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隻是近日舟車勞頓,有些累了,便讓大夫開了藥調調身子。”蘇謹心想藏是藏不了的,她不確定雲公子是否通曉醫理,但他拽著她的手,卻沒有發現她已有身孕,怕是還沒有學過診脈,故而暗忖著雲公子或許是博學多才,惟獨可能沒有學過醫,這也或許跟他身邊有個醫術高超的嚴夫子有關。


    然這紅花卻是最常見的一味藥,雲公子在雲家長大,以雲家這般的深宅大院,雲夫人要對付雲老爺的那幾個姬妾,哪能不用到這味紅花,以絕雲老爺子嗣,來保住她雲夫人的地位。想到此,蘇謹心握著小藥包的素手濡濕,蒼白的臉色雖故作鎮定,但依然無法遮掩她的緊張。


    身為雲三公子未過門的妻子,不,應該是他的妾,她瞞著他懷了別的男子的孩子,別說是他這個高高在上的淳安侯,就是個尋常的普通男子,定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奇恥大辱。


    “拿來。”雲公子聲音平平淡淡,好像沒有半分的波瀾,但掩蓋在平靜之下的怒火卻蓄勢待發,仿佛下一刻就是雷霆震怒。


    蘇謹心微微顫抖著身子,咬了唇,素手並將小藥包抓得緊緊的。


    “讓本侯看看,你究竟得了什麽病?”其實,雲公子早就發現蘇謹心一臉憔悴與虛弱,而除了這一臉的憔悴與虛弱,她還帶著緊張與慌亂,雲公子哪能不起疑,這個水性楊花的女子,究竟又瞞了他什麽事。


    “一些治婦人之病的藥,侯爺你也要看嗎?”蘇謹心反唇相譏,言下之意很明顯,堂堂的梁侯爺居然過問閨中女子難以啟齒的病,傳出去,不僅辱沒身份,還惹人笑話。


    雲公子聽了,當即俊容染紅,狠狠地瞪著蘇謹心,卻也不敢出手去搶。他知道有可能是蘇謹心在騙他,但他卻不能冒這個險,如這等婦人之病,一般與女子的葵水有關,京師的王侯貴胄,更是將這些婦人之病視為晦氣,若是府中哪位姬妾來了葵水,是絕不會去碰那個姬妾,有些甚至連那個姬妾的房門都不踏入半步,現在,他一個位高權重的侯爺,親自過問這些連女子都遮遮掩掩的婦人之病,一旦此事傳揚出去,他這個梁侯爺還怎麽在朝中百官麵前抬起頭。


    梁侯府雖當年覆滅,雲公子流落到了江南不得已當了一個小小的世家之子,但從小到大,嚴夫子對他的教導全是遵照當年梁侯府世子的要求來培養,言談舉止,尊卑貴賤,一樣都沒有少。行弱冠之禮之前,雲公子的身邊是沒有一個女子的,一則是雲公子冷淡的性子使然,二則也是嚴夫子千叮萬囑地告訴他,血統高貴的梁侯府世子,怎可沾染這些低賤的庸脂俗粉,更別提讓她們碰到他的萬金貴體,如此十餘年尊尊教導,即使雲公子將這些可笑的戒條置若罔聞,但多少也是受影響的。


    他不喜歡女子觸碰他,鄭雪瑩是責任所在,周頤為他而死,臨終將鄭雪瑩交到他手上,他無法推卸,但蘇謹心卻是個意外,一個他從未料到的意外。


    “此處離雲府不遠,三日後,本侯會派人來接你。”雲公子暗想著蘇謹心手上的小藥包無關緊要,也就不再逼她,反正三日後,這個女子是他的妾,到時他名正言順地將她困在身邊,然後再慢慢地折磨她,讓她真正臣服於他,眷戀他。


    雲公子不看蘇謹心手中的小藥包,蘇謹心便算是暫時逃過了一劫,畢竟握在手中的,可是個驚天秘密,若被雲澈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在她還沒有想好如何悄悄拿掉腹中孩子之前,她是決不能出一分差錯。


    這等事,能瞞一日是一日,好在還有三天,三天,應該足夠她將這件事安排妥當了。


    “賤妾謝侯爺不棄。”蘇謹心借著行禮之際,不露痕跡地掙開了雲公子的鉗製,雲公子聽她現在說話一口一個‘賤妾’,心中著實別扭,鐵青的俊容越來越沉,再也無法維持他飄逸出塵的謫仙之姿。


    這個女人,果真是要把他氣瘋才甘心。


    雲公子忍著怒火,不冷不淡道,“你知道就好。”以她這等犯人之女的身份,還有那一件件傷風敗俗的醜事,他沒有把她扔到江裏就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容忍了,若她還不醒悟過來,那就休怪他對她不念舊情了。


    在雲公子看來,他對蘇謹心的這份情付出了這麽多,但蘇謹心卻一直防著他,不信任他,甚至利用他對她的疼愛,使計讓他功虧一簣,這樣的女子,不僅沒心沒肺,還很可惡,可恨。就算現在他對她做了什麽,那也是她罪有應得,怨不了他。


    “天色不早了,賤妾恭送侯爺迴府。”蘇謹心隻想把雲公子趕走,哪顧得了那麽多,隻要雲公子說什麽,她都不會去忤逆他,這樣一來,雲公子覺得無趣,自然會自己離開。而且,她剛剛已經故意吐了他一身,他那穿在身上的白袍都是汙穢之物,依她對他的了解,他恐怕也不會在此待太久。


    腹中難受,蘇謹心一隻手緊握著小藥包,另一隻手卻捂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因她對雲公子說過自己得了婦人之病,所以也不怕雲公子會想到別處去。


    “蘇謹心,你…?”雲公子隻道是蘇謹心來了葵水,腹痛難忍,也就沒有再繼續逼迫她,“你就好自為之吧。”


    但他,也不敢上前來扶她。


    都說這個時候的女子陰氣最重,帶了晦氣,男子一沾上,就會觸黴頭。雲公子倒不是怕這些,而是他一個尊貴的侯爺,哪能去照顧女子來葵水這等小事,他想著蘇謹心忍一忍也過去了,就沒怎麽放在心上,轉身,他白衣紛飛,走出了廚房。


    嗬嗬嗬……蘇謹心忽然譏諷的笑了,原來,原來是這樣。在過去的那幾個月裏,有幾日她是見不到雲澈的,而那幾日,正是她來葵水的時候。也是,整個蘇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必然包括蘇家人所有的事,他清楚她每日的飲食起居,也清楚她的身子狀況,說他是謫仙,卻也沒有誇大,的確,他就像個九霄之上的謫仙,靜靜地看著她與謝姨娘鬥得你死我活,也靜靜地看著翊兒一天天的死去,更靜靜地看著蘇老爺這一脈斷子絕孫。


    他要報複蘇家,卻也不會一下子將蘇家一網打盡,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蘇家的人窩裏鬥,自相殘殺,最後,一步步地走向毀滅。


    所以,他能這麽縱容她對他的利用,因為在她利用他的同時,他也在利用她,利用她將蘇家徹底的攪得天翻地覆。


    腹中劇痛難忍,蘇謹心本就身子虛弱,再加剛剛被雲公子用力一拽,似乎動了胎氣,這會兒抱著肚子半倚在灶台上,微微喘著氣。


    “別進來!”


    驀然,一陣腳步聲又起,蘇謹心大聲厲道,“蘇天華,本小姐不想看到你,你給本小姐滾遠些。”


    雲公子走了,那腳步聲便隻能是蘇天華。


    但可惜,這迴蘇謹心猜錯了,那白衣如仙的雲公子居然又折了迴來。


    “蘇謹心,本侯險些又被你騙了。”他陰沉地站在廚房的門檻處,冷笑道,“據本侯所知,你的葵水不該是這幾日。”


    轟……腦中一片空白,蘇謹心隻覺得這一刻天都要塌了。


    終於,終於還是被他發現了。


    捂著小腹,蘇謹心艱難地站著,額上豆大的汗珠,濕了她前麵的碎發。


    “說,你到底得了什麽病?”雲公子疾步而來,麵上青筋暴漲,她當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三番五次地騙他。


    見雲公子揭穿了她的謊言,蘇謹心這會兒也不害怕了,她毫無畏懼地抬頭,與雲公子對視,“侯爺神機妙算,見微知著,想必也猜到了。沒錯,事情確實如侯爺所想,我,懷孕了。”


    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他遍布天下的眼線,蘇謹心原本隻想打發雲澈,但雲澈又豈是這般容易受騙上當的人,於是,另一條足以讓她疚恨終身的計謀,在那一瞬間閃現在她的腦海中。


    破釜沉舟,以命抵命。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活著,太痛,太痛,痛得她幾乎都生不如死。


    孩子是無辜的,可她又無法讓他平安地來到世上,他的存在,是她和自己的堂兄亂倫的孽障,一個足以讓世人唾棄的笑話。


    同姓不婚,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他們用血的教訓在告誡子孫,這樣不顧倫常所生的孩子,幾乎沒有一個是活得下來。她不認為自己的孩子可以逃過這一劫,就算是活下來,也難保四肢不全,一輩子因她的錯而痛苦。


    “你!”雲公子縱使策無遺算,事事了然於胸,也不禁被蘇謹心所說的話,震驚地難以置信,他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可親耳聽到蘇謹心承認,他氣瘋了,也氣得發抖。


    如此傷風敗俗的事,她居然還有臉說,而且還說得那麽的輕鬆,那麽的毫不在意。


    “賤人!”隱忍的怒火,一壓再壓,終是壓不下去,揚起手,雲公子重重地打了蘇謹心一巴掌,“你可真對得起本侯!”


    原來,她滿臉蒼白,竟是害喜所致!


    可笑的是,他還在擔心她。


    蘇謹心,你太令本侯失望了,雲公子氣得握緊了大手,這麽個不知廉恥的女子,留在世上還做什麽。該殺了她,殺了她。


    這個巴掌,即使雲公子沒有用上半分的武功,但以蘇謹心現在虛弱的身子,怎可能承受地住,她往後踉蹌一步,就直接摔倒了地上。


    我的孩子!


    當真正摔到地上的那一刻,蘇謹心卻下意識地去護住肚子,但又如何來得及,原就胎位不穩,再加這麽一摔,別說保住孩子一命,就連她自己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我的孩子……


    蘇謹心捂著肚子痛得全身抽蓄,縮成了一團,隨後,她感到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她的雙腿間緩緩流下,染紅了素裙。


    謹心。雲公子慌了,正欲上前。


    卻聽到巧蘭啊的一聲尖叫,“血,二小姐,好多血!”


    “謹心,我,我……”饒是一向高高在上的梁侯爺,此時看到蘇謹心淡藍色的裙擺上全是殷紅的血,那血妖豔,也更刺傷了他的眼,他嚇得呆住了,他是愛蘇謹心的,就算她背叛他,懷上了野種,他也沒想過要她死。


    “梁謙燁,這下你滿意了。”蘇謹心的素裙下,是一灘殷紅的血,就連她的素手也染了滿手都是,這一刻,她應該痛到哭的。可是,她卻生生沒有流下一滴淚。


    “這是你對不起本侯在先,本侯即便今日要了你跟你孩子的命,也是你咎由自取。”明明錯的是這個不知羞恥的女子,可她為何用這樣的眼神來看他,雲公子這一生還不曾怕過任何人,但此刻,他卻怕了,更不敢看蘇謹心那雙滿含怨憤的眸子,那眸子中的怨氣太重,重得讓他心虛,讓他害怕。


    “我對不起的是雲遠之,而不是你,梁謙燁!”在他打定主意要成為梁侯爺之時,他就不是雲澈了,她昔日愛的那個雲淡風輕,慈悲為懷的男子,早已隨著他眼裏的仇恨,一點點地消失。蘇謹心顫抖地將染著血的素手覆在小腹上,她的孩子,她盼了兩世的孩子,還是沒有機會來到世上,她冷冷地看著雲公子,一字一句道,“若是遠之,他不會這樣對我,更不會傷害我的孩子。梁謙燁,你把遠之藏哪裏了,藏哪裏了!”


    雲公子聽著蘇謹心的控訴,心頭一震,她愛的是雲遠之,而非梁謙燁,可他明明就是雲遠之啊。努力張了張嘴,雲公子發現竟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駁。


    “造孽啊,造孽。”林氏瘋瘋癲癲地跟著巧蘭過來,看到蘇謹心抱著肚子蜷縮在地上,忽然拿了放在門檻處的掃帚,毫不留情地朝雲公子揮了過去,“打死你,打死你!”


    雲公子看到蘇謹心小產早已不知所措,亂了心神,也就任由了林氏打罵。


    “侯爺,您快走吧。”蘇天華怕林氏惹怒雲公子,忙擋在雲公子麵前,將他半拉半扯地推出了門外。  “要哭,你就哭吧。”林氏扔了手中的掃帚,平日渾濁癡傻的雙眼卻含了淚,但蘇謹心沒有哭,也不再說話,沾滿鮮血的素手,彷如針刺般紮在她的心頭,痛入骨髓。


    隨後,她雙眼一黑,便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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