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月十五。


    晴空依舊,白雲朵朵。隻是少去了許多高飛往來的鳥兒,沒有了許多被劃破的雲痕。地上的跑馬也少了大半,又或者說,此時的嶽陽城已經沒有幾匹還能快跑的馬兒了…


    因為,路人太多。


    如果,你現在是走在嶽陽大街上,那必然就能體會到什麽叫做寸步難行了…


    滿滿的人兒,如浪成沙,把一條條大街小巷,都給填得滿滿的。若稍有個一不留神,你就會踩著別人的腳丫子上,一場平白無故的糾紛就會隨之產生了。


    不過…


    今日人多,那是必然的了咯。


    嶽陽有虎,虎嘯山林。一紙信箋,是邀盡南域群雄萬萬,共赴嶽陽三千。而,南域的江湖朝堂間,有多少數的上名號的英豪,那今日嶽陽城裏的人,就至少得有這個數的數十倍。


    帶家眷,攜家仆,領弟子,一人赴宴,百人跟隨。這叫自家臉麵…


    無論今晚的宴是祭宴、晚宴、鴻門宴,是好事還是壞事,至少自家的排場還是得講究到位的。


    自辰時起…


    南域各州各地趕來赴宴的人兒,陸陸續續都已經入城。而那支遵皇令南下的,千車百官禮隊,也在辰末時候從北城門駛入,直驅嶽陽王府。


    至於那些隨禮而來的朝廷文武官員,在進入那王府後,將會受到怎麽樣的禮遇,那就暫且沒人可以得知了…


    另一頭…


    巳時初,瀛水河上,那塊遮天蔽日的紅布裏頭。無數工匠,相繼撤出。從他們離開時,手上拿著的家當看來,估計他們在裏頭鼓弄兩日的東西,已經完工了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那紅布裏頭縮遮掩著的東西,應該是木材有關…


    巳時三刻…


    在大河上下兩岸,四麵旗號的揮舞下。岸上的守軍,以及河裏的船隻,隨之變換起了陣型。


    岸上守軍,迅速外擴五裏餘。千人一隊,重新列陣,蹲守在城北各個街口,禁止閑人行入。緊接著,七七四十九隻,三丈高的紅漆大戰鼓,被軍士用戰馬,沿著北安街拉到了沿河兩邊,排成一列。每個戰鼓之下皆有三位壯漢,手執一根大棒槌侯著。


    而瀛水河上的動作,也不盡相同…


    旗幟飄揚,裝設箭樓的大船,即刻領命朝大河上下行出數裏。爾後,無數的工匠和船夫,乘著小舟去到了那些裝載著貨物的軍船上,利落地把船上的甲板迅速鋪開,架設捆綁。把船與船間相隔兩丈餘的空隙,用一塊塊厚實的木板,打釘相連在一塊,形成一個平麵整體。僅僅隻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以紅布為中心,大河上下直去十數裏,便被這一隻隻連在一起的小船,鋪蓋成了陸地。隻在大河中央留下一條百丈餘寬的鴻溝,好像似留著給大船通行所用的…


    而這時,河岸上,早就準備好了大量桌椅碗碟。待小船被全數相連在一塊後,便被候在岸邊的雜役,逐一擺到了這麵新建成不久的陸地上。


    得了…


    其實,事情發展到這裏,很多人都已經能看得出來。此處,應該就是那位王爺,今晚準備宴請八方來客的地方了。


    萬千船隻,填平瀛水數十裏。這樣的架勢於今晚的夜宴而言,其實一點都不誇張。畢竟,今晚將要聚在這裏的人兒,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而且來者們的身份,也有這個高度。


    “查到了麽?”


    “……”


    嶽陽樓較高層,最靠北麵的大廂房裏。


    檀香淼淼,黑發銀絲與風行。挽拂塵,縷長須,數十位老道人正或站或坐,在此悄聲清談。


    對於即將就要發生的事情,他們的忐忑是無可厚非的。但就如幾日前,那位謀高的少年所言,人生總會有那麽幾個狠心決絕的時候。在這其中,看的隻是你決絕的內心,夠不夠堅強而已了。


    比如,今晚他們將立的投名狀…


    周遠山站在走廊憑欄處,從剛飛來的信鴿爪子上,取下信條,看來看爾後清淡說道:“沒消息。”


    此時,站在他身旁的,是那位與他關係最好的白發老道人。聞言之後,老道人本來就皺巴的眉頭,就更加皺巴了:“這可不好辦呐,連敵人的底細都摸不清楚。今晚這仗,那得咋打了啊?”


    “……”


    瞟眼廂房裏頭,正在沉默忐忑著的,另外數十位道人。周遠山清冷的臉色,掀起一分狠絕:“那也得打了才知道…”


    “萬一那小子算錯了怎麽辦?”老道人再問。


    “他應該不會算錯的…”


    “萬一他真就算錯了呢?”


    “……”


    轉迴眼,眺北望,瀛水河上。周遠山狠絕更勝了,咬牙逐字道:“那咱們就血染大江!”


    話語決絕,有淡淡的死意,充斥著每一個泄出的字眼。給人感覺,現在的周遠山,似乎已經給自己謀好了一條,必死的道路。


    “哎…算了…”


    見周遠山這幅死意決絕的模樣。老道人不由地感到些許悲涼,無奈歎一聲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算了…算了…既然選了這路,咱們就別去胡思亂想了。如果,這次真被那小子被賣了,那就當是二十年前的報應吧…”


    “哎…”


    “確實是報應啊…”


    或許是道出了此間許多人兒的心聲,憑欄這邊話罷,廂房子裏頭有就有老道人附和上來了。


    “要是當年咱們膽兒大些,晚走些日子,今兒也淪落不到這種地步呀。”


    “對啊,至少留得個清白在人間…”


    “哎,命沒了,要清白何用?”


    “得了!”


    裏頭嘰嘰喳喳,憑欄處的老道人,轉身看向裏頭的話者,輕喝道:“現在說這個有何用?有那力氣動嘴皮子,倒不如留著等晚上使!都趕緊歇著吧!”


    “……”


    一喝罷,就此無人接話。


    春風度,嶽陽路。


    今日元宵,喜樂何處?


    就在嶽陽即將迸綻的前刻,連日來沸騰不息的水麵,就像此間嶽陽樓裏的老道人一般,卻忽然平靜了許多。


    街上行人少話,食府酒肆沉悶。宛如一鍋滾水,突然被人蓋上了鍋蓋,連餘煙都看不出來。


    今年的元宵,嶽陽城裏的小老百姓,沒有像往年那邊般,自發性地搭起燈會花市了。因為,就在前不久,城中各處的官府衙門,就已經把這事給辦了。


    而且,辦得氣派,也財大氣粗。


    光東西南北四城,猜燈謎的街巷就有百八十條。而今夜燈謎的獎賞,那就更讓人樂嗬了。據早晨官府傳出的信報說來,是凡是答對燈謎者,便可憑著花燈到附近的廟會,領迴十斤大米。這雖說是花不了多少大錢,甚至連數日前,金不換大手一揮,揮出去的漫天金雨的十之一二都沒有。


    但,貴在心意…


    於二十年來從未感受過官府存在的百姓兒而言,這其實和錢財沒什麽關係,主要是那一陣淡淡的心頭暖和。至於今天晚上即將發生的事,那是江湖朝堂事,普通的平民百姓,縱使知道些許內情,但也不會表現出太多的擔心情緒。畢竟,此等乃大事,而天下間的大事從來都與他們無關。哪怕哪天,嶽陽城頭真的更換了大王旗,那也沒人會認為,這裏的老百姓生活,會發生多少實質上的變化。


    或許,古人雲“愚民好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午時末,未時初。


    暖陽高照,不算太炙熱。


    草草吃過午飯後,嶽陽城裏的各路外來豪客,便逐漸往城北靠攏去了。按照那封請柬上所說的,待會申時二刻,便是今兒晚宴的進場時間。既然在外頭也是得幹等到晚上,那倒不如早點進去摸摸底子,好安下些許心兒了。


    這是,絕大數人,共同的念頭…


    但,它並不代表全部。


    比如不問江湖朝堂事的問天,比如最近半年,一直處於風口浪尖的七星院。還比如,今日的君子門、鐵扇門等少數幾十個嶽陽院府…


    城南,流圖巷,君子門。


    平平靜靜,甚至於還有些冷清。敞開的大門,無人把守,不時有三兩弟子進出。與門外人頭湧湧的大街,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院中南角,小庭院…


    小橋流水,石道青草,藤樹鳥巢。


    南來過冬的候鳥,把鳥窩裏頭的幼鳥驅趕到了樹枝上,正逼著它拍打翅膀,嚐試第一次飛翔。


    “用不了多久,冬鳥就要結伴北歸。如果到那時候,它還學不會怎麽飛,那便隻能死在這裏了。”


    藤樹下,石桌石凳兩列,坐九位人兒。


    這些人,都是嶽陽城中響當當的名人。說他們各掌一隅小天地,其實也不為過。君子門的獨老,鐵扇門的方信,以及其他幾位院府執掌也都在其中。而先前那番包含深意且別有所指的話語,則正是出於獨老的嘴巴…


    他正漫不經心地看著樹上的鳥兒,同時一手快打著,石桌上的算盤。


    “能算到那位王爺,隱藏著的手段麽?”石桌對麵,一位坐在涼亭子裏頭的執刀中年漢子,問向獨老。


    老道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藤樹上,沒有迴頭。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算不全…但,十萬衝天,三千天啟,百餘王者肯定得有。而且,我甚至懷疑,還有某位聖人在裏頭…”


    話意深,卻掀不起驚詫,似有所預料,也似早已麻木。石桌上的酒食無人過問,大家都在靜靜地看著枝頭上的幼鳥,似在等待著它展翅飛翔。


    “那小子到底有多少把握?”


    “不知道,但鬼謀必然有十足把握…”


    “可是他遠在北茫…”


    “他可股掌間,玩弄天下局勢…”


    “但願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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