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沁涼的寒意冰醒。原來是下雨了。夜雨瀟瀟,卿辰突然睡不著了。

    她看得出丁盈是個絕對聰明的女人。她也從未想過再與關澤有什麽瓜葛。她甚至帶著感激的心,感激丁盈在關澤生命中的出現。

    隻是越來越地,她覺得欠關澤一個說法,一個道歉的說法。畢竟這場不了了之的愛情裏,是她離開了那麽鍾愛她的他,在峰迴路轉的變故中把心給了別人。她是那麽自私,那麽無情。她痛苦的時候沒有顧及到他的更痛苦。她幸福的時候,沒有想到他的更渴望幸福。

    如今塵埃落定,每個人似乎都站在了自己最合適的位置上,扮演著自己最拿手的角色。可是卿辰發現心底的那根刺越來越尖銳,她無法用一個簡簡單單的日久生情來概括與關河的情感。捫心自問,如果當初關河一並出現,自己還有與關澤有可能嗎?這樣不清不楚不負責任的自己,與真正水性楊花的女人又有什麽區別?

    胸口發悶,現在的幸福越來越像一個笑話,連自己這關都過不了。卿辰輾轉反側,隻求一個心安。

    關河睡覺極輕。女人在旁邊扭來扭去他早就醒了。他知道她有心事。從老宅迴來後她就一直鬱鬱寡歡。關河亦不多說什麽,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個問題隻有她自己才能幫到自己。

    幽園的蟹爪菊都開了,卿辰還是早到了一會兒。約見關澤的事情她並沒有說,但是她相信自己男人是知道的,或者說,是默許的。畢竟,在他的世界裏想要做他不允許的事情,還是有難度的。

    關澤走進來的時候女人手托腮坐在那兒賞菊。廊前階下一叢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朵朵輕肌弱骨,絲絲金蕊流霞。

    心裏很平靜,就好像與一個無話不談的老朋友,關澤為卿辰的茶盞裏續水,“記得你還是調弄茶喝的。”

    彼時兩人還你儂我儂,寒風刺骨雪片翻飛的時候卿辰鬧著性子要去公園賞梅花。無奈關澤隻好驅車到城郊。宋瑜家在那有一棟老房子,宅院裏的梅樹據說是民國雅士毛木溪老先生手植,距今已逾耄耋年歲。收了梅花上的落雪來煎茶,她為花笑,他為懷裏笑的她笑……

    當愛已成往事,又有幾個人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笑語晏晏,仿佛那個曾經為愛癡狂的人不是自己,那個魂牽夢縈的人不是對麵的她……

    提前打了n遍的腹稿,反反複複練習的話語,在真正麵對他的時候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寧願關澤的嬉笑怒罵,寧願他的指責唾棄。然而看著雲淡風輕

    的他,卿辰反倒骨鯁在喉。

    曾經我在你的懷抱裏以為擁有天下,如今我和你近如咫尺卻遠隔天涯。

    “關澤,其實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我辜負了你的深情……”

    關澤微笑著打斷卿辰的自責,卿辰,不要這樣。都過去了,怪誰與不怪誰,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現在都幸福,這就夠了。

    言語間丁盈的電話進來了,關澤亦不避諱,直接告訴她在和卿辰喝茶。電話裏女人脆爽的聲音卿辰亦能聽得到。關澤得妻如此,也是福分。

    男人抱歉地說要去同丁盈看戒指。卿辰微笑著目送他離去。

    關澤,請你一定要幸福。

    隻有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上天的恩賜。

    去機場的路上小鄭一邊開車,一邊犯難與卿辰搭話兒。此行老板交代要照顧好她,不單指照顧她平安周全,還要她快樂舒暢。這倒是個難題。這麽個玻璃燈兒似一吹就倒的美人兒,又是老板的心尖肉兒,說深說淺都不好。

    為難間好像被她看出來似的,倒主動與自己說話。小鄭本是熱鬧性子,話匣子一打開就像放機關槍一般說個不停。兩人又是相仿年紀,一路上也算有趣。

    此行目的地是南屏。江南腹地,水鄉明珠。

    時維高秋,江北梧桐葉落雁初歸,而此處仍舊繁花灼灼,不見涼意。

    卿辰到了酒店就昏睡過去。暈車暈機的痛苦讓什麽美景都沒了去賞玩的興致。

    小鄭電話打來的時候外麵亦是華燈初上。卿辰掙紮著起來,梳洗一番。本不願長途爬涉,無奈霸道的男人非說如此,隻好任他安排。連小鄭也說不知老板要做什麽,隻吩咐好生照料著到南屏。

    晚餐後兩人無聊,便都意願出去逛逛。南屏不愧是江南個中翹楚。暮色攏合,河畔槳聲燈影,河岸遊人如織,熱熱鬧鬧好一派繁華景象。

    卿辰不禁想若是他能放下總也忙不完的工作,兩人牽手漫步在這分花拂柳的水邊,天上月圓,許我誓言,……

    悵然間小鄭說該迴去休息了,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卿辰也不去問去哪裏,她知道男人自有安排。就好像期待壓歲錢的小孩子一樣,她也期待明天的驚喜。

    乘小舟走一條窄窄的水道,初極狹,百步之後豁然開朗。一片煙波浩渺的水域,人在煙水之中,不知天上還是人間。

    水岸漸漸開闊,曲曲繞繞。沿途遠眺,

    輕波拍岸,翠嶂連綿,景域開合,變化有致。或是彎彎小橋,或是竹林垂柳煙。屏障掩遮,深處露出亭台樓閣的飛簷鬥拱,古意盎然。

    水中層波疊影,搖櫓聲聲,卿辰心醉情折。竟有如此美景,來過一迴不枉此生。她本是最愛江南水鄉韻致的人,也曾與關河頑笑說願長眠於江南青山碧水間。不想此刻真的看到美景中的美景,江南裏的江南。

    小舟漸漸靠岸。岸邊藤蘿密布,葉濃蔓密,結結實實地掩映著一棟白色的房子。

    房前一射空地,鋪著青白色石板,邊緣即與水相連。忽聽得小鄭說可以下船去看看。

    房子不大,向水一麵皆是整麵牆的落地窗。清晨和煦的陽光灑滿,整個屋子裏俱是光芒。

    一層是歐式宮廷擺設,多半是沉雅的象牙白。家具精雕細琢,飾以華麗的鏤花,愛葛妮絲製的整匹窗簾富麗而精致。卿辰難捱心裏極致的喜歡,忖度著會去怎麽布置怎麽收拾屋子,小鄭過來說也可以去二樓看看的。

    如果說一層是繁複華麗的歐式宮廷美,那麽二層就更讓人覺得眼睛不夠用了。一上來就見紅木邊沿八扇紫檀木仰覆盆花紋立軸門。推門而入,左手邊靠牆擺花梨木螭吻四足案幾,上放一對藍釉描金團鳳紋梅瓶,牆上懸著沒骨畫法的百花朝陽圖。對門的牆麵上俱是兩開兩合的小葉鐵力木團花窗。窗邊放著壽山凍石墨鼎,並幾盆花事正旺的川赤芍藥。姹紫嫣紅,枝葉肥綠。再往裏走便是一架黃楊木四折屏風,圖案是水墨山水,畫境衝淡靜美,顯示著主人的蕭閑趣味。

    轉過屏風,任是誰也要喝彩一聲。一架四柱兩台的撥步大床,金絲頂垂紅紗,十六足床腿是十六個飽滿多籽的石榴,娶它多子的美意。床邊圍著約莫兩尺光景高的圍板,雕著各式吉祥富貴的如意祥雲福鳥瑞獸,嵌珠鑲翠,華貴得令人咋舌。

    卿辰讚歎不已,倘若有這麽個屋子,怕是神仙也站不穩吧。腦中浮想聯翩,就在這奢華的大床上,偏坐著紅妝豔裹的新娘,忐忑地等待著良人挑開垂蘇的紅蓋頭……

    為自己的念頭好笑,怕是掉進幻想的窟窿兒裏去了。戀戀不舍地迴頭望望,悻悻然下樓來了……

    小鄭在前麵突然迴頭狡黠一笑,卿辰正沒頭腦,但見落地窗前立著一個夾著煙的男子,煙霧嫋嫋,男子白衫磊落,對著自己含笑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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