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


    南風向北,攜動烏雲百裏遮掩長空。


    方寸北角,曠野裏一片黑暗,逐漸和青天融合在一起。人們的視野隻能延伸出數百仗,就連前方四百裏外高聳入雲的方寸峰也看不見。大地似乎是沉沉地入睡了。然而,雷卻在東南方向隆隆滾動著,好像被那密密層層的濃厚烏雲所緊緊包裹,極力掙紮而無濟於事。沉悶的雷鳴聲,遲鈍得像未睡醒的人,在電閃後數息才慢悠悠地咆哮起。閃電,在遼闊的東北天空裏,在破棉絮似的黑雲上,撕裂出道道銀白裂縫。悶熱,熱得樹上的蟬,竟然也在狂風裏叫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氣味。


    聞風可知暴雨即將到來…


    “快,小師叔說暴雨旁晚就會下。”


    “架子都搭好了應該來得及,不過我們得趕緊把麻篷蓋上。”


    “斐師姐,七師哥讓你送些鐵釘過去!”


    “你自己去拿,我得把馬圈先紮結實。”


    “道生帥帳已經完工了,讓小師叔過來吧!”


    “誒,好囁!”


    “……”


    曠野西南,千數匹駿馬被人圈困於水潭邊。風雲驚馬,馬蹄慌踏,馬嘯聲躁,緊繃的韁繩在木樁上不止摩擦,刮落一層層木屑被風吹散。馬圈裏有人捶打著木樁,馬圈外尚未完工的營房參差錯落,昏暗裏人影往來匆匆忙忙。或於陣營邊挖掘堆砌土丘,或於營房上捆綁帳篷,又或捧著背著各種物料穿行於暴風。


    風很大,而且正在迅速猛烈。枯草的碎末被隱藏在風裏肆意飛舞,直吹得人眼睛都睜不太開,更不知何時將寶藍輕車的窗簾都吹沒了影,並將木窗生生掰裂一半。


    悶熱的流風由窗外湧入,肆無忌憚地撥弄著車廂內人兒的衣裳與長發。白袍高揚,莎莎作響。白發飛舞,如銀河傾水。白眼無情,冷看著那昏暗,而昏暗背後卻處處隱藏著光明。


    看不到,但能感受得到。


    那冷,也沒往常那冷…


    “師尊曾說,夏尋是你的三世宿敵。”


    冷漠的語氣在風裏顯得孤寂,沒有前因後果如寒光忽現,劃過昏暗。這般說話方式,符合墨言一貫風格,餘悠然沉默無語。


    稍等片刻,墨言再冷漠問道:“你曾解釋說,三世為前世、今世、後世。可我一直不明白,後世是哪裏?”


    纖細的蒼白手掌緩緩由袖子伸出,縷下一束被風吹散在前額的白發,露出半邊宛如被風幹的慘白臉頰,光滑卻看不到一絲水分。她很累了,二十年來她從未感到這般疲憊過。疲累的不隻是身體,更多的原來於精神。


    她曾數度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生病了。


    可內心深處對某些事情的觸動,卻真切地告訴著她,她的病或許已經無可救藥。若想自救,除了接受便隻有遠無止境地逃避。可是,在命運這尊牢籠裏,她又能逃去哪?


    “前世已逝,今世未完,哪來的後世?”


    “你也看不到?”


    “沒人能看到。”


    “但師尊看到了。”


    “他所看到的,隻是他看到的。”


    墨言沉默,似思索餘悠然這句話的深意。


    餘悠然未讓人多苦惱,接著便解釋道:“他看到的並非發生的,當發生時或許他已經看不到了。所以,他現在所看到的,並不能完全視作為真實。除非,到了那一天。”


    “……”


    冷漠的眸子隨聲掀起一縷異色。


    墨言定定地看著餘悠然,臉色愈發駭然。


    餘悠然這番話雖拗口,但裏頭所隱藏的信息量可謂巨大。看到的是卦象,發生的是現實,當現實發生已看不到,是起卦的人再看不到卦。隱隱約約間,餘悠然似乎真像夏尋說的,看到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又是怎麽看到的?”


    “天機遺漏,三錢三厘。”


    “何時?”


    “昨日。”


    將白發撩至耳後,雙手重新恰靜放迴膝上,再緩緩閉起眼睛。


    餘悠然冷聲說道:“雷罰天成,心念有感。大道蘊合,心眼自現。當時他距離我不足兩尺,天譴攜大道法則禁錮方圓,眾生畢露,天機遺漏,我故觀得玄機。同時也發現了一件讓我恐懼的事情。”


    墨言再問:“何事?”


    蒼白的目光掃過風嘯裏的原野,慘白的嘴唇吐寒霜,逐字道:“世人都猜錯了。他並非命數被封印於遮天,而是根本沒有命數。”


    墨言難明:“此話何意?”


    餘悠然解釋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世間萬物歸天眷戀皆有命數,命數皆鐫刻於魂。人有人魂,獸有獸魂,石有石魂,從而衍變眾生萬相。但在天機遺漏片刻,我沿著他的命相推演,就隻找算到了一縷三錢三厘的殘魂。”


    墨言覺得餘悠然的話很奇怪:“每個人不都應該隻有一道魂麽?”


    餘悠然微乎其微地搖了搖頭:“不,他應該有兩道魂。”


    “兩道魂?”“對”


    墨言更奇怪。


    餘悠然接著解釋道:“三錢三厘的是封印在他遮天下的人魂之數,而他自身本該還有一魂。那才是夏尋的本源所在。可事實相反,他命相空澈如死水一潭,命數凋零是無根無莖,無枝無葉,更無魂。他本身就沒有魂魄。所以,鬼謀聯合諸聖封印,所想要掩蓋的並非天機與那道人魂,而是夏尋本身。”


    墨言愈發難以理解餘悠然所說的話。


    既是此話離奇,更是此話完全超出常理。


    如果此間有第三人在,他所表現出來的反應絕對會是唾棄這番胡言亂語。


    “若如此,他便是無魂之人,可無魂者又怎會有意識?”


    “……”


    餘悠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不難看出,這個問題即便是她也無法完全解釋。


    人有百骸心肝脾肺腦,皆是人體軀殼所組成部分,就像房子的棟梁牆壁。而人的魂魄就像是房子的主人,沒有人居住的房子就是一堆稍微好看的爛土堆。同理,沒有魂魄的軀殼,那就是一具真正的屍體,根本不可能有意識。


    所以餘悠然的兩番話,根本就是矛盾的。


    “或許有一物能夠解釋。”


    “何物?”


    “魔物。”


    “……”


    思索良久,當烏雲完全遮掩天穹,暴風雨來臨前的狂風將草沫送上雲端。


    餘悠然才冷冰冰地給出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


    “據宮中藏經閣的秘藏經記載,數千年前始祖證道登仙後,曾與同代的幾位大羅金仙聯手突破天障壁壘,在太虛中與犯境之異界天魔軍有過一戰。期間,始祖在斬殺太乙魔君的過程中,無意間獲得一物。此物內藏於魔君心核,由異世金晶所鑄,無神無魂,無血無肉,卻是魔君的威能與死門之所在,而太乙部下百萬魔兵全更憑其一念之間攻退防遁,縱相隔千萬裏亦可無視距離之差別。始祖心疑,便以仙識窺探,竟發現其內部構造神妙無比,是由無數金絲組成,每根金絲之間互相形成迴路,極其精密,就連已登仙境的始祖亦無法窺盡其細節與奧妙。由於此魔物是驅使太乙魔軍的關鍵所在,終窺探數日無果後,始祖被迫將其摧毀。”


    餘悠然重新緩緩睜開眼睛…


    述說詳盡,墨言大概是能理清頭緒,知道餘悠然推斷的方向。


    “孫悟空曾因異世天魔欲道天機,而夏尋也曾因天魔之慮問過我此事。事出有因必有果,這些事情之間必有其聯係。太乙魔君之心核雖是傳說,不可全然當真,但也不妨借鑒假設。”


    “師尊知曉此事?”


    “可能性甚微…“


    餘悠然再次冷冰冰地閉上眼睛:“無魂即無命,遊離於三界六道,不屬於於五行中,不在天道管轄。算者需循天痕起卦,脫世之物虛無縹緲,師尊不可能真正算得其命數。除非…”


    “除非什麽?”墨言問。


    “除非知道那是何物。”


    “鬼謀一定知道。”


    “所以,師尊便不應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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