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


    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


    大軍收兵,浩浩蕩蕩,歸於營寨。


    東考場,方寸峰腳西十餘裏,北望坡。


    “漂亮,此戰漂亮!”


    “淩雲、元霸,此戰你兩當屬首功!”


    “嘚嘚嘚…”


    皇族營寨龍門前,大勝歸來的將士考生,兵分七列,魚貫而入。威武玉獅獸在火把的映照下閃耀著幽幽青光,龍公子身著黃袍站於獅獸前。遠遠看得隊伍後方的柏淩雲與李元霸,即興奮不已,雙手捧拳,喝聲相迎。


    天試之初,古梵曾配合夏尋設局,聯手燒死了皇族六百精騎。這口惡氣,龍公子--李建成憋忍至今日,總算是可以揚眉吐氣了。


    剛經大戰,跟在隊伍後方的柏淩雲和李元霸都傷得不輕,縱使敷有金創藥也僅僅隻是緩解三分傷勢,並不能完全治療。今見得龍公子出營下馬迎來,柏淩雲惶恐有違禮數,萬萬不敢放肆。忍著傷痛,急忙翻身下馬,快跑幾步來到龍公子身前,畢恭畢敬地抱拳還禮。


    “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不不不。”


    看得出,今夜一戰著實是讓坐鎮後方的龍公子由心歡喜的。


    他一手緊緊握住柏淩雲抱拳,一手將禦獅行來的李元霸攙扶下馬鞍,迫不及待地就激動說道:“淩雲,你不必謙虛。此戰贏得漂亮,實乃大出我預料之外。縱使月前你強襲柳仙城,擊潰葉孤寒,清蕩諸方名士,都不及此戰讓人欣喜。古梵此人,戰力超群,始終是我心中鯁刺。他若不除,我心不得安。如今,古梵敗北遭受淘汰,夏尋就如同斷去一臂。日後相逢,我們就更無懼於他。你們立此大功,便當受我此禮。”


    “誒誒…”


    龍公子作勢再要行禮。


    李元霸趕緊出手強行托住他的肩膀,豪聲笑道:“皇兄,你這矯情呐。若非那輪迴聖棺孕葬的魔屍實在了得,區區古梵能奈我何?我隨手便能將他拿下!現在卻讓他逃出了方寸山,你這大禮我可受之有愧呐。你若真想謝,那便等我將夏尋人頭擰下,你再謝不遲呀。”


    “哈哈,皇弟好氣魄。”


    李元霸豪爽,龍公子也不好再矯情,拍拍李元霸的寬厚肩膀,轉而關切道:“今夜你們都辛苦了。我早已命人準備好丹藥和衣物,你們趕緊到後營把傷勢處理妥當,可千萬別落下病根了。”


    “公子…”


    “恩?”


    龍公子謀略雖略顯平庸,但生在帝王之家,使得他從小就深領皇家禦人術的真諦。


    三言兩語,真情實感,便宛如在炎炎夏日裏灑下綿綿細雨,聽得人舒暢不已。


    但柏淩雲似乎還別有心事,自打從方寸峰歸來,他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如今龍公子話來,他終於忍不住兩手捧拳將心中疑慮,猶疑道出:“公子莫怪淩雲多疑。”


    龍公子聽出柏淩雲另有心事,沉下三分激動,道:“淩雲但說無妨。”


    柏淩雲抱拳謹慎道:“淩雲以為,今夜之事頗為蹊蹺而且疑點重重。我等還是小心為妙,切勿在這關鍵時候掉以輕心。”


    “哦?”龍公子疑起。


    李元霸不禁端起肅色:“古梵不是已經被淘汰出局了麽,何來的蹊蹺?”


    “此言差矣。”


    柏淩雲側目看著李元霸,清淡地反問道:“國試開考至今,二公子與古梵相繼有過三迴交鋒。二公子覺得,古梵此人戰力如何?”


    李元霸好勇少謀,但並不屬於眼高過天之輩。而經多日與柏淩雲相處,他也逐漸熟悉柏淩雲的行事風格,知道柏淩雲此問並沒有嘲諷的意思,故平下些許心緒,如實迴道:“我承認,古梵此人戰力確實了得。往日我與他交戰皆以無果告終。今夜縱無魔屍相助,若論單打獨鬥我恐怕也隻能與他平分秋色,而無法將其擊敗。此人,確有當世霸王之潛質。”


    “咳咳…”


    李元霸難得一迴把話說得謙虛。


    柏淩雲生咳兩聲,輕輕按著隱隱作痛的右胸口,虛弱說道:“二公子說得不錯。巫族血脈修體,屍脈煉屍,風水布陣,三道仙人傳承皆神妙無雙。古梵能將三脈糅合於一體,其戰力定然遠非常人可比。而如此翹楚之輩,其智慧又怎會差?”頓了頓,柏淩雲轉眼看迴龍公子,更謹慎續道:“智高之人最惜命,更謹小慎微。古梵、無痕孤軍入東考場,布陣方寸峰腳,以待時變大殺四方。這看似合情合理的背後卻是智略的矛盾。


    我軍奔襲數千裏路,轉戰東考場,古梵、無痕尾隨而至。其中風險與得益,隻要稍有城府的人都能盤算得到。但當我軍清掃完畢東考場,查得古梵、無痕身後沒有伏兵,必然就會調轉槍頭進而清繳。古梵乃聰慧之人,他必然深知此間因果道理。可他卻依舊把這最愚蠢的事情繼續往下做進死路裏。待我等前去劫殺,他應勢而敗,就是最理所當然的結果。但這也是今夜最大的蹊蹺。他敗得太理所當然,太微不足道。”


    “……”


    李元霸似乎沒能聽懂柏淩雲話中意思,滿臉疑惑,思而無話。


    龍公子則品味到了柏淩雲的擔憂,剛興起不久的心情從而徹底平複下來。


    “依淩雲之意,古梵今夜之敗,是他故意所為?”


    “正是如此。”柏淩雲抱拳點頭。


    “……”


    隱藏在昏夜裏的陰影,被模糊地圈點出輪廓,這讓龍公子不禁想起夏尋曾經說過的一番話“掉大魚需重餌長線”。夏尋伏謀魚木寨時候,便放了一道百裏長線,下了無數誘餌,最後方才輕而易舉地將皇族三千將士收入囊中。如今,風起於青萍還看不到動靜,而古梵卻被剔除出國考的界線。柏淩雲說得不錯,這確實就是莫大的蹊蹺。隱隱約約的,就像是一條更長的線捆綁著一枚更誘人的魚餌,被狠狠拋出方寸山脈,拋迴到長安城。


    龍公子沒再有話,他一手拉著柏淩雲,一手拉著李元霸,默默轉身走入皇族營寨。


    走出許遠,龍公子方才從憂慮中稍稍迴過神來。


    “這是夏尋的詭計。”


    “有可能。”柏淩雲頓了頓,再迴道:“卻也不像。”


    “如何不像?”龍公子問。


    柏淩雲道:“是行謀之法與夏尋的風格大不相同。夏尋伏謀講究自然而為,向來不會把事情做得唐突,使人輕易察覺其端倪。故今夜古梵之敗,淩雲覺得更像是另有別人在借此布局。”


    聽到這裏,李元霸終於是聽明白了些許話意:“你說的是古梵身後的聖人吧?”


    “是的。”


    柏淩雲側目看向李元霸:“天司監與刑部三司已經查實,伏屍斷龍地皆是鬼謀隱遁北茫前所遺留之伏筆。二十年前兵敗之際,他利用太傅內政職權,私自調動各地墓葬司衙府吏官,更改了墓葬名冊。將數之不盡的嶽陽戰屍,以偷天換日之手段轉移至北疆各地。以目前的蛛絲馬跡來看,風水、煉屍、巫祖甚至是黃家的聖人都在當年參與謀劃此事。而今,軍神命不久矣,北邙關風雨飄搖,我朝西南北皆有逆賊形成勢候,烽火狼煙已在文火中燒,用不了多久殺局便會再啟。古梵身後的聖人選擇國考之期,布置大唐心腹,便是真正的合情合理。”


    三人行,來到帥帳之前。


    龍公子停住腳步,雙目鄭重看著柏淩雲。


    “古梵出局,他們又有何得益?”


    “這很難說,需要再往前看看,或是…”


    “向死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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