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弩張的二人,臉上盡是獵奇窺伺的神色。李清佑有些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脊背朝外,避開了別人的視線。

    虞璟將他這些細微的動作悉數收進眼底,她抬頭盯住李清佑,冷漠地說道,“我不想接你的電話,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李清佑一臉的不敢置信,虞璟將懷裏的書本緊了緊,抬腳就要離開。

    李清佑猛地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虞璟,你到底什麽意思!從你去我家吃過飯後,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我自認沒有任何地方得罪了你,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可以直說,用不著成天擺臉子!”

    虞璟重重地冷哼一聲,“李清佑,你聽好了,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放棄的。所以,你沒資格來抱怨我!”

    “你給過我什麽機會,你把話說明白!”李清佑額角青色血管都爆出來了,使得他素來開朗的麵容有些猙獰。

    也好,索性今天挑明了說清楚。

    “那天在你家吃飯,我是故意那麽說話的——”虞璟還沒說完,李清佑已經心神大亂,“你是故意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幹!你根本就不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虞璟低喝道,“正是因為想和你永遠在一起,”說到“永遠”時她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我才答應去你家吃飯。我們相處的一年多來,我從沒說起過我家裏的事情,你也不問。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尊重。但是兩個人在一起從來不會隻是我們之間的私事,因為你不隻是單純地娶一個女人,而是娶的她和她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我不過試探了一下你母親,她聽到我說‘死了’立刻如臨大敵,你說她會接受我做你們李家的兒媳婦嗎?”

    “阿璟,這一點你不能埋怨我媽,哪個做父母的都會這樣的,何況你家裏的情況也太出人意料了,不要說她,連我也吃了一驚。”李清佑急切地辯解著。

    “我沒有絲毫怪罪於你母親的意思,她沒有當場攆我出去已經算是修養不錯了。但是你——”虞璟的語氣陡然淩厲起來,“你耳根子太軟,根本經不住考驗。一定是你母親提醒你‘關心’一下我這麽些年來是如何謀生的吧,她這麽想我不怪她,可是你竟然也懷疑我。你我相識一場,你對我連這麽點基本的信任都沒有,我們還怎麽繼續走下去?”

    李清佑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虞璟就這樣冷冷地站在他麵前,那種被磨砂膏浸透的寒氣似乎一直在隱隱滲出,讓他心慌。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是他有預感,如果什麽都不說,他馬上就要失去她了。

    “如果你好好說清楚,我媽她一定能接受你的。阿璟,你要相信我!”

    “好好說清楚?”虞璟嗤笑道,“李清佑,難道你們一家想對我三堂會審嗎?讓我交待清楚幾歲尿床?幾歲換牙?幾歲月經初潮?最好還有幾歲初夜?”

    李清佑聽見“初夜”二字,眼皮霍然一跳,臉色紅了又白,一時間轉了幾轉。

    虞璟心中最後一點希望完全破滅了。看著對麵的李清佑,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惡意來。

    於是她踮起腳尖,故意湊近了李清佑的耳際,嬌笑道,“如果我告訴你你媽和你都沒猜錯,這些年我確實是靠吃青春飯養活自己的,你會怎麽辦?”

    李清佑腳底一個踉蹌,硬生生退後了一步。他年輕的臉如今死灰一片。

    “李清佑,我們完了。”虞璟冷冰冰撂下一句話,轉身絕然離去。

    李清佑的手僵硬地伸在半空,似乎是一個挽留的姿勢,但他的腳,卻如同釘死了一樣,終究沒有邁出去。

    虞璟走地很快,懷裏的書似乎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她不得不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一不留神,最下麵那本《建築設計草圖與手法:立意省審表現》居然直直地掉落在地上,她連忙蹲下/身體去撿,手指剛觸及墨藍色的封皮,卻有一陣風吹開了封麵,光潔的銅版紙上是李清佑端正的字跡,“送給我最親愛的阿璟。”這本定價八十九的書她原先一直沒舍得買,還是李清佑見她的視線一直在上麵流連,偷偷買下來送給了她。

    眼角有了濕意,一顆巨大的淚珠狠狠砸在了李清佑的字跡上,碳素墨水立刻暈染了開來……

    虞璟用力抽抽鼻子,粗暴地抓起地上的書,準備起身。還沒站直,就撞進了一雙略帶促狹的眼眸裏。

    “虞璟,你在地上看螞蟻怎麽看得眼睛都紅了?”顧瑒澄抱著手,盯住她泛紅的眼眶。說也奇怪,每次看見她,顧瑒澄就忍不住想逗她。

    真是冤孽,每次她倒黴的時候,顧瑒澄鐵定就會出現。

    “顧老師,您不知道秋季是紅眼病的高發期嗎?我這是紅眼病!您離我遠點,仔細傳染給您!”虞璟還不忘指指自己的眼睛。

    顧瑒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啊!聽說紅眼病治療不及時還可能引起神經麻痹,導致四肢癱瘓,你要當心啊!”

    媽的!顧瑒澄,詛咒你舌頭上爛個瘡,看你以後還毒舌不毒舌!

    “顧老師您的關心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啊!”虞璟咬牙切齒地擠出這麽一句。

    顧瑒澄摸摸鼻子,將笑意憋迴去,“不客氣。”

    “那學生我先迴去治眼睛了,免得到時候嚴重了還得麻煩您掏錢買花圈。”虞璟不軟不硬地丟下這話,拔腳就走,再不走的話,她可不敢保證她不會張嘴罵人。

    虞璟炸毛的樣子還真是有趣啊!顧瑒澄摸著鼻子,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惡質地想著。

    如夢令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有些發燒,昨晚強撐著寫了這麽些,更新遲了,大家見諒.

    看在我如此敬業的份上,多多留言吧,讓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奮鬥.

    看書仔細的同學注意到了第一章節裏小姑娘眼睛的顏色麽?

    注意這一章節的一個小細節哦!“父親。”蘇君儼目無表情地站在一個清臒的老者麵前。

    “似之。”似之是蘇君儼的表字,蘇家是簪纓世家,還保留著這種舊式做派。蘇鳴誠在水晶煙缸裏磕磕煙灰,看著兒子,“景山那塊地皮的事你處理得不錯,張健群眼眶子淺,不時能共事的人。”

    蘇君儼眉毛一皺,“你又打電話給高樊了?”

    “似之,注意你的措辭。”蘇鳴誠不悅地掃一眼兒子,“你到底年輕,我是怕你犯錯誤。高處不勝寒,明裏暗裏時時刻刻都有千萬雙眼睛盯著你。你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我心裏有數。我先上樓去看母親了。”

    蘇鳴誠知道兒子自幼就和自己不親,一刻也不願意與自己多待,他繃緊了麵皮,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蘇母梅蘊沁是一個保養得當,姿容溫婉的女人,穿著一件電藍雲紋緞質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隻半寸高。見到兒子,她開心地喚道,“阿儼。”

    “媽。你今天這一身真漂亮。”蘇君儼放柔了神情,真心恭維母親。

    梅蘊沁臉上的笑意越發深了,嗔道,“就你會哄我。你媽都老太婆一個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蘇君儼上前攙住了梅蘊沁的胳膊,“媽在兒子心中始終是最漂亮的。”

    梅蘊沁賞了兒子一個暴栗,“你個臭小子,當了官之後這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媽原來還擔心你是個鋸嘴葫蘆,以後不會哄媳婦,現在看來我是白操這份閑心咯。

    ”

    蘇君儼一聽“媳婦”,生怕梅蘊沁又開始長篇大論“男大當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連忙轉移話題,“媽,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梅蘊沁的臉色暗淡了下來,“我去拜會慈心師太,順便看看你姐。”

    蘇君儼的姐姐蘇君佩早年有一個愛人,無奈男方小門小戶,蘇鳴誠棒打鴛鴦,死活不同意這門婚事,蘇君佩無奈之下決定和愛人私奔,不料雨天路滑,出了車禍,愛人會了保護她,丟了性命,蘇君佩也成了跛子。受了雙重打擊的蘇君佩終於心如死灰,遁入空門。

    “我陪你去吧,我也好久沒見姐姐了。”蘇君佩比蘇君儼年長八歲,父母工作忙,蘇君儼小時候可以說是這個唯一的姐姐親手帶大的,長姊幼弟關係極好,蘇君佩對於蘇君儼來說,可謂亦姐亦母。

    蘇君儼攙著母親下了樓,蘇鳴誠見二人一副要出去的模樣,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梅蘊沁沒好氣地迴他一句,“不用你管。阿儼我們走。”

    蘇鳴誠忖度妻子是去看女兒,自知理虧,也不吭聲,隨手拿起紅木茶幾上的《參考消息》,遮住了臉。

    蘇君儼沒有喊司機,而是自己開著他那輛黑色的沃爾沃xc90r-design去了白雲庵。

    白雲庵位於藺川市的邊緣地帶,開車過去也要近一個小時。

    蘇君儼泊了車,和梅蘊沁一同進了庵堂。

    庵堂並不大,但香火倒還旺盛。有比丘尼與蘇母熟識,恭謹地請她入了廂房。

    慈心師太和蘇母年歲相當,蘇母自女兒出家後也開始潛心向佛,是故和慈心師太格外投契。

    蘇君儼自然不信佛家的那一套,便自行出了廂房,在庵堂內四下閑逛。

    然而他畢竟是男客,也不大好意思走得太遠,便在客廂一帶流連。

    好在庵堂隨處可見紅楓一角,綠蕉兩葉,襯著山石,倒也宜題宜賦堪描堪畫。

    他正負手看一塊太湖石,心裏感歎著太湖石果然近觀勝於遠望,聽見身後有些壓抑驚喜的輕唿,“阿儼。”他一迴頭,不是姐姐蘇君佩是誰。

    緩緩掃過她清麗的臉龐,看著一身緇衣的姐姐,他心中不由一痛,強顏道,“姐,好久不見。”

    蘇君佩也是淚凝於睫,“我們阿儼果真長大了,像個大男人了。”又走近了,細細端詳他的眉眼。見他雙瞳如墨,不由驚疑,“阿儼,

    你的眼珠子怎麽變成黑色的了……”

    “琥珀色太淺,看上去過於秀氣溫柔了,我就帶了黑色的隱形眼鏡。”蘇君儼微笑著解釋道。

    “你這又是何苦,不知道隱形眼鏡傷角膜嗎?”蘇君佩忍不住責怪他。

    “居其位,謀其政。我年紀輕輕就坐到了市委書記的位置上,本就惹人非議,如果再一副小白臉相豈不是更難以服眾。”蘇君儼兩手一攤,做無奈狀。

    蘇君佩想想也是,自家弟弟相貌本就生得太好,精致過了頭,再添上一雙柔美的雙眸,定容易叫人看輕了去。

    “姐,弄點茶水給我喝,聽說你們這裏的‘輕雲’是自己炒的,也賞些給我嚐嚐鮮啊。”

    蘇君佩不由笑道,“吆,我們阿儼如今這麽大的官,什麽好茶喝不到,偏偏眼巴巴地瞧上了我的這點粗茶,真真是賤骨頭。”

    蘇君儼但笑不語。

    “跟我來吧。”蘇君佩一瘸一拐地領著他向廂房走去。蘇君儼想上前攙扶,又怕衝撞了她,隻得縮手跟在後麵。

    途經一扇敞開的冰裂紋屏門,無意間的一瞥,倒叫蘇君儼愣住了。

    一個女子披散著一頭暮鴉般的烏發,穿著寬袍大袖的海青,盤腿坐在蒲團上,手裏正握著一隻小蘭竹,伏在身前的小幾子上不知道在抄寫著什麽。女子細長的眉眼依稀與那日在九重天遇見的虞璟重合起來,他不由又看了兩眼,果真是她。

    蘇君佩感覺他沒有跟上,迴頭輕喚了一聲“阿儼”,蘇君儼這才快步追上去。

    “姐,剛才那個廂房裏寫字的女生是誰啊?”本不想問的,終究還是沒忍住。

    “你說虞璟啊?”蘇君佩有些費力地邁過門檻,“她早上打機鋒又輸給師父了。這會兒在罰抄心經呢。”

    蘇君儼心裏越發狐疑起來,這虞璟好生奇怪,既在紫陌紅塵裏打滾,又處清靜琉璃之地。難道這就是物質精神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嗎?

    蘇君佩正在泡茶,見弟弟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問道,“怎麽,你認識她?”

    “談不上認識,在一次飯局上見過她。”蘇君儼淡淡解釋道。

    蘇君佩卻是長歎一口氣,“她也是個挺慘的女孩子。”

    蘇君儼心裏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怎麽講?”

    “我也不大清楚,模模糊糊聽師父提過。她母親是已故的史學大家虞軼祺的獨生女,叫虞冰,據說她母

    親是個真正的才女,學富五車。可惜紅顏薄命,遇上個負心薄幸的男人,拋棄了她們母女。虞冰在虞璟高一那年得了肝癌,不忍拖累女兒,自己吃安眠藥走了,留下虞璟一個人。師父和虞軼祺是故友,也認識虞冰,因著故人之托,本想負擔她的生活開銷,不料她倔強得要死,堅持說自己能養活自己。她性子又極為桀驁,師父怕她一個年輕女孩兒被物欲迷昏了眼,失了本性,這麽些年堅持要她每個月來庵堂一次,教她禪修。她極有靈性,可惜脾氣古怪了些,見師父恨不得渡了她,幹脆每次來都大肆批判佛教一通,今個早上還說師父佞佛來著,結果沒辯得過師父,被師父罰抄三遍心經。”

    蘇君儼不由失笑,似乎可以想象得出來她梗著脖子,那種慧黠如狐的樣子。

    蘇君佩將茶碗輕輕朝他的方向推了推,一努嘴,“呶,喝吧!”

    蘇君儼輕拂蓋盞,將茶葉末子蕩滌開去,深深吸一口氣,揚眉笑道,“姐,你煮茶的本事是越發進益了。”

    蘇君佩臉上的表情似悲若喜,“心裏頭靜了,自然做什麽都成了。”

    蘇君儼鄭重地放下茶盞,看住姐姐,“姐,你當真準備在這裏度過一生嗎?”

    “嗯。”蘇君佩神色寧靜。

    蘇君儼雙手捏緊了,“姐,過去的事已經過去,誰也無法挽迴。你就忍心拋下媽嗎?她很想你……”

    “阿儼”,蘇君佩的聲音有些邈遠,“你沒有愛過一個人,你不知道那種痛失吾愛的感覺。那種疼,不是皮肉傷,血流了結痂了也就好了。它像一把生鏽的鋸子在你的心髒上鈍鈍地拉鋸著,椎心泣血,到死難休。”

    蘇君儼有些惱火,霍然站起來,“既然你放不下,何苦還待在這清淨之地,你就不怕佛祖怪罪於你嗎?!”

    “正是因為放不下,我才更要待在這裏。福緣善慶,禍因惡積,萬事萬物,都逃不出這個循環機理。你姐夫因我而死,這份罪業我是定要償還的。我也不多留你了。今日我也就不見母親了,免得徒增傷悲。你走吧,替我好好照顧她。”蘇君佩闔上雙眼,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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