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過,外頭的天依然是朦朦朧朧的,看不清。


    林氏抱著小小的青花軟枕坐在屋簷下的石階上,神色恍惚;巧蘭哄完了林氏,就開始吩咐幾個仆婦收拾行李,這幾個仆婦是蘇謹心從蘇家帶來的,也算得上對蘇謹心忠心,平日該做什麽的現在仍做什麽,守著各自的本分,並沒有因蘇家的獲罪而落井下石,或者與林家的那些下人一樣逃之夭夭。


    “張大娘,張叔呢,怎麽沒見到他?”巧蘭環顧屋子四周,這些從臨安府裏帶來的仆婦、家丁都在這裏,卻惟獨少了一個張貴,她忙拉住其中一個仆婦,有些著急道,“如今舅老爺家也出了事,二小姐說此地是不宜久留的,要我們即刻收拾好行李隨時準備啟程迴臨安,這張叔也真是的,都這個時候了還亂跑。”


    巧蘭因著急麵上說得有些重了,再加上她本就年紀比蘇謹心還小,這個中年仆婦被巧蘭這麽一訓,麵上就掛不住了,“巧蘭,好歹我也是夫人跟前的老人了,是當年陪著夫人到蘇家的,是不是現在夫人瘋了,你就不把夫人放眼裏了。”


    張大娘說著說著就跑到林氏麵前,哭天搶地哀嚎道,“夫人啊,您醒醒啊,您要為老奴做主啊!”


    張大娘一哭,林氏也跟著稚子般的哭了起來。


    林氏即使再神誌不清,那也是蘇家的當家主母,蘇二小姐的親娘,巧蘭嚇住了,哪敢再說張大娘的不是,隻能賠禮道,“張大娘,是我的不是,我……我也是擔心張叔,你也知道,現在林家被官府的人包圍著,舅老爺也被關了起來,我是怕張叔不小心亂闖,得罪了衙門的人, 這不給二小姐添亂嗎。”


    張大娘不屑道,“能出什麽事啊,誰不知道梁侯爺與我們二小姐是有一紙婚約的,是我們蘇家的二姑爺,有他在,天塌了都沒事。要我說,我們蘇家能攀上這麽個大貴人,二小姐還猶豫什麽,若換做是旁人,早貼上去了,就算當個妾,那也是侯府的如夫人,可比江南的那些世家公子正兒八經的正室夫人強上不知多少倍。你們也就欺負夫人瘋了,事事隨著二小姐的性子胡鬧,這哪是幫二小姐,分明就是害二小姐啊。”


    “張大娘,你怎麽能這麽說二小姐。”巧蘭口拙,氣得眼睛都紅了。


    “是啊巧蘭姑娘,張大娘說得對啊,這世間夫貴妻才榮,你是二小姐跟前的紅人,二小姐平日最聽你的話,要不你去勸勸二小姐,讓二小姐跟梁侯爺服個軟,這不什麽事都沒有了嗎,再說如今在臨安府牢裏關的可是二小姐的親爹,親妹子,二小姐真能鐵石心腸不管他們的死活了。”幾個仆婦紛紛上前勸道,當然並不是她們對蘇二小姐不忠心,畢竟在所有人眼裏,世間的禮法就是這樣的,訂了親下了聘禮,這二小姐就是梁侯爺的人了,除了梁侯爺能反悔之外,二小姐必須得嫁,根本沒得選擇。


    “你…你們……”巧蘭到底年紀小,哪說得過張大娘她們幾個,氣得隻抹眼淚,若是芷蘭姐姐在就好了,她肯定壓得住張大娘這些人的。


    “與本小姐訂有婚約的是雲府的三公子雲澈,當日交換更貼時寫得清清楚楚。”正當巧蘭不知如何應付時,蘇二小姐清冷的聲音驀然響了起來,“除非他梁謙燁能放下尊貴的侯爺身份,在江南當一輩子的世家公子,要不然,這紙婚書就無效。”


    雲公子籌謀了這麽多年,才讓皇上平反了淳安侯府的冤案,恢複了他世襲的梁侯爺之位,要他放下,怎麽可能。既然放不下,那麽與蘇二小姐定有婚約的雲三公子,便是子虛烏有, 也就說這紙婚約根本就沒什麽用,蘇二小姐與範弋楚並肩走來,聲音清冷卻沒有半分的慍怒,但就是這舉止之間的傲氣,無形之中讓她透著一種令人折服的尊貴,是啊,再怎麽樣,她也是臨安蘇家的嫡小姐,怎可自甘下賤去當妾。


    若蘇家與梁侯府沒有半分的關係,那麽如今蘇家犯下這麽大的罪,蘇家的人不是死,那也得流放邊陲,永世不得迴臨安。蘇二小姐說破了這一層,張大娘等幾名仆婦嚇得都跪了下來,“二小姐,那您就別迴臨安了,先躲過這陣子再說吧。”


    蘇謹心看著她們因害怕而全身發抖的樣子,心下也有不忍,到底說她們也是無辜的,“本小姐也不是那般心狠之人,非要你們幾個陪著我們蘇家受苦,這樣吧,若你們誰想現在離去,本小姐絕不阻攔,巧蘭,去取銀子過來。”


    跪在地上的幾個仆婦麵麵相覷,她們大都在蘇家待了十幾年,有的甚至從小就是在蘇家長大的,伺候過蘇老太爺和老夫人,要她們離開蘇家,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去哪裏,可留在蘇家,現在蘇家的處境她們也隱隱知道了,比林家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還有你們,要走,也一起走吧。”蘇謹心看向一旁的幾個家丁,“樹倒猢猻散,蘇家有今日,全是蘇家咎由自取,你們現在走了,不是你們背叛主子,而是蘇家對不起你們,本小姐不會怪你們的,若是那日,蘇家有幸東山再起,你們大可都迴來。”


    都說二小姐為人狠毒,且又刻薄自私,想不到蘇家大難臨頭,她竟然還關心他們幾個下人的生死安危,蘇家的這些仆婦、家丁個個心下感動,皆跪在了蘇二小姐的麵前,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二小姐,我們此次來處州,趕路的盤纏還有平日在林家的花銷已用去大半,剩下的都在這裏了。”巧蘭抱著木匣子出來,裏麵有幾張銀票和一些碎銀子,二小姐待他們這些下人從來都是大方,平日的賞銀更是不斷,本來依照二小姐的意思,這次帶來的銀子除必要的花銷之外,剩下的都是賞給他們的,可現在今時不同往日,蘇家獲了罪,蘇家的那些銀子二小姐迴去了根本動不了,再說此去臨安千裏迢迢,沒有銀子,二小姐跟夫人怎麽迴去。難道要沿街乞討嗎,巧蘭想想就心酸,愈加抱緊了木匣子,不肯鬆手。


    “給他們吧。”蘇謹心擺了擺手,上一世她身無分文,不也一樣從睦州新安郡一步步地走到了臨安蘇家的門前,這一世她還沒到山窮水盡,這點銀子,能為蘇家做點善事,何樂而不為。


    “多謝二小姐。”張大娘先開口道了謝,接著幾個仆婦、家丁也紛紛磕頭,大讚蘇二小姐仁義,菩薩心腸,是個難得的好主子。


    巧蘭見蘇謹心心意已決,便也不敢再違逆,按照人數,將木匣子中的銀子一一分了出去。


    “巧蘭姑娘,怎麽少了一份我家阿貴的。”張大娘數了數銀子,涎著臉道。


    說到張貴,蘇謹心這才發現,她此次隨行的下人確實少了一個人。


    “小的張貴,願一生追隨二小姐。”


    來人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灰褐色短褂,中等模樣,三十多歲左右,他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就這麽推掉了巧蘭遞過來的銀子,向蘇二小姐行禮作揖,然這樣的行禮作揖,似乎看著有些僵硬,但此時天色尚黑,在場的人又沒有看得十分清楚,再說隻是一個小小的家丁,蘇謹心更不會在意了,隻是他的忠心的言辭,倒讓蘇謹心多看了他兩眼。


    “張貴,你犯什麽糊塗,二小姐都讓我們離開了,你再留下來,不是找死嗎。”張大娘當即破口大罵,隨後,自作主張地搶過巧蘭手中的銀子,拽住張貴的袖子,“走,跟我收拾東西去。”雖說舅老爺家倒了,但一個近百年的世家,怎麽會沒有一點值錢的東西,能拿一點是一點吧,張大娘在心裏偷偷打起了主意。


    若是往日,這個張貴絕對是對張大娘言聽計從,還不敢有半句的反駁,但今日不知怎的,張貴一手甩開張大娘,“放肆!”


    隻一句,在場的人皆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這個張貴怎麽了,不會是中邪了吧,這‘放肆’二字豈是他一個小小的家丁該說的。


    張貴見院落中的人都在看他,壓了聲音,指向張大娘,“你這惡婦,怎可對二小姐如此無禮,實在太放肆了。”


    “你……你敢罵我,我這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好。”張大娘這麽多年欺壓在張貴頭上作威作福,這會兒見張貴不聽她的話,潑辣性子一來,就掄起拳頭打張貴。


    “張大娘,二小姐還在呢。”這張大娘原來竟是這樣的人,本以為她對夫人和二小姐是忠心的,現在一聽二小姐與梁侯爺沒有一點的關係,蘇家也保不住了,她就原形畢露了,巧蘭氣憤地製止了張大娘。


    “蘇姐姐,難得張貴這麽忠心,我們就留下他吧。”把所有從蘇家帶來的下人打發了,蘇姐姐身邊不就沒多少人了,一個巧蘭,怎麽照顧蘇姐姐,範弋楚扯了扯蘇謹心,好心地建議道。


    “蘇二小姐,小主子說得極是。”一般範弋楚說什麽,婁天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附和,不論對錯。


    “那就留下吧。”蘇謹心的聲音依然清冷,“不過本小姐話說在前頭,跟著本小姐,本小姐可沒有銀子養你。”


    說完,蘇謹心轉身進了屋,留在了愣在院落中的張貴,好個絕情的蘇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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