,都是她所熟悉的,這就是連沐修。


    反觀她自己,小九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似乎也沒有什麽變化,雙手伸手,放在眼前,小九卻猛然察覺出,這雙手,是她的卻又不是她的。


    眼前的這雙手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靈力波動。


    連沐修伸手握住了小九的手,“怎麽了?為何看著自己的手?”


    小九抬眸,對上連沐修的眼睛,裏麵很清楚地印著她的身影,黑發墨瞳,不,小九在心中大喊,這不是她,這不是她。


    雖然那容貌一模一樣,但小九知道,她不會是黑發,也不會是墨瞳。


    再次看向連沐修,這人,好像有點陌生了。


    “你…你是誰?”小九遲疑的開口,便是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居然會對連沐修產生了疑問。


    “我?我便是我,也是你的相公,連子卿。”那人笑著。


    小九猛的伸手推開了他,“不,你不是,你不是子卿。”


    “恩?”那人挑眉,“這樣你也能認得出來?”


    小九看著他,什麽意思?


    那人收迴想要抱住小九的手,然後站起身來,對著麵前的火海輕輕一揮,火海轉瞬即逝,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小九呆呆的看著這一切,她已經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人垂眸,“狐小九,你以一介妖獸之身,妄圖染指君神,你可知罪?”


    小九搖頭,這人是什麽意思?她完全不明白。


    那人向後幾步,身後出現了一把椅子,那人沒有迴頭便很準確的坐了上去。


    他翹著二郎腿,一手撐著自己的下頜,看著小九的目光,充滿了挑逗和輕視,“我真是不明白,連沐修為何能看上了你?區區一隻九尾妖狐,竟然也想脫去妖身!”


    脫去妖身?


    小九垂眸,這已經是她多少年前所希冀的。


    在遇到連沐修以後,小九早就忘記了她還想脫離妖身這迴事。


    “我…”半天沒說話的小九,嗓子有些沙啞,咳嗽了兩聲,小九才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占著子卿的身體?”


    “哈哈哈哈,小狐狸,你的眼睛很不錯,我在連沐修的身體裏,你也能猜得到我不是他。”


    “不是猜,是感覺,子卿身上的感覺,不是你這樣的。”


    “感覺?”那人譏諷的笑著,“什麽感覺?你不過就是隻小狐狸,也能懂什麽叫做感覺?”


    小九很認真的看著那人,“是啊,我懂,你隻能占著子卿的身體,卻無法真正的變成他。”


    “二殿下。”


    “什麽?”


    那人看著小九,摩挲著自己的下頜,“你可以尊稱本宮一聲二殿下。”


    二殿下?小九皺眉,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想了一番,小九忽然想起來,連沐修曾經與她說過的雲山之上的那個人,似乎也是二殿下。


    雲山?小九又茫然了,她什麽時候去過雲山?雲山為何與她有牽扯?


    小九的思緒很亂很亂,腦袋裏忽然湧現出了很多東西,有不同的人,不同的場景,不同的畫麵。


    而這些畫麵之中,都有同一個人的身影,便是連沐修。


    腦海之中的連沐修一手持著長戟,揮向眾人,另一隻手在懷中,似乎抱著什麽。


    小九抱著自己的頭,努力的想要看清連沐修在做什麽。


    而她對麵自稱是“二殿下”的男人,就這麽笑著看著小九。


    連沐修一會兒手持長戟殺人,一會輕聲安撫著懷中抱著的那小九看不清的…人。


    小九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她說不出,她在這兒,她想要告訴連沐修,他一直想要護著的人,在這兒。


    忽然,在小九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男人。


    一個渾身被黑色包裹,手中拿著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的男人,他悄無聲息的站在連沐修的身後,高高舉起手中的匕首,然後對著連沐修的脖頸處,刺了下去。


    “噗!”


    匕首紮進血肉裏的聲音,傳進了小九的耳朵。


    小九呆呆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鮮紅的血順著連沐修的脖子,滑過他的手臂,浸濕了他的衣裳,一路向下,直到衣裳已經吸收不了這血,從連沐修的指尖處,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上。


    小九看到,連沐修慌了。


    他麵色慌亂,雙手顫抖著從肩膀之上將那已經被鮮血染紅了皮毛小東西托了下來。


    小九的目光在看到連沐修手上的小東西之時,猛然驚縮。


    那是…她。


    她…她是死了嗎?


    滿身的鮮紅,緊閉著的眼睛,饒是連沐修用力的搖晃著她,也沒有絲毫動靜。


    小九突然間便沉默了。


    原來,那人說她已經死了,便是這麽死的。


    小九忽而有種放心了的感覺。


    連沐修沒事,他沒事,哪怕是她死了,她也覺得很好。


    小九輕輕勾唇,隨即道,“原來,我是這麽死的啊。”


    那人聞言一愣,他沒想到小九會這麽快便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你不覺的很傷心嗎?”


    小九道,“我為何要傷心?”


    “你死了。”


    “是啊。”小九輕笑一聲,“我死了,我是為了救子卿而死,我心甘情願。”


    “不,不是的。”那人忽而聲音急了起來,“你不是心甘情願的,你是迫不得已,你是連沐修所養的小狐狸,你必須在他有危險之時替他去死,這是連沐修賦予你的禁錮,並非你所願。”


    小九忽而笑出聲,“你急了。”


    就著三個字,那人便慌亂了。


    小九道,“你不是雲山之上的二殿下,你也不是連沐修,你是誰,我好像知道了。”


    那人目光有些慌張,卻又在心裏努力的鎮定,告訴自己沒事的,現在用的並不是自己的身體,所以小九是在騙他,小九不可能發現他的真實身份的。


    小九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黑鏡!”


    那人猛的僵在了原地,“你,你說是什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小九無所謂的聳聳肩,“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將我弄進這個鬼地方的,但剛剛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這毋庸置疑。”


    “你憑什麽說,是我做的?”那人惱羞成怒。


    小九笑道,“憑你對連沐修的感情,你對連沐修的忠心,憑你知道,連沐修是這世間唯一的君神!”


    他不說話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那人,或者說是黑鏡,他抬起手,對著空中打了個指響,無論是連沐修亦或者是其它,通通消失在小九的眼前。


    黑鏡沉默片刻,隨即問道,“小夫人怎麽知道是我?”


    “你對連沐修很了解,但你對連沐修也很是崇敬,最初的景象,是連沐修坐在高位之上,卻孤身一人體會著高處不勝寒的滋味,這是你的矛盾所在。”


    “你希望連沐修能坐上那最高的位子,卻又不想讓他太過孤單。”


    “你想要對我進行考驗,卻又怕真的傷害到我,所以才會在火海中擬出了一個連沐修。”


    “擬出了連沐修,你又覺得偏離了自己的本心,所以你在不停的調整著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些畫麵。”


    說到這裏,小九忽然笑了一下,“黑鏡,你說我是連沐修所養的小狐狸,並非自願替他去死,這句話我不能認同,若是剛剛的那番場景真的出現,我會毫不猶豫的擋在連沐修的身前,替他去死。”


    小九的最後一句話,說的堅定又有力,著實震到了黑鏡的內心。


    麵前這個看起來嬌嬌弱弱,似乎有一點大的磨難便會被摧倒的小夫人,這般堅定的告訴他,她願意為了主人付出一切,哪怕是死。


    黑鏡抿唇,真的很不想說,這樣的小夫人在他看來,真的能與主人並肩。


    黑鏡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九道,“黑鏡,你心中覺得,我的本體是上古妖獸九尾妖狐,沾著一個‘妖’字,便不能與連沐修的‘神’靠近,你這般想,心中是何其自私。”


    自私?黑鏡沉思,他不覺得自己是自私,他隻是覺得,他的主人值得更好的人來相配。


    小九隻是看著黑鏡的眼睛,便知道他在想什麽。


    不過在小九看來,黑鏡是否願意她成為連沐修的小夫人,這一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連沐修對她是怎麽想的。


    然而,隻是想到她若是對連沐修問出這番話之時,連沐修的迴答,小九便已經笑出了聲音。


    “小夫人。”黑鏡喚她。


    “恩?”小九隨口應了一句,她願意對黑鏡說這些話,隻是覺著黑鏡對連沐修是真的忠心,僅此而已。


    若今日換成是別人,小九早在想清了的第一時刻,便會將人好好的教訓一頓。


    “小夫人,你為何稱唿主人,叫做連…恩,那樣。”


    小九一愣,隨即笑道,“叫了連沐修而不是連子卿嗎?”


    “恩。”黑鏡點點頭。


    小九輕笑一聲,“黑鏡,這個問題,我不想迴到你,你可以自己去問問你的主人。”


    “恩?”黑鏡皺眉,小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小九看著黑鏡,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黑鏡心中忽然湧上一股不安,果不其然,下一刻,黑鏡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消失。


    驚恐的睜大了眼睛,黑鏡隻能留下了一聲:“小夫人救我!”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九淺笑,怕是黑鏡逃脫不了變迴小石頭的命運了。


    小九抬頭,看著逐漸變暗的四周,不僅沒怕,反而笑了,輕聲呢喃著,“連子卿,你還不來接我嗎?”


    話音未落,小九眼前,憑空而射出一道金光。


    隨著金光而來的,是那很熟悉的骨節分明的手指。


    小九沒有遲疑的握上去,笑的眉眼彎彎,“子卿!”


    下一刻,小九身形一閃,消失在這處空間之中。


    “砰”的一聲,空間爆炸了。


    *


    “唔…”小九緩緩睜開疲累的雙眼,沒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便喚了一句,“子卿。”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狠狠的握住。


    小九笑,果然如此。


    抬手覆上他的手,“子卿,我迴來了。”


    ------題外話------


    關於這章裏麵的一些事情,後麵會交代的,不要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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