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繚,便是阿骨打。


    再度重逢,蓮慶心中情緒很複雜。


    她將尉繚送迴到之前買元寶蠟燭的店鋪裏頭,鬼姥將事先準備好的湯藥給他服下後。


    接著,向蓮慶倆人大概簡述了所有來龍去脈。


    “大約是一年前,老身將他撿了迴來。那時候,他不曉得因何緣故,身上受了很重的傷。”


    “老身本不想多事,可瞧他的模樣,跟死去的侄子有些像,就心軟……給了他兩貼藥吃。”


    “誰知,他腦子是個糊塗的!傷都還沒好全,躺在床上下不來,便嚷嚷著……要快些去找他的大人!”


    “成天胡說八道些什麽,他的大人一定還活著?!這一類的癡話。”


    “……大個子在老身這邊,幫忙幹過一段時間的活兒就離開了。後來,沒過不久,有天下午他突然帶迴來一個姑娘,說要娶她!”


    “還說什麽,已經找到他大人了……以後,不用再找了?”


    “……這之後,他們小兩口啊,便成了親。老身膝下無兒無女,索性認了他倆,做幹兒子跟幹女兒。”


    “……他倆成了親,又過了些日子。有天……有天……十三娘她,十三娘她……出去市集買布……完了,完了就……”


    “……就再也沒有迴來……”


    “……”


    “……”


    “……繚兒出去找了,整整……有大半個月。迴來的時候,懷裏……抱著一個死人……”


    “死的,不止十三娘……還有老身那……老身那未出世的孫兒!那些個不得好死的畜生!”


    “……再後來,繚兒就瘋了……一天到晚背著十三娘的屍骨,就連吃飯睡覺,無論如何勸,都不肯放下……”


    “老身沒辦法,隻能,在米糊裏邊下了點藥。趁機,托人偷偷將十三娘給埋了。”


    “……但每一迴,他都能……將她找迴來,重新……背到背上……”


    “……今晚,是十三娘的忌辰。小姑娘,多虧了你,幫老身把他找迴來……”


    “那塊石頭的事,就當老身,一時鬼迷心竅罷……”


    ……


    ……


    蓮慶,從來都沒想過。


    自己被姬棄疾強行軟禁,軍方對外放出消息,言稱自個兒早已死在了戰場上的消息之後。


    尉繚……一點都不信!


    並且,這些年來,他居然,一直在追查自己的下落?


    甚至,還因此,跟十三娘扯上了關係。


    她……竟成了一根聯結在那兩人無名指間的紅線。


    該說是命運弄人?


    還是,老天爺,原本就喜歡同人開玩笑!


    有的時候,蓮慶很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天生孤命?


    克六親,死八方。


    所有圍繞在她身邊之人,皆災禍重重……不得善終!


    ……


    ……


    心裏不好受歸不好受。


    蓮慶很清楚,所有的一切源頭……到底是什麽。


    所以。


    這一夜拜祭完了,迴去之後,她並沒有歇斯底裏的發泄亦或暴怒,扛起那柄重劍。


    直殺向清河大司徒府!


    恰恰相反,她整個人變得更平靜了。


    同樣,話也更少了。


    甚至接連好幾天,可以半個字都不說,成天幹完手裏的活兒之後,就是去後院練習。


    睡眠時間,也愈發少得可憐!


    這樣子的蓮慶,表麵平靜,實際上在凰鍾看來,卻十分危險!


    以至於,他成天擔心她會突然間發瘋,變成初見時的那副恐怖模樣。


    日子一天天的過,生活寂寂如水。


    時節理論上,已經是入冬了。


    可近幾天,氣溫反常的不降反升?


    隱約,給人一種直接跳過冬天,進入春天的錯覺。


    ……


    ……


    這一晚。


    似乎跟平常一樣沒有什麽不同之處。


    倘若,非要指出有哪裏不對勁的話……


    那便是,天空中掛著一輪久久不見的瑩潤滿月。


    一眼望去,非常美麗。


    傷好之後,蓮慶默默將自己的練習量,整整翻了一倍!


    而之所以她夜裏私下練劍這事兒,一直以來,都沒被人發現。


    在於——她選的這個地方。


    乃是定遠侯府,最左邊的那一處院子!


    這處院子裏邊,住著侯府大公子君陌人從邊境帶迴來的,那頭令人毛骨悚然的鎮府兇獸——七殺!


    然,一物降一物。


    七殺於眾人眼中,許是兇殘惡獸。


    可在她看來,這一頭一股腦兒隻曉得不停衝自己搖尾巴賣萌撒歡的大黑狗,跟兇物一詞……著實有些搭不上邊。


    大多數情況下,人體經過大量運動過後,會本能的覺得餓。


    蓮慶今夜練習完畢,將身上的負重卸下,摸了摸癟癟的肚皮,才發現自己忘記帶幹糧了,臨時決定去廚房偷偷拿點吃的墊墊。


    然後再迴屋洗漱睡覺。


    豈料,她還沒走多遠。


    就被一陣激烈地男女肉體交歡,發出來的啪啪聲給震在原地!


    尷尬的挑了挑眉!


    咳。


    雖說,有所謂月黑風高偷人夜一說……


    可今晚的月亮,看上去又大又圓,一點都不黑啊——


    而且平常這個時候……


    這種活塞運動不是早就結束了嗎?


    難不成,晚飯那會兒某人多喝了兩碗牛鞭湯?故而今晚格外精力旺盛?


    蓮慶抬頭,看著夜空中那一輪滿月,心中如是想道。


    作為一名無辜躺槍的路人,她真心沒有什麽聽壁腳的愛好。


    也沒丁點兒興趣觀摩什麽激情野合現場直播版!


    依照當下重欲享樂奔放歡騰的民俗,她不是第一迴撞上這種事兒了。


    目前而言,她緊缺的是食物!


    食物!


    肚子裏邊已經開始生起了一陣稀裏嘩啦,咚咚敲鑼打鼓的節奏。


    胃酸一個勁兒的往外湧,餓得人難受的緊。


    環顧四周環境,蓮慶掃視一番之後,決定悄悄從北麵那兩座假山上繞過去。


    抄小路,去廚房。


    沒想到的是,她才剛一爬上去。


    還沒來得及抬頭……


    就恨不得自插雙目!


    ……


    ……


    臥槽!


    好死不死!


    怎麽偏偏就撞見了——李管事那圓滾滾白花花,活脫脫十月懷胎的肥膩大肚子!


    一下子,肚子裏的饞蟲嗚啦全給嚇飛了!


    “……”


    蓮慶默,朝天翻了個大白眼,老老實實趴在假山上,左手扶額,右手拚命揉眼睛。


    對麵的李管事,正賣力地吭哧吭哧,起起伏伏,肚子上那三層肥肉,同樣也隨之春心蕩漾。


    打個形象點的比方,就像是一長條長滿了蛆蟲,惡臭難聞的鮮紅月事帶正迎風搖擺。


    一搖一擺。


    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那張慣來油膩的大肥臉上,當前是一片激情烈烈的潮紅色!


    嘴裏邊,還時不時,發出類似豬在埋頭吃流食才有的吭哧粗喘聲。


    而那一個被他托舉在身上的女子。


    身段,十分窈窕。


    茭白的月光下,女子一身肌膚細膩如瓷,如瀑青絲垂至腰際,愈發襯得骨骼玲瓏纖瘦。


    蓮藕般的雙臂,緊摟著那肥厚的脖頸,隨男人的動作,一蕩一蕩。


    整個人,宛如一株單薄的扶桑花,散發出陣陣破碎迷人的氣息。


    聽著女子那聲聲壓抑的呻—吟。


    蓮慶眉目微斂,情緒開始變得有些複雜。


    因為,這名女子。


    不是別人,而是一貫以端莊溫婉形象示人的……侯府繡娘——錦香。


    與此同時,蓮慶忽然想起了一些舊事。


    臉上變色之餘。


    眉心,悄悄擰成了一個結。


    就在她怔神之際,右腳一不小心踩空!有幾顆細碎的石子滑落下去,發出細碎的聲響。


    驚得她趕緊用力捂住嘴,身子往後縮了縮。


    生怕再發出丁點兒動靜,被對方給發現了。


    錦香的呻吟聲,斷斷續續,細細綿綿,仿佛隨時有可能斷氣一般。


    蓮慶藏在假山後麵,強忍住胃海滾滾翻騰的不適感。


    臉色白得嚇人。


    那聲音裏頭,她可聽不出,有哪怕一絲……魚水之歡的意味?


    更像是,一場緩慢殘忍的血腥淩遲……


    ……


    ……


    “賤人!”


    ‘啪’地一記大巴掌,震耳欲聾。


    響徹在這一座後院裏頭。


    一下子,打斷了蓮慶遊離的思緒。


    她貓在假山後麵,忍不住,悄悄向上,又爬了三寸。


    抬眼,就見李管事右手僵滯半空,仰著腦袋,左手死死捂著後頸,麵目猙獰,踉踉蹌蹌,整個人連連向後退了兩步。


    臉上的橫肉,一道道,就跟被刀子切過似的。


    難看之極!


    隻聽他繼續怒喝道。


    “賤人!你要什麽?本管事便給你什麽!就連那個瘋丫頭的調令,本管事也硬頂著紅夫人的壓力,為你消掉了!”


    “你他娘的居然還敢背叛老子?!來這一招?錦香啊錦香,看來是本管事平日太寵你,把你給寵壞了……”


    “早知如此,當初林清河那老匹夫相中你的時候,就該把你這正主兒綁上車!”


    “而非……叫十三娘那蠢丫頭,做了你的替死鬼……!”


    “你閉嘴!”


    錦香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倏地尖起嗓子,高聲喝道。


    她雙手撐地,呸的往地麵吐出一口淤血。


    緊接著,迅速轉過臉,一雙杏眼,狠狠地盯著對方!


    眼白凸出,一改往日嬌嬌柔柔的形象,渾身上下往外散發出一股類似烈酒的辛辣味道。


    鼻腔裏頭,發出一聲厭惡的冷哼。


    咬牙切齒道。


    “今夜,我便替十三娘跟那些慘死的姐妹們報仇,先殺了你這狗東西!”


    “然後,再趁著青元節那晚……殺了林清河那個畜生……!”


    “區區一枚繡針,就想要本管事的命?你這蠢婦!”


    “若非本管事念及舊情,加上你這具身子,勉強還算可口……賤人!你當真以為?憑你私下做的那些壞規矩的事兒……本管事不會追究?”


    “……定遠侯府的巫醫,豈能自貶身價,診治你們這些卑賤的下奴?!”


    李管事說罷,停止了演戲,不屑地冷冷斜了她一眼。


    迅速站穩了身子,右手習慣性的漫不經心扯了扯,唇角邊那兩道八字胡。


    左手,則幽幽從後頸拿了下來,緩緩伸到女子麵前。


    一點一點,往外攤開。


    掌心裏邊,赫赫放著一塊暗灰色石頭。


    那是……一塊磁石。


    而磁石上邊,緊緊貼有一根針尖帶血的繡花針。


    但是,繡花針並沒有變黑!


    換言之——


    這一根針,完全沒有毒!


    而原先有毒的那一根,不曉得何時……被誰給換掉了……


    “……”


    錦香見了,眼睛裏的光,瞬間黯了下去。


    麵容頹敗,像一朵被迅速抽幹了所有水分的花,沒有了生氣。


    ……


    ……


    蓮慶趴在假山後麵,默默凝視著這一幕。


    腦海中,迴響著剛剛李德海說的那些話。


    胸前裏頭情緒一時間無比複雜,唇角不由得向上牽了牽,她輕輕笑了笑。


    然而,那笑容——卻諷刺之極!


    她以為,海叔查到的……就已經是全部的真相了。


    沒想到,其中,還另有隱情。


    十三娘……


    竟成了錦香的替死鬼?!


    ……


    ……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呢?”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錦香縮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團,痛苦的兩手緊緊抱住頭,不住低喃道。


    仿佛她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樣,滿臉絕望。


    “你這蠢婦,以為一心對人好,人就會一顆心對你嗎?”


    “罷罷罷!正好,本管事也玩厭了你這蠢婦。新進那個叫月娘的小奴兒,雖也是個蠢東西,但那具身子,足夠本管事享用一段時日了。”


    “賤人,你就老實待在這兒,變成那條惡畜的口糧吧!”


    李管事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橫肉,紋路愈發狠厲分明。


    提起腳,毫不留情地朝錦香連踹了好幾下。


    狠狠將她踹到在地,吐了好幾口血之後,還不解氣!


    他又彎下腰,揪起錦香那一頭青絲,將她整個人跟拎兔子似的,從地麵提起來。


    右手,五指大張開。


    啪!啪!啪!啪!


    連續四五個大耳刮子用力扇過去!


    錦香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一下子腫地跟發酵饅頭一般,映照著月光,紅通通的一大片。


    模樣看上去,淒慘無比!


    偏生疼成這樣,她的雙手,竟還下意識抓住李德海的手。


    神誌不清,氣若遊絲,苦苦哀求道。


    “……別……別碰她……管事大人,奴家求求您了……”


    “是奴家錯了!是奴家錯了!您別生氣,奴家會認真悔過的……”


    “求求您……再給奴家一個機會吧……再給奴家一個機會吧……”


    “……奴家日後……日後,盡心盡力,定會好好服侍您的……”


    “哼,瞧瞧你現在這樣兒,真他娘的倒胃口!還妄想再服侍本管事?”


    “給臉不要臉的賤人!”


    “死一邊去!”


    李管事聞言,像扔垃圾般,將錦香一把拋到地上。


    扔出去老遠。


    後者,當即又唔的被逼吐出一口血來。


    李管事見狀,嫌惡地皺起眉,從袖子裏邊,慢騰騰抽出來一柄烏黑匕首。


    同時,深深地看了地上趴著的女人一眼。


    以及過往種種恩愛片段,眉眼一時變得略微有些複雜。


    但一想到這個女人,為了那些個沒用的賤奴,一次又一次,壞了侯府規矩不說!


    現如今,居然還為了外人妄圖暗殺自己?!


    倏然,麵色陰沉如水。


    下一秒,不加猶豫,唰的抽掉刀鞘。


    刀鋒直朝錦香心窩捅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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