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大亮,蘇謹心便醒了,顧六公子依然還在睡夢中,蘇謹心伸手去碰了他的雙眸,又開始把玩他垂下來的那幾縷長發。


    “別鬧。”顧六公子睡得含糊,卻一手緊抓住了蘇謹心亂動的柔荑。


    難得,這個時辰他還有知覺,蘇謹心心下寬慰,這個顧小六,平日不到日上三竿是絕不會醒來的,就算外頭打雷,也吵不醒他。


    “謹心……娘子……”嘴裏迷糊地求饒,但顧六公子的雙眸卻一直緊閉的。


    蘇謹心不禁氣惱,明明是那麽貪睡的人,昨晚卻精神奕奕,折騰了她半夜才肯放她去睡,害她還以為他改了性子了,感情他這會兒是在補覺啊,隻怕今日連日上三竿他都起不來。


    進門第一門,沒去晨昏定省,那是知府公公特別恩準的,但進門第二日,還不是拜見公婆,總是說不過去。大姑母那裏可以不必去顧忌,但公公那裏,多少要給個麵子的,否則顧家的那些個女眷你一句我一句的鬧起來,光唾沫就能把她淹死,說得好聽的,就是她新婦剛進門,還不懂顧家的規矩;說得難聽的,就是她蘇謹心仗著夫君疼愛,恃寵而驕,敗壞顧家的門風。


    “睡吧。午膳我會讓巧蘭給你端過來。”蘇謹心將顧六公子的手放進錦被,自己披了件外衣,走下了床榻。


    在床笫之事上,顧六公子是個體貼的好夫婿,雖然昨晚蘇謹心與他顛鸞倒鳳半宿,但卻是顧六公子一直在照顧她,沒讓她太疼。


    “謹心。”感覺枕邊忽然少了人,顧六公子倏地坐起。


    蘇謹心撲哧一笑,半裹著錦被的顧六公子俊容疲倦,雙眸緊閉,但嘴裏卻還在喊她的名字。


    “顧小六,趕緊給我躺下!”蘇謹心故意訓道,這語氣,就跟訓範弋楚讀書一般。


    聽到蘇謹心熟悉的聲音,顧六公子竟然真的自己乖乖地躺了下來,蒙著被子,又唿唿大睡了。


    蘇謹心替他蓋好錦被,並拉了床帳。


    “奴婢們伺候六少夫人梳洗。”


    剛走出裏屋,巧蘭、芷蘭、晴蘭三個大丫鬟各自帶了兩個小丫鬟齊齊等候在了外邊的屋子,巧蘭端著銅盆,芷蘭拿著羅裙,晴蘭端著茶,剩下的小丫鬟手裏拿的則是蘇謹心平日佩戴的首飾、香囊等物件。


    蘇謹心在銅盆裏浸了手,晨嚼齒木,隨後再洗了把臉。


    最後,就讓這幾個丫鬟伺候她梳妝打扮。


    蘇謹心從蘇家過來,隻帶了巧蘭、晴蘭、芷蘭三個丫鬟,其餘的這幾個小丫鬟,都是管家顧忠送過來的。原先,顧六公子這屋子裏都是年輕美貌的丫鬟,而且個個姿容不錯,顧六公子又不是個守禮的,也就常常和這些個丫鬟嬉戲玩鬧,顧知府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怕這些個小狐狸精們帶壞他的小六,給他納妾吧,顧六公子又不同意,隻把顧知府擔憂得每晚都睡不著,後來,顧六公子從臨安迴來,一下子將屋子裏所有的丫鬟都趕走了,顧知府又擔心了,小六不近女色,如何是好。現在,顧六公子娶了妻,顧知府便安心了,也就不再插手顧六公子院子裏的事。


    “二小姐,我們這個院子裏有三個婆子,四個仆婦……”芷蘭是三個大丫鬟中年紀最大的,以前在蘇家,蘇謹心院子裏的事也是由她管的,到了顧家,自然也就接手了顧六公子住的這個院落。


    蘇謹心抬手製止,“你做事向來有分寸,這等事,日後就不必跟我說了。”


    “是,二小姐。”芷蘭合上名冊,恭敬道。


    “二小姐,這根簪子是二姑爺親自去訂做的,怎麽普普通通的,一點都看不出它的特別之處。”巧蘭將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簪插入蘇謹心的發髻中,抱怨道,“還有,這簪子上的紋理一點都刻得不好,粗糙又難看。”


    “看這發簪的色澤,便知是上等的玉,就是這做工,卻是差強人意。”晴蘭小聲道。


    “你們兩個可不要再說了,再說,怕是二小姐要惱了。”芷蘭笑著道,“這發簪看似簡單,卻也是二姑爺一片心意啊。”


    “什麽都瞞不過你。”蘇謹心臉含暈色,起身,一襲煙霞鑲邊的羅裙,裙擺處彩絲勾勒花紋,足踏繡鞋,鞋的緞麵繡著小朵小朵的折枝白梅,容顏嬌豔,雖不是傾城之色,卻也是明媚照人。


    “明日歸寧,禮單可備好了。”林氏、柳姨娘幾個雖不值得她留戀,但蘇家,還有梅姨娘、萍兒、福叔等人,她也該迴去看看。


    芷蘭上前扶蘇謹心,“早就備下了,給夫人的,給三小姐、四小姐的,給梅姨娘和柳姨娘的,一個都沒落下。”


    芷蘭做事向來事事周到,蘇謹心很放心,“走吧,昨兒個沒去請安,今日可不能再遲到了。”


    “那二姑爺呢?”巧蘭指了指睡在裏麵的顧六公子。


    “他要是起來去請安,隻怕本小姐的那位公公嚇得從椅子上都能掉下來。”蘇謹心打趣,身旁的巧蘭、芷蘭等丫鬟個個都捂著嘴笑。


    出了院落,在曲折遊廊處,蘇謹心便遇到了年氏和蔣素芳婆媳兩。


    “六弟妹,今日個起得真早啊。”年氏笑得親切。


    蔣素芳朝蘇謹心行禮,“六叔母。”


    蘇謹心嗯了聲,向年氏喊了聲‘大嫂’,笑容淡淡,眼裏既不疏離也不熱絡。


    “爹一早就去衙門辦差了,娘的情況,你也知道,在你上迴來我們顧家她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沒好過。”年氏話裏有話,蘇謹心一聽就聽出來了,這是怪她把大姑母氣倒了。


    “大嫂說得可不是嗎,這別人家成親是衝喜,到了我們顧家,反倒是招禍。”五少夫人童氏從另一個院落出來,一看到蘇謹心,故意驚訝了聲,“哎呦六弟妹,五嫂沒看到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五嫂我這個人向來心直口快,你可別往心裏去。”


    “是不是心直口快,我們就不知道了,但唯恐天下不亂的,總有你童綰。”緊跟著,三少夫人尤氏也來了。


    “三嫂,三哥呢,不會又出去抓蛐蛐了?”童氏跟尤氏兩人本就不合,昨日過繼一事之後,就更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了,不損對方一句,她們自己心裏也擱著難受。


    “你!”顧三公子是顧知府最不得寵的一個小妾所生,尤氏嫁給他,原以為顧三公子再不濟,一個知府家的三公子,也不會差到哪裏去,誰知這顧三公子自從考上了秀才之後,便開始喜歡養蛐蛐,捉蛐蛐,鬥蛐蛐……尤氏有次燒了顧三公子的蛐蛐罐,顧三公子就跟她大吵,還說要休妻,尤氏怕了,也就隻能由著顧三公子抱著他蛐蛐過活一輩子了,好在後來尤氏生了一個兒子,自此將注意力全放在了兒子身上,便也就不再管顧三公子了。隻是這會兒童氏當著蘇謹心這個新來的六少夫人麵前戳尤氏的傷疤,尤氏氣得直咬牙,“五弟不也是遛鳥無所事事嗎。”


    “嗬……三嫂,我就說你是小門小戶出來,沒什麽見識,這大戶人家哪家府上沒養個一兩隻鳥雀,我夫君那個紅嘴的鸚鵡,可是大有來頭,喂一次食就足夠尋常人家吃上一兩個月了。”顧五公子考來考去還隻是個秀才,人又木訥,不太會說話,童氏也是打掉門牙往肚裏咽,但麵上,仍是不忘打擊三少夫人尤氏。


    “三嫂,五嫂。”眼看著尤氏童氏說著說著又要打起來,蘇謹心好心地提醒道,“我們是不是該去給娘請安了。”


    “五弟妹,你童家在歸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別掉了自己的身份。”年氏開口訓童氏,但這話,卻是有幾分貶低三少夫人尤氏,尤氏氣憤,但礙於年氏是長嫂,她也不能說什麽。


    這年氏明顯是護著童氏,看不起尤氏,蘇謹心暗暗思忖著,因她昨晚答應過顧六公子不參與顧家的內宅爭鬥,便故作一個什麽都聽不懂的傻子。


    “大嫂說的是,如我們顧家這般有身份的人家,自然不能做這掉了身份的事。”蘇謹心假意附和年氏,自然這話也說得滴水不漏,乍聽下是站在年氏這一邊,但細細琢磨,卻也是一番嘲諷,年氏身為顧家長媳,卻暗中挑唆童氏與尤氏結仇,孤立陸氏,根本就不該是一個長嫂該做的事。


    年氏瞥了蘇謹心一眼,好個伶牙俐齒的六弟妹,要不是她活了大把年紀,精於世故,她估計和三弟妹、五弟妹一樣沒聽出這話的冷嘲熱諷。


    “時候不早了,我們都過去吧。”年氏正色道,這也是年氏的悲哀,雖然她和顧夫人的年紀差不多,可輩分上,顧夫人是顧家主母,是她的婆婆,顧大公子不待見繼母,但她這個年氏一族的嫡女,做不出不守禮法的事。


    年氏說完,走在前頭,三少夫人、五少夫人、蘇謹心緊隨其後。


    剛到顧夫人住的院落,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也到了。


    陸氏看到蘇謹心,討好道,“六弟妹身子骨弱,爹都免了你這晨昏定省,六弟妹竟然還來,真是孝心可嘉啊。”


    “都是顧家的兒媳,謹心怎敢例外。”蘇謹心不卑不亢道。


    就在這時,管家顧忠匆匆趕來,看到蘇謹心等人,行禮道,“見過幾位少夫人。”


    “何事如此慌張?”年氏問道。


    顧忠急得滿頭大汗,“迴稟大少夫人,是四小姐和四姑爺,他們倆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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