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結束時,七七繼續她的寫作,刑繼續著她朝五晚九的生活。偶爾刑會帶喬來到閣樓,三個人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

    七七慢慢懷念起西住處的那條鐵路來,她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到它了,七七懷念它。

    七七來到西的黑房子時正是午後,西歪著頭趴在床上睡覺。

    一個奇怪的睡姿。

    七七想,難道與刑所說的蜷縮著睡覺很舒服是一個道理?

    她走進黑房子,在那張大沙發上模仿西的睡姿躺倒,可隨即心髒被壓迫的難受。

    七七看見西的牆上有著阿拉伯男子的那副塗鴉:金色沙漠。一株大朵的水仙,一個頭戴方巾的阿拉伯男子有著好看的側臉,似乎有風在吹動他白色長袍的下擺,男子的背影正離那朵水仙而去。

    此時,七七看著這副塗鴉,感到窒息。

    那耀眼的金色刺的她眼睛微微發脹。

    同時像蟲子般蠕動的一股鼻血猝不及防的掉落在了地板上。

    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七七尖叫一聲,跑進浴室,關上門在裏麵靜靜看著不斷流出的鮮血。

    她用雙手捧著流出的鼻血,那麽豔麗。

    手中的紅色血液不斷的從手指縫裏流出,濺到下麵的水池裏,隨即幻化,與水融為一體。

    西在門外用懶懶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

    七七隻是看著手中的紅色血液,不曾迴答。

    西似乎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隨後便走開了。鼻血終於停止流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鼻子穿越而出。

    七七看著那掬紅色血液從指縫中慢慢流幹,被鮮血侵染的手心粉嫩可愛,手心那條蟲子樣的傷疤輕輕凹出。

    她用細細的冷水仔細的衝洗雙手上的血痕,那些黏在上麵的鮮血慢慢消散。

    西在門外大聲的叫著七七,聲音似乎很急切。

    她推開門,看見門外的西,站定在那裏看著自己。

    七七看了看他,走過去,蹲在一邊,將滴落在地板上行將凝固的鼻血擦拭幹淨,那裏留下了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紅色印記。

    怎麽,流鼻血了啊。西走到七七身邊慢騰騰的問道。

    恩,幾天前流過一次,這之前從沒有過流鼻血什麽的,猝不及防吧?

    是的,那種感覺很妙呢。

    我以前也經常流鼻血,有時流個不止,有時卻嘎然而止,但現在好長時間沒流過了。

    七七再次觸了觸了自己的鼻頭,想象著一路穿越鼻孔蓬勃而出的鮮血。

    一種不可思儀的感覺。

    西走到冰箱前,在那裏稍微停了停,隨後從裏麵拿出一大袋餅幹,在七七身邊坐了下來,兩人一起吃起餅幹來。

    西用前齒嚼著,磕嗤,磕嗤,磕嗤。

    那天在你那裏吃餅幹,一直以來滿腦子都是咀嚼餅幹的聲音。西說完將一塊餅幹仰頭放到口中。

    我以前不怎麽喜歡吃餅幹的。從小我就渴望自己每天有餅幹吃,但那時這對我來說是個奢望。後來等自己有能力天天給自己買餅幹吃,卻吃的自己想吐。那以後再沒有吃過餅幹。但那天聽到你與刑咀嚼餅幹的聲音實在是好聽。

    磕嗤,磕嗤,磕嗤。西一邊說著,一邊還模仿七七吃餅幹時發出的聲響。

    七七一聲不響,慢慢的嚼著餅幹。

    磕嗤………磕嗤……。磕嗤……。

    聲音緩慢而吃力,仿佛一個老人用自己稀落的牙齒在嚼東西,餅幹將稀疏的牙縫塞的滿滿的。

    西也不再說話,自顧自的嚼起來。

    磕嗤!磕嗤!磕嗤!聲音響亮幹脆。

    磕嗤………磕嗤……。磕嗤……聲音緩慢而吃力。

    在這片磕嗤聲中,傳來火車唿嘯而過的聲音。

    七七仿佛被驚醒,她猛的起身,跑到窗前,看著遠處經過的火車,嘴裏含著一塊餅幹。

    西來到她身邊,與她一起看著經過的火車。

    終於看到火車向這座城市開了過去。七七告訴西,她要到鐵路那裏去看看下列火車的經過。

    七七推開門,大黑貓從她身邊竄了出去,站在門前迴過頭來看著她,然後又迴到七七身邊。西也在後麵跟著走了出來。

    外麵陽光熾熱,似有灼傷之感。

    七七想起《直布羅陀水手》上麵布羅倫薩的熱,一種生死未卜的熱。

    七七、西、大黑貓來到那條鐵路旁,大黑貓神情懶散的朝四下裏張望。

    這裏現在安靜了下來,鐵軌上、石礫中迸發出陽光熾熱的味道。

    七七與西並排而立。

    不多時,又有一輛火車從遠處向這座城市開了過來。

    當火車從他們麵前經過時,西突然用裏握住七七的手。他們一起看著從一扇扇窗戶中掠過的麵孔,模糊而不可辨。

    西一直握住七七的手,他的手心不斷有汗滲出。

    火車向這座城市開了過去。

    西將七七輕輕攬入懷中,西身上的氣息猶如溫暖潮濕的海風。

    七七,入冬後,我們就可以出行了。西在七七的耳邊輕聲說道。

    七七在西的懷抱裏看著伸向遠方的黑色鐵路,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銀百光色的鐵軌。

    她輕輕閉上眼睛。

    西緊握著七七的手走迴黑房子。

    七七與西站在窗前,看著遠處經過的火車。外麵不時有風吹過。

    七七知道都是一些輕柔的風,根本就無足輕重。

    七七,不如一起再一次去看火車。西轉過身對七七說道。

    兩個人再次來到鐵路邊,不說話,語言似乎變的生硬。

    七七想起夏天時自己去過的那個小墳場,那片巨大的樹蔭,那遍地的野花,那時粘在皮膚上的黃色花粉。

    西會知道嗎?她想。

    那個小墳場留給了七七太強烈的印象,她始終記得小墳場夏天時的樣子。那副畫麵平日裏隱藏在一邊,若一旦被觸動,便猛的竄出來,以一種鮮活的姿態呈現在七七麵前。

    此刻,它就在七七對麵。

    西,知道那麵斜坡下麵是什麽嗎?她確信西並不知道。

    西果真搖頭表示否定,七七離開西的身邊走上鐵路,西在她身後跟了上來。在鐵路中央,七七停了下來,看著後麵的西。

    七七在一條枕木上坐了下來,西站在她身邊。

    這裏的空氣似乎異常的潮濕,七七用手觸了觸青白的鐵軌。

    七七想象自己坐在這裏,看著從遠處唿嘯而來的火車,等待著火車從自己身邊經過。她抬頭向前看去,前麵除了鐵軌還是鐵軌,延伸的似乎豪無盡頭可言。

    西在七七身邊不作聲,兩腳不斷的變換著姿勢。七七站起身,繼續向前走去。

    當他們站在斜坡上時,七七看到那個夏天時自己呆過的小墳場還是以原來的式樣存在著。七七沒有看到西的表情,但她知道,西更本就不會驚訝。

    墳場中的野花依舊,可即使它們依舊漫地一片,還是沒有了夏天時那種茂盛勢頭。墳場左邊那棵大樹透下的陰影也不再令七七心動。

    西獨自走下斜坡上的那個小階梯,來到墳場旁邊,在那裏蹲了下來,身體形成一個柔軟的弧度。他的身體被樹蔭排除在外。七七在斜坡上看著西,她看見西在墳場旁低下頭,西的脖勁在陽光下顯的特別亮眼。

    七七也走下那些小階梯,來到墳場上。

    夏天的時候來到這裏在這裏睡覺來著。七七站在西的身後,看著麵前的小墳場說。

    西不說話,七七不知道西在想些什麽。

    這個小墳場現在給七七的感覺孤零零的,那幾個墳墓零亂的散在一邊。七七走進這個墳場,走向那棵大樹,在那裏坐了下來。七七望向對麵的西,西看著麵前的墓地發愣,目光在那些沒有墓碑的小塊墳墓上遊蕩。

    西,躺在這裏的有相親相愛的人嗎?七七大聲的朝西喊道。這聲似乎竭盡全力,喊出後,她舒了一口氣。

    會有的,一定會有。西在一邊大聲的迴答七七。

    七七聽見西的迴答,開始肯定自己夏天時的想法。

    這裏一定躺著曾經相親相愛的人。

    這時,一列火車經過。七七對西說:西,我也相信這裏有相親相愛的人。可是她的聲音被淹沒在火車的轟鳴聲中。整個的墳場卻是那麽的安靜。

    兩個人一起盯著經過的火車,這是一列破舊的貨車,嘈雜聲似乎特別大。西看到一半,便站起身,走到七七身邊與她並排坐了下來。七七則一直盯著開過的火車。等到火車開過,眼前顯的空空蕩蕩。

    西坐在七七身邊,不說話。

    西,我也相信這裏躺著一些曾經相親相愛的人。七七看著西的眼睛說道。

    西似乎對交談感到疲倦,隻是動了動嘴唇,可七七卻想對西說點什麽,隨便什麽都好。

    西,以前不知道這個地方吧。七七依舊盯著西的眼睛說道。

    恩,從來沒想到要來這裏看看。

    我在很小的時候一直渴望著能找到這樣一個墓地,零零散散沒有墓碑的墳場,上麵雜草叢生,一走到裏麵就可以感到安定,而且最好能在這樣的地方睡上一個下午或上午。一直就這樣渴望來著,自己在夏天時遇見了這個墳場。七七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

    這種想法一點也不奇怪,人大凡有各種各樣的奇怪念頭。

    那西小時候有過什麽樣的奇怪念頭呢?

    西看上去很疲倦,似乎沒有足夠的力量來迴答這個問題。

    西歎了口氣,躺了下來,兩手支著頭。

    西難道沒有嗎?七七窮追不舍,其實她也知道沒有刨根問底的必要。

    西閉上眼睛,繼而說道:我小時候一直希望父親有天會突然死去或出門後再也不會迴來。西的麵部微微抽搐,說到這裏便停住了。

    七七攤開雙手,盯著手心的那條蟲子似的傷疤。

    可有一天,他卻突然死去。他的死去,代表著我無比艱難的少年時期的到來。到現在,自己對他的死都抱有一種深深的愧疚感,他的突然死去似乎與我那時緊迫的期盼有關。西始終閉著眼睛,樹隙罩在他的臉上,影影綽綽。

    自己那時是那麽恨他。西總結似的說道。

    空氣中還有悶熱的成份存在,腳掌滲出的汗濕濕的粘在球鞋上,七七脫掉鞋子,光著腳,將其放進一叢雜亂無章的野花叢中,與西並排躺下。

    西不是說過嗎?人大凡會有各種奇怪的念頭,所以西不必為此感到難過。七七看著天空輕聲說。

    七七脖子上的那塊麒麟玉此時歪斜了過來,擱在一邊的胳膊上,不時的觸動著七七的皮膚。七七將其拿了起來貼在眼睛上看著天空,可眼前什麽也看不清楚。

    周圍似乎異常安靜,樹蔭罩著七七與西,西閉著眼睛迸聲斂氣。七七感受著來自墳場特有的氣息。她想象著那些躺在這裏曾經相親相愛的人們,在這裏聆聽火車的經過,或在更遠之前,他們隻是很安靜的躺在這裏,一年又一年。

    西睡在一邊,很安靜,似乎沒有唿吸一般。七七側窩在他身邊,看見西蒼白的手指。七七小心翼翼的握住西的手,他們十指相扣,西的手心微微發涼。

    七七握住西的手閉上了眼睛。

    墳場特有的氣息向他們一次次的襲來。

    七七與西,十指相扣。

    巨大的樹蔭紋絲不動的罩在他們的身體上,罩住了整個墳地,而外麵依舊悶熱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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