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光旭近來忙著在鄉政府開會,天天早出晚歸,隔三二天就讓田芬叫立勝到村委會去開會。

    起初,村委會的牌子掛在羅光旭家的大門口,現在掛在了過去生產隊的倉庫門外。倉庫裏原來放糧食棉花的一麵水泥窯是現在村委會開會商量事的地方。立勝聽見讓開會很積極,楚萬擔每次瞅著立勝匆忙出去後,就給亞花說:“看來,偉民還沒有給梁鄉長把話說通。”亞花安慰楚萬擔:“說話總有個過程,梁鄉長可能還沒物色好接立勝手的人。”楚萬擔唉聲歎氣:“快收麥了,這樣子慌下去,咱家的五畝多麥子能經管好麽?”又歎一聲。

    亞花忙著“起麵”,妞娃幫忙洗石子,娘倆要打“石子饃”,給亞花坐月子準備吃的。坐月子的婦女吃幹酥香脆的“石子饃”,利於消化,奶水也好,這是習慣。麵發的很旺,亞花笨重的身子走路轉身都很小心。妞娃一聲一個媽叫得亞花心裏美滋滋地。“媽,使到麵裏的葵香多少合適。”亞花很在行的樣子:“一大把就剛好。”娘倆在廚房裏揉麵,擀餅。指頭蛋大小的石頭倒進鍋裏去,滴點兒菜油進去,鍋下火唿唿燒起來。先炒熱石子,再舀半盆出來,把擀成臉盆口大小的麵餅平放在鍋裏的石子上,再把舀出來的半盆倒進去蓋在上麵,刨平後就燒火。亞花打這種饃手藝熟練,每個饃從石頭裏刨出來時焦花都剛好。饃兩邊凹凸不平的被石頭墊出來的小坑很好看。亞花拿在手裏湊到後門邊的亮處看焦花,掰一小塊下來嚐味道,很滿意的。叫妞娃:“給你大拿一個讓嚐嚐。”妞娃揀了一個焦花好的拿出去,亞花聽見妞娃說:“大,我媽讓你嚐一下味道。”萬擔讓放下,妞娃又說:“大,你嚐一下。”妞娃進廚房來笑著:“我大說味道好,誇你是打石子饃的把式。”亞花也高興。

    “立勝你過來。”楚萬擔在方桌邊叫剛進門的立勝。立勝過去拿起那片石子饃說:“打開饃啦。”掰一塊大口嚼著說:“香,真香。”楚萬擔吊下臉看著立勝,立勝問:“大,有事麽?”萬擔放下水煙,立勝看著萬擔嚴肅的樣子,知道要問辭副村長的事,先說了:“大,梁鄉長說,我姑夫讓我好好幹。你看,別人都支持我,就你一個勁不讓我幹。”楚萬擔不相信方偉民當麵答應自己的事,會變卦成反著來。訓斥立勝:“不管誰支持,你要自己有腦子,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立勝不言傳進了廚房,妞娃拿一個石子饃遞給立勝:“快吃一個,媽打的饃好吃得很。”立勝接過去又放下說:“剛吃了。”亞花問:“你大又讓你辭官是麽?我看,你就辭了吧,說過多少次了,是怕你分了心,耽擱自家地裏的活。”立勝說:“沒耽擱啥活麽。最近,村上忙著準備分農具和牲口,工作已經搞了一半,我咋開口給我光旭叔說哩。”楚萬擔又喊立勝,立勝低聲道:“還把我當碎娃哩,把人管的這麽死。”亞花說:“你大還不是為了你好,娃咋埋怨起父母來了?”妞娃燒著火,解釋說:“媽,立勝不敢,他也沒這個意思。”亞花在案板上忙活,沒接妞娃的話。妞娃總想不通,為什麽一定要讓立勝辭了那個芝麻官,不誤地裏活都不行。是嫌分了心,不見得天天呆在地裏就算是不分心。

    楚萬擔叫立勝出去問他在廚房說的分農具是咋迴事情。立勝說了個大概,楚萬擔說:“我問分農具是想給咱家收拾幾樣緊急要用的,眼看到了麥熟口裏,各樣農具都要用的。你說村上要抓鬮分配,這就難說會抓到什麽。我想要那頭犍牛,勁大能幹出活,要務好莊稼,離開牲畜不行。這話咱隻是說一說。”楚萬擔想要一頭犍牛的心思老早就有。前幾個月,村子就嘈雜雜地說要“爛社了”,分了土地之後緊跟著就要分頭牯,分農具。把過去生產隊的集體財產全部折價分給村民。因農具少人口多,就采取抓鬮的辦法。預先給每頭牲口,每個農具編號估價,抓住值錢的頭牯的人,給抓住小件的或什麽也沒抓著的找夠平均分配的價錢。楚萬擔問過立勝,立勝也證實了有這事。現在真要分配了,楚萬擔不好詳細問立勝怎麽個抓法,想得頭犍牛的心思強烈刺激著他,一方麵他堅持讓立勝辭職,另一方麵還想用立勝打探消息。他最多也隻是問一問,不好再探討下去。立勝看出了楚萬擔的心思,主動介紹了具體抓法,預先備好的木盒子裏共放574個一樣的紙蛋,全村人不論大小都摸一次,一人隻準摸一個,不允許別人代替。全村共32頭牲口是騾子、馬、驢、牛。123件大小農具,所以就隻有155個紙蛋裏寫有號碼,剩下的419個紙蛋是空的。楚萬擔吸著水煙不聲不吭,聽著想著。“這就全憑手氣瞎好了”亞花在廚房說了一句,立勝說:“就是憑手氣抓麽,分不過來再咋辦,我光旭叔給鄉上匯報了幾次,鄉政府最後決定隻有這個辦法最公平。”石子饃全打好,亞花和妞娃洗了手出來。

    妞娃問立勝:“你不會先給那個紙蛋做個記號。”立勝說:“別說沒意思的話,給咱大,媽泡茶去。”妞娃嘴一噘去泡茶。立勝說:“做了記號也等於白做。”妞娃大聲問:“咋等於白做?”立勝說:“就你聰明,想出這麽個笨辦法。紙蛋都在木箱裏放著,隻有手能進去的一個小窟窿,咋找有記號的紙蛋,手指頭能看見麽?也許你的指頭能看見。”妞娃說:“大,媽,你聽聽,我就說句離咱家心近的話,惹得他作賤我。”亞花喝著茶,說立勝:“你現在淡話越來越多,難怪你大懶得理你,不行就不行麽,劃得著這麽說妞娃,妞娃也是為咱家好麽。”妞娃過去站在亞花身邊說:“就是。”

    下午,楚萬擔照例去麥田轉悠,立勝提著草籠下了河道去給羊割草。妞娃也想去河道轉一轉,亞花叫住了:“別去啦,在家呆著陪我,我害怕萬一提前了,屋裏沒人咋行。”妞娃拿著自己的一個小方褥子過來給亞花,亞花問這是幹啥,妞娃說:“媽,這褥子大小包碎娃剛合適,你留下包我的妹子或弟弟用。”亞花心裏高興,這是妞娃的嫁妝,新棉花軟和和地,這小褥子鋪在身子底下綿軟輕巧又方便。亞花說:“你留著用,我這兒有幾個小夾被,再說現在天氣慢慢越來越暖和,少包點兒不要緊。”亞花不想要褥子是不好意思要,這句話惹得妞娃不高興:“媽,嫌我的東西不好麽?”亞花坐上炕去半躺著說:“這娃,心思這麽多,咱一家子可都是沒多少心眼的人,讓你還把媽說的沒話了。好,你把褥子放在炕頭。”妞娃放了褥子,又翻弄亞花備好的小兒用品:“媽,你收了我高興,不要我心裏怪不好受的。娃的衣服都準備好了?”亞花說:“都好了。妞娃,你願意伺侯媽月子不?”妞娃說:“願意麽,就害怕不會伺侯,惹你生氣。”亞花高興聽這話。自從妞娃進了門,她就偷著觀察她,妞娃除了有點兒愛耍小聰明外再沒啥毛病,是個實成娃。更沒啥壞心眼,這是最重要的。和楚萬擔說這話時,楚萬擔也肯定的道:“人隻要心底好,有毛病都不怕,心底不端正的人,沒毛病都可怕。妞娃這娃心直,沒啥大毛病。”亞花瞅著妞娃,心裏愛這個媳婦,妞娃覺著亞花瞅自己,爬上炕坐在亞花身邊說:“媽,你要愛我以後就要護著我,別讓立勝老在人麵前兇我。”娘們倆一言一句地拉起來家常。

    亞花下炕去了廁所,妞娃在廚房給飲羊盆子抓了把麩子,孱了些溫水端去飲羊。羊老遠看見了就崩緊了鐵繩亂轉,咩咩著叫。妞娃嘴裏也不歇著:“來了來了,別急。”剛放下,就聽見亞花在廁所叫:“妞娃,快來,快!”妞娃趕緊到廁所,看見亞花一手扶著牆,一手提著褲子,褲子上濕漉漉一片。驚叫:“媽,你咋哩?!”亞花艱難的小聲道:“別叫,要生啦”。“我去街上叫唐中醫。”說著就要走。亞花忙阻止:“這娃,慌啥哩,咋能叫男的來接生,快扶媽到炕上去。”妞娃驚慌不安,扶著亞花連問:“媽,你說叫誰,我去叫。”亞花彎著腰一步步艱難挪著,上了炕叫妞娃:“拿凳子上那塊油布過來。”妞娃趕緊拿過來,在亞花屁股下鋪平後又拿了幾卷麻紙墊在兩邊。亞花躺著唉喲一聲,妞娃急問:“咋弄呀媽?快出來啦。”亞花沒工夫理妞娃,又唉喲一聲用力努了一下,妞娃急得手腳亂了分寸不知咋辦。流著眼淚連問:“媽,媽,咋辦哩,咋辦哩麽?”亞花啊一聲,嬰兒掉在了油布上。妞娃看見紅格登登一個碎娃在油布上動著,心裏既喜又沒辦法收拾:“媽,娃下來啦,下來啦,用這塊紅裹布包麽?”亞花坐直了,有氣無力地說:“用棉些的。”她從從容容地給嬰兒掏了口裏的髒物,倒提著在嬰兒背上輕拍了一下,小生命哇一聲哭出來,亞花笑了。讓妞娃把剪刀在燈火上烤了烤擦幹淨,一剪下去剪斷了蒂帶,把嬰兒包好放在被窩裏又收拾了自己。妞娃看得呆了,站在腳地傻楞楞地。亞花收拾好躺下去,妞娃忙拉開被子給婆婆蓋上。亞花說:“把這些髒東西埋到羊圈邊去。”妞娃端著埋了,亞花又讓妞娃快燒炕,妞娃手腳麻利,腳底下跑起來,燒著炕。不等亞花吩咐就去廚房下了碗掛麵,打了兩個荷包蛋,端進房子:“媽,吃一碗麵。”亞花乏因得實在不想動彈,看著妞娃忙手忙腳的黑抹到臉上都不知道。妞娃雙手端著麵碗,小心著站在炕邊又叫:“媽,趁熱吃了這碗麵。”感動得亞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哽咽著:“媽先歇一會兒,妞娃,剛才著急媽沒看清,是個女娃麽?”妞娃點點頭:“是個女娃。”亞花聲音低低地:“媽高興,就是要個女娃的,這下子正合了心願,你大知道了一定更高興,他也想這是個女娃。”妞娃伺候亞花吃了半碗麵,又去給炕洞裏塞了些柴禾。進門問亞花:“炕熱了麽?”亞花點點頭:“妞娃,尋你大去,讓快迴來。”妞娃放下門簾,閉好房子門,急急嘟嘟去了村外的地裏。

    楚萬擔聽妞娃隻說了一句:“大,我媽生了。”沒顧得多問,扭身小跑迴去。妞娃在後麵趕不上,心說這個老阿公還結實著哩。等妞娃迴到家,看見楚萬擔正往炕洞塞柴,妞娃說:“我走時剛加了柴禾。”萬擔不抬頭說:“多燒點兒好,小娃兒體溫低。”亞花在炕上小聲喊:“妞娃,給你大說不敢燒太多,他就知道生了娃燒熱炕,把立勝和立邦的屁股都燙成猴屁股啦。”妞娃進去,爬上炕看剛生的娃,嘴裏小聲說:“小家夥,叫嫂子,叫嫂子。”亞花笑著說:“等她會叫嫂子了,你的孩子也就一歲啦。”妞娃含笑嗔了亞花一句:“媽,看你說的,我就不要娃。”萬擔坐在腳地的凳子上拿著水煙,剛劃著火,妞娃說:“大,不準抽煙,把木犢娃嗆了咋辦?”萬擔放下水煙,破例笑了笑說:“不抽對,讓我抱一下我女子。”妞娃讓開,亞花從被窩抱出娃來:“隻準抱一下,小心把娃涼了。”萬擔高興地抱在手裏掂了掂,嬰兒哇地大哭。亞花趕緊要過去放進被窩。

    三個人在房子裏高興地說著話看著娃,妞娃兩眼盯著娃呆呆看著,半天說:“媽,我看娃鼻子象你,眼眉象我大,嘴象立勝,額頭象立邦。”萬擔說:“那是個啥麽,象這麽多人還不成了怪物啦。”亞花說:“看你大說的啥話,這幾天你給娃想個名字”。“早想好啦”萬擔說:“你成天說是女娃,我就沒想男娃名字,女娃麽叫個娟呀,芹呀,俠呀,玲呀什麽的都好,我給起個名字叫立婷,平時就叫婷婷,好不好?”妞娃先叫:“好,姊妹是立字輩,立婷好,婷婷也好,不象我大把我叫個妞娃,從小就沒個官名,長大了還叫這個,難聽死啦。”亞花說:“名字麽,一人有一個就好區分開來,沒啥意思,你名字好著哩。”妞娃又爬到孩子邊去,伸一個手指逗她的小圓臉:“婷婷娃,睜開眼,叫嫂嫂。”萬擔和亞花都笑了。

    “燒炕咋哩?”立勝割了滿滿一籠草,掮在肩膀上進了門:“眼看要到夏天了,燒炕咋哩?”妞娃跑出去,小聲訓立勝:“把草給羊抓兩把,剩下的放到草房去,別亂叫。”立勝又問:“咋哩麽?”妞娃壓低聲說:“你媽給你生了個碎妹子。”立勝噢一聲,放下草籠要進房去,被萬擔擋住。妞娃說:“洗一洗再看。”萬擔說:“剛從河道上來害怕不幹淨,先去廚房轉三圈。”這個講究立勝懂。每次萬擔晚上迴家太遲了,就要去廚房呆一會,走動走動,說是廚房有灶王爺,能擋住所有隨人迴來的小妖小鬼。立勝去廚房轉,妞娃舀了洗臉水放在天庭邊。等立勝看過婷婷,天已經快黑下來。田芬在二門子外叫:“立勝,羅村長叫開會。”妞娃招唿:“進來麽。”田芬說還要去通知飼養員就走了。

    立勝象楚萬擔一樣高興,心裏想自己有這麽個小妹子還挺有意思。拿了個饃,夾了一層油潑辣子邊吃邊去開會。水泥窯裏挺整齊,兩個三鬥桌子麵對麵放著,一邊一個木杌子,圍桌子放了三把長條連椅。桌子上放了一個算盤,一個機械鍾,一摞不太齊整的紙張,一個蘸水筆總是插在墨水瓶裏。三鬥桌一邊是光旭的一邊是立勝的固定坐位,田芬總坐在靠近光旭那一邊的長連椅上。

    今晚開會,叫來了三名飼養員。羅栓仁是飼養員的頭兒,多次給光旭反映生產隊散了夥,就剩下飼養室的頭牯還需要人經管,現在是各人忙各人的,村上不實行工分製了,他三個飼養員抽空還得喂牛,這咋辦?羅光旭答應最多再養三個月,就要分配集體財產,到時候飼養員就不用再去飼養室了。這段時間內,每個月給每人三塊錢的工資。三個飼養員同意。三個月轉眼到了,羅光旭已經做好了分配前的所有準備工作。叫飼養員來給每人發了九元錢。讓飼養員介紹每個頭牯的情況。羅栓仁口裏白沫不斷,介紹每個頭牯的情況。最後的結論是:牛比高腳子牲畜實用。羅光旭知道這一點,馬車以後用的少了。往後養頭牯的目的是為了做地裏的農活,牛有耐性,口粗好養。打發走飼養員,羅光旭給立勝和田芬說:“明天早晌,一塊到飼養室去,給每個頭牯脖子上掛一個號碼牌,把評估的價格寫在號碼牌上。這是最後一項工作,最遲後天就開會抓鬮。”立勝問:“抓不到東西的人,給補的差價村上還插手麽?”羅光旭說:“咱不插手,一頭牛,最小的牛娃子咱都給評了100元,抓住牛的人自己去找沒抓著的戶主動給別人找錢,村上起個監督作用,最後公布一下找差價的名單,讓村裏人明白一下。”田芬收拾桌子上的東西說:“抓不著東西的人,比咱心更急,肯定會去找抓到東西的人要差價。”羅光旭說:“就是麽。”會開完,三個人離開了。

    立勝滿懷心思地迴去,他也希望能抓頭牛做莊稼活。牛是最關鍵的,萬擔想抓一頭牛的心思他完全理解。羅光旭的安排是公平的,立勝不能有越外的想法,隻能憑自己的手氣加運氣了。

    方木箱就放在羅光旭家的櫃蓋上,菜苗圍著木箱轉了幾個來迴,瞅瞅光旭,問:“你知道裏麵的紙蛋那個是牛麽?”光旭笑著:“不知道,全憑運氣抓哩。”思鴿問:“大,明天也讓我去抓一個麽?”菜苗答說:“去,全水流村每個人都去。”思鴿又問:“立勝媽生的碎木犢娃不會抓咋辦?”菜苗“得個”一聲:“那個碎人也抓麽?”光旭說:“不抓,沒報戶口抓啥。”思雀收拾自己的本本鉛筆,邊說:“我能抓頭牛,隻是我拉不迴來。”菜苗嘻嘻地親了一下思雀:“我娃要是能抓頭牛,媽替你拉。”羅光旭催促睡覺。菜苗嫌太早,思鴿給那條小黃狗喂了點兒饃爬上炕去。光旭說有事,讓她們娘們先睡,拿了鑰匙從外麵鎖了門出去。

    他出了村子,在麥田邊的小路上轉了一會兒。把自己的計劃從頭到尾細想了一遍覺得是萬無一失。心裏既興奮又略有緊張:“這頭牛已經是我的了。”心裏不斷重複這句話。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沒告訴任何人,包括菜苗和田芬在內。他希望田芬也能抓一頭大牲畜,可是他不能幫她任何忙。這是大事,暴露出去會把天捅個大窟窿的。羅光旭做的這件事,是在立勝和田芬以及全村人信任的基礎上做的。木箱是他做的,他有這個手藝。工具是立勝家的。做好的木箱隻留了拳頭大一個窟窿,574個紙蛋是立勝和田芬親手放進去的,他根本不動手。放好後,用白紙糊了那個窟窿,邊緣蓋了村上的公章後就由他收起來,之後這個木箱就放在了他家的櫃蓋上。下來才隨意給頭牯和農具編號和估價。羅光旭記住了羅栓仁說的那頭犍牛的號碼是57號。在村外轉了半天,迴到家菜苗和兩個女兒都睡著了。他拉亮廚房的燈,把木箱從櫃蓋上端過來放在案板上,很容易的拔下來底板上的兩個釘子,捏住底板往外一搓一抽,整個地板順著鑿好的木槽被抽了出來。他的心騰騰地跳,手微顫著從一大堆外型完全一樣的紙蛋中小心翼翼地找那個57號。揭開不是的又原樣封好,至少揭開了一百多個,才在箱子一角找到了那個57號紙蛋裝在了身上。把抽下來的地板往槽裏一掀,再釘兩個釘子,又恢複了原樣。重新把木箱放到櫃蓋上後,因緊張而崩崩跳動的心還在騰騰個不停。一切收拾停當,他悄悄躺下身去。這時,娘仨個睡得正香。

    為了趁村子人全好抓鬮,羅光旭決定學生放學後就開始抓,不用等到天黑。叫了鄉政府的武裝部長費雪塬來監督,抓鬮地點就放在了村子中間的土台上。光旭叫永平和立茂抬了一張條桌和兩個條凳放在土台中間。看著學生進了村,他親自端著木箱子上了土台,費雪塬跟在他身後也上了台子,羅光旭看看土台下早已站滿的人心裏一陣緊張,臉上卻笑了笑,轉身敲響了那個鏽跡斑斑的鑄鐵大鈴。人群中有人喊:“別敲啦,全村人都在這兒等半天啦!”羅光旭和費雪塬坐在條凳上,又喊立勝和田芬上台來,安排說:“一會兒開始抓時立勝唱票,田芬按記錄的冊子當場公布結果。並記錄每個人抓到的是什麽,抓完後按記錄分配農具和頭牯。”立勝站在箱子一側,田芬坐在另一個凳子上準備記錄。下麵的人議論:“快抓吧,麥要熟了,沒有農具急得人都要瘋了。”另一個說:“抓頭牛或者高腳子才有用呢,農具能犁地麽,能下犢麽?”。“我把那32頭牲畜的編號都記熟啦,灰驢是101號,白馬是440號,棗紅馬499號,犍牛57號,小白馬561號,黑牛犢323號。”還有人補充:“32個你才記了幾個,我天天去轉,東槽的牛從南到北是12號23號167號134號159號246號312號57號84號…”有人說:“行啦,記住號頂個屁,抓住了才算你娃有本事。”台子下麵說笑聲,議論聲亂糟糟的一團。打賭說能抓到犍牛的最多。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羅光旭站起來大聲說:“今天下午,咱水流村分配村子的公共財產。土地承包到戶是農村經濟改革。平均分配集體財產也是農村經濟改革,不是有些人說的''爛社''.這樣子叫不好聽,也不能說明農村經濟改革的內容,集體財產本來就是大家共同的財產,現在分配給大家也是應該的。咱水流村共574口人,財產評估了12840.38元,人均22.37元。抓到頭牯農具的,估價超過22.37元的,要給沒抓到的或抓到的價值低於22.37元的人找差額。咱村采取抓鬮的辦法,這是報鄉政府梁鄉長批準了的。未開始前,請鄉政府武裝幹事費雪塬同誌檢查木箱,並請上來一個人一同檢查!”費雪塬到箱子邊拍了拍,高聲說:“沒問題!”羅光旭瞅瞅台下叫:“立茂上來!”立茂上台來摸了摸箱子,看了看封口上的公章也說:“沒問題!”羅光旭笑著問:“誰還來再檢查一下”。“我!”傻子建撲踏著鞋爬上台來,端起箱子前後左右看了幾遍,又放下來敲了敲說:“誰知道有沒有問題。”羅光旭大聲說:“要檢查就看仔細,有問題說出來沒問題也說出來。別說二簧腔話。”立勝見不得傻子建,聽傻子建說的話明顯是對村委會不放心,就說:“檢查好了就下去,別拿自己想別人。”傻子建站直了眼一瞪:“咋,害怕啦,剛才還說讓檢查哩,現在又往下攆,這裏頭有啥事哩吧?嚇成這樣。”群眾不滿傻子建的做法,七嘴八舌喊:“下來,別影響抓鬮!”傻子建很不滿地下去,頭歪得象個公雞一樣。羅光旭站在台子中間,威嚴地瞅著人群厲聲道:“村委會成員上任以來,隨時歡迎監督,監督不是沒事找事,是為了把村子的事辦公平,讓每個人心裏明白,目的還是為了把事辦好。都象楊軍建這個樣子,村上的事能辦好麽?有毛病說出來,不要沒根據亂懷疑。鄉上的幹部也在這裏,請注意一下水流村的形象。分地咱村走在了全鄉的前頭,分配集體財產咱照樣走在了前頭,在全鄉是示範村。上次分地鄉政府在咱村開了現場學習會,會前是誰在搗亂大家可能還都記得吧?這一次,難道還要搗亂麽?!”羅光旭越講聲越大,村民個個都生氣傻子建的做法,擾亂得到現在還不能開始抓鬮,紛紛譴責傻子建。羅光旭看看目的達到了,大聲宣布:“田芬叫誰誰上來抓,保持秩序不能亂,抓鬮開始!”羅光旭仍瞪眼瞅著台下。田芬一個個叫,聽到點了名的,自覺跟在後頭站成一隊,慢慢往前挪。

    第一個是範老連,他小心地伸手進去,慢慢抽出來把紙蛋交給立勝,立勝拆開來高喊:394號!田芬在冊子上記了。立勝又喊:楚娟545號!一個個地抓一個個地記。羅旺財聽立勝念自己是:134號!下台就喊:一頭牛!一頭牛!又聽楊建剛激動地叫:“我是那個棗紅馬,499號!棗紅馬是我的了!天那!棗紅馬呀!”有人問:“給棗紅馬折了多少錢?”楊建剛說:“320元,我願意退多餘的錢,抓不住東西的找我退錢。”

    羅光旭看看剩下的人不多了,自己慢慢站進隊伍裏去。他今天有意披了一件夾衣服,兩個胳膊在衣服內撐在腰間,很威風,拉長著臉不講話。看看自己前麵還有三個人,早已攥在右手心的57號紙蛋,汗浸浸地。前麵還有人在抓,他有點兒心慌,努力鎮靜了情緒越發把臉拉下來。聽立勝喊:楊幫軍403號!到羅光旭時,他把整個右拳伸進了箱子,胳膊在裏麵攪,把手心裏的紙蛋捏在大拇指和食指間慢慢抽出手來,好象有意讓台上台下人看見一樣,身子轉了個半圓才交給立勝,立勝拆開紙蛋時一愣,覺得這個紙蛋軟綿綿地,似乎還有點兒熱。不象別的紙蛋那樣給人同樣的手感。顧不得多想拆開來看一眼就喊:“羅光旭,57號!”台下人嘩一聲:看看,看看人家當村長的手氣,就是有運氣,不爭不搶把犍牛抓到了手。傻子建爭了半天,抓到了一把木杈。羅光旭仍舊黑封著臉,不言不語更不笑。他過去唱票讓立勝抓,他喊:“楚立勝,202號!”這是空號,立勝心灰地又去唱票。羅光旭替田芬記冊子,田芬抓了288號,是個簸箕。楚萬擔替亞花抓,連抓了兩個空號,隻有妞娃抓了個四股鐵釵。

    抓完後,羅光旭宣布,明天一天時間抓到頭牯的拉迴自己家去,抓到農具的去倉庫領了拿迴去,從明天往後生產隊的所有財產分的就隻剩下飼養室,倉庫,豆腐房和場房了。這些房子以後還要賣給本村的人,舊的體製從此結束。今後就以一家一戶為單位進行生產,不再組織集體勞作,特殊情況除外。

    抓到東西的人高興的吹自己的能耐,沒抓到的一個勁埋怨自己:“我手把另一個紙蛋捏了半天又丟開啦,真是個瓜子,真把那個拿出來,說不定就是那頭犍牛。那麽多牛沒抓住一個,連個木鍁也沒抓著,都怪我心太奸,摸了這個摸那個,最後摸了個空號。”羅光旭一直站在土台上,等著村民慢慢走完後,才招唿費雪塬到自己家裏去。

    到家喝了兩杯茶費雪塬告辭,羅光旭熱情地送到大門外。費雪塬說:“我迴去給梁鄉長匯報一下,你們村搞的好,關鍵是你們村委會領導有方,政策落實到位。”羅光旭又遞一支煙費雪塬接過去又殷勤地點火,嘴裏連說:“點上,點上。”送走費雪塬,羅光旭關好二門子。菜苗在房子叫:“快進來,乖乖,犍牛讓你一把抓住了。”羅光旭坐在圈椅上,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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