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漿玉液注光杯,把酒俯瞰世人間。


    白馬絕塵三千裏,縱橫京都西北城。


    “噠噠噠!”


    “禦!”


    午時兒刻。


    真武山北側,一匹神俊白馬攜青衫,兩道鮮紅烈焰拽輕車,幾乎同時出現在北官道之上。


    白馬急,輕車緩,兩者很快便拉開了距離。


    沒過多久,三匹馬兒相繼駛入真武山…


    “他來了。”


    “餘悠然也來了。”


    青衫忽襲,忽如春風吹至,草兒彎腰,花蟲迴眸。


    真武考場北翼的許多監考武官都不由提起了數分精神,數多考生也不著痕跡地朝著西北方向靠攏了過去。很顯然,此間所發生的事情,無論考生還是考官其實都心知肚明。又或者說,這是必然。夏侯等人數日前在醉仙樓殺去三名白衣祭祀,狠狠打了大唐朝廷一巴掌,大唐官府不趁國考報複,那可就真奇了怪。而今近百號北人被大唐官府明坑逼著吃死蒼蠅,卻遲遲沒有動作,僅僵持於擂台,無非就是表明態度並拖延時間罷。如果武考規定的時間一到,他們該被淘汰的還是得淘汰,誰也補不了這鍋。而現在,夏尋來了。作為北人的智囊,他就宛如這個團體的靈魂,總能給人以意想不到的驚豔。所以,沒人會懷疑,他的到來必然能給僵持的局麵帶去動靜。


    真武山,正門。


    一座將台聳立。


    四麵龍鳳真武旗幟立高台四角,迎風招展。四列帶刀官軍駐守旗旁,威風凜凜。兩名魁梧悍將持八尺青龍大刀於台下,虎目如鈴,威猛煞人,恰似兩尊活生生的門神。對比起翰林院的低調,真武山的主考台可謂極顯尊華,讓人看之即肅然敬畏。


    此時坐在高台上的兩名主考官員也頗有意思。


    一人赤臉長須,身著禦林將甲,披青錦披風,同樣手持八尺青龍大刀。神色威嚴,不苟言笑,兩眼精光如雷電,極其神武。另一人卻恰恰相反,清秀的五官似手無搏雞之的文弱書生,一身青白道袍被他穿得歪歪扭扭、邋邋遢遢,三尺精致長劍被隨意丟在案台邊,置之不理。自個卻一手提壺一手執杯正喝得伶仃大醉,不時癡笑,不時低喝,滿身臭酒味,宛如落魄之瘋子。


    “伽吒…”


    遠遠見得白馬攜青衫奔馳入真武。將台上的神武武官把長刀起身,一言不發走落將台。


    “嗬嗬…”


    武官剛走出兩步,邋邋遢遢的醉道人在後頭癡癡一笑,醉醺醺地喝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無酒悲空醒。有酒不喝魏將軍這是要打哪裏去呀?”


    “莎…”


    武將聞聲止步,背對著醉道人麵呈蔑色,但礙於這位道人的身份他也不好不搭理。便蔑聲緩道:“來人了,我去看看。”


    醉道人醉蒙著眼,迷糊掃眼將台之下,目光最終停留在西北側。


    看著那襲青衫,再癡癡笑起,胡言亂語道:“嗬嗬,小兒玩鬧,無礙無礙。來來來,魏將軍別搭理這瑣碎事,咱繼續喝!不醉不歸,哪也不準去,嗬嗬…”


    武官對醉道人的舉止言行更嗤之以鼻,腳下起步同時頭也不迴地蔑聲說道:“李公子有雅興就繼續喝吧。魏某奉命監考武試,職責在身恕不能奉陪!”


    遂,武官走下將台,接過侍從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奔便馳騁疾出。


    將台上下,兩名悍將及數百軍士皆快步尾隨。


    “誒…”


    待人走遠,酗酒已深的道人方才緩緩伸起懶腰,迷迷糊糊打去一個哈欠,眺望西北的醉醺目光也隨之掀起一抹異樣的神采。


    恰似蘇醒之臥龍…


    西北望。


    人潮忽然收攏,清冷頓顯鬧騰。


    一騎赤馬引白馬越過人潮,奔至右側三十七號擂方止。


    裏餘開外,兩匹烈焰駿馬牽寶藍輕車,悠悠緩緩也跟著駛去。


    好戲貌似要開場了…


    “尋少。”


    “尋哥兒,他們在抽簽裏動手腳,我們被坑咯。”


    “奶奶的巴子,不如跟他們幹了!”


    “真武沒人出來?”


    “來個屁人啊,人影都沒隻!”


    “額…”


    夏尋至,夏侯、雷猛、胖和尚等人皆迅速都圍過來,七嘴八舌亂哄哄起。而無須多說,其實當夏尋在北門牌坊下遇見神色慌張的羅訣時,就猜此間必然出事了。隻是路上羅訣把事情大概給他講述一遍後,他方才曉得這迴大唐官府的報複,恐怕還真有些棘手。故,至場間他還是先把緣由給問清楚了再說。


    “你確定?你去找過他們了嗎?”


    “確定,我找真武的考官理論,人家根本不搭理咱們。”


    “主考台在哪裏?”


    “那…”


    夏侯伸手指向七八裏外的真武山正門將台,夏尋嘀咕著,抬手遮擋陽光隨指遠眺。


    但見將台上,武官早已離去,此時就剩一個伶仃大醉的邋遢道人仍在放肆飲酒。


    “額…”


    “怎麽會是他?”


    遠遠見得醉道人夏尋隨即便皺起了眉頭。


    此人夏尋曉得,而且是非常曉得,甚至連他的身高、性格、嗜好、修為皆清清楚楚。別看此人賣相邋遢且落魄,可來頭卻大得驚人,若論輩份就連夏淵都得喊他一聲大哥。由他行真武主考職權任何人都不會有異議,隻會詫異。因為,以此人放蕩不羈的脾性,斷然不會搭理這枯燥無趣的事情。然而他卻搭理了,這便就很奇怪了。


    “奇怪。”


    夏尋尋思著再問:“大唐官府的主官是何人?”


    “禦林軍神武大將-魏嚴。”羅訣答。


    夏侯接著尾巴補充道:“抽簽匹配就是由他主持的,這貨必然動了手腳。”


    “嘖。”


    夏尋愁容更甚幾分,腦海裏迅速搜索去魏嚴這人的訊息。思量片刻,他嘀咕道:“魏嚴此人乃禦林軍第六神將,屬兵部直係,受皇帝直接委任。若由他主考,此事恐怕不能善呀。我們已被淘汰了多少人?”


    “二十六衝天大成,六衝天巔峰。”雷猛簡單答。


    “這麽多…”


    “已經是最低限度了。”


    雷猛說著,憂心忡忡地移目向擂台上的墨閑,續道:“若不能解決此事,包括墨閑、樂翼、鮑苞、韓椎等人在內,我們至少還得被淘汰三位天啟及二十八位衝天巔峰。”


    “……”


    食指輕刮上鼻梁,苦色甚重深思去。


    夏尋不再有話便沒人知道他正想著什麽了。但不難看出眼下這道難題即便是夏尋都不好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國考之上便得按國考的規矩行事,這就是道理。你不可能跑去找大唐官府耍潑,因為人家的考場他壓根就可以無視你,別的考生更樂得如此。三百北人皆乃北茫極地萬裏挑一的好手,若論實打實戰,入圍三甲登天試皆綽綽有餘。可一下子被人肮髒地斬掉一成又套牢一成,對於夏尋他們而言,這樣的損失可謂慘重。畢竟殿試文武之後還有一場天試,顧名思義,以天地為卷,比文武軍略,統戰八方才是國考的重頭戲。倘若連墨閑這等絕對力量都損失掉了,那天試之上夏尋及剩下的北人便如失去牙齒的猛虎,沒頭的鋼槍,忌憚和眼紅的人必然會讓他們直接陷入困境,首當其衝遭受群狼圍攻。以曆屆國考天試的兇險程度來看,屆時夏尋他們這夥人還能不能活著出來都難說了…


    “怎麽辦?”


    “你說還能咋辦?”


    “那到底是咋辦呀?”


    “等。”


    夏侯忍不住問來,夏尋隻迴了一個字。


    至於他要等什麽,或許有人知道,但是“等”真的有用嗎?


    夏尋如今能等的人隻有真武山,但真武山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就是不管不顧。


    人潮逐漸圍攏,周遭言語如蜂窩碎碎念念。由正門而來的武將在人潮之外翻身下了馬,遠遠警惕地看著這邊。東南角,古梵從那座最血腥的擂台走下,離開了考場。正門將台,邋邋遢遢的醉道人也不知道何時沒了蹤影,不知道去了哪裏。


    隨著時間流轉,天雲間的太陽眼看著就要掛上正空,數千座演武台逐漸熄滅去許多的硝煙戰火,再無戰事的考生陸陸續續由八方滲去西北,內三層裏三層,生生是把一場僵持無趣的比武圍成了焦點。


    等。


    夏尋在等,這些圍觀的人也在等。


    時間匆匆,眨眼便消失成過往。


    夏尋在擂台下已經等了許久,再等一刻便是申時。按照武試兩時辰內不能決出勝負皆視為敗績的規矩。倘若墨閑、墨言以及另外三十餘座演武台再沒有動靜,那這些人便全都得淘汰出國試三甲。所以,圍觀的人等的便是這個最後的結果。


    “阿尋,還剩不到一刻。”


    “我知道。”


    “知道你還傻愣著?”


    “不然我還能幹嘛?”


    “靠。”


    夏侯忍不住罵道一字,夏尋皺著眉頭,並沒有搭理。


    其實,他又何曾不曉得時間已無多?可是解鈴還須係鈴人,眼下僵局倘若真武山不來人調和,眼下他是真沒轍的。即便你能大義凜然把大唐官府暗中舞弊的事宜濤濤說出,說得別人感動涕零,那也毫無意義。所以,夏尋除了等真武山來人把事情給解決,便真沒一點法子。然而,此刻他都開始有些懷疑,真武山是不是真的要坐視不理了。否則,既然他來了,又怎麽會把他晾在這裏這麽久呢?


    又等去許久片刻…


    “我累了。”


    夏尋沒等來真武山的人出麵,卻等來了一道出人意料的聲音。


    聲音冰冷無情如寒霜飛雪,似死屍在哀嚎,由停泊在演武台西側的寶藍輕車內幽幽傳來。場間當下,眾人聞聲側目。夏尋、墨閑、夏侯等人皆詫異。那女人說她累了,坐在車裏還能累,那邊隻能是等得累了。隻是,她這一聲“累”,到底是在催促墨言快些出劍,還是催促夏尋趕緊劃謀,便不得而知了,畢竟太含糊。


    眨…


    擂台上的墨言緩緩增開眼眸,瞟去寶藍輕車:“你再等等。”


    “等也無用,此局他無解。”


    “額…”


    話無情緒,卻擁有毋庸置疑的肯定。


    餘悠然已然認定這是一個死局,然而夏尋卻從這一句話中聽到了一絲別的含義。因為此話多了一個“他”字,而非直接說此局無解。


    夏尋問道:“我為何無解?”


    “一葉障目,你如何能解?”寶藍輕車傳出迴聲。


    夏尋再問:“何葉障目?”


    “君子仁心。”


    “額…”


    四字冰冷,不重不輕,卻宛如泰山力壓。


    夏尋一愣,臉色不多變,但心中卻已然隨著迴憶翻起一陣波濤駭浪。於他而言,君子仁心這四個字實在太過於熟悉了。因為在過去十數年裏,他每迴被那位大謀者訓斥都總離不開這四個字。


    君子仁心,謀者之大忌。


    這是夏尋弱點,而同樣的,君子行謀凡事留一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一拳我還以一拳,絕對再不多打一拳,這也是夏尋行謀的原則。即便是醉仙樓豪賭,夏尋也隻是以命抵命,隻拿了三位主宰勝負的白衣祭司的性命而沒多傷一人。而如今,國考乃君子之爭,縱使裁決有不公,那也不過是規矩所在,遠不至於到極端行謀的地步,故夏尋的謀也隻能停留在一個“等”字之上,而不敢再有逾越。這,便是他的局限性…


    如今情形看來,他這“等”之一字顯然是不再具備破局的說服力。真武山的道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始終相似躲瘟疫似的,壓根連擂台都沒靠近過來。所以,人家既然打定主意不來伸出援手,你等也是白等。


    “哎…”


    想至此,夏尋無奈歎息一聲,也已然對藍寶輕車內那位一言道破玄機的女子暗暗生出幾分欽佩。夏尋抱拳朝著馬車墊了墊,道:“還請姑娘賜教。”


    “你以何為報?”


    餘悠然倒非常直接,啥也不說直接就向夏尋問起酬勞。給人感覺,她就是在做著一場買賣般,若夏尋給的酬勞不夠,她拍拍屁股就走。其他人或許不明白這是為何,但夏尋卻明白。又或者說,在他去翰林院與餘悠然下棋的第一天,他就知道餘悠然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了。那東西對夏尋來說其實也不重要,但對餘悠然而且卻事涉生死。


    沒多想,夏尋直接便迴道:“寒梅落孤潭,相生不相殺。”


    “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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