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反之,一場春雨一場暖,幾場雨水下來,天氣漸暖,池中荷花的綠葉日漸肥厚,隱約間,可見幾朵荷尖冒出。

    水紫懿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看向池麵。哈裏路亞,這也太神奇了,她走幾天功夫,這一個小娃娃轉眼就變成了一個青壯年,是不是她再迴來,這青壯年就又變成了個老頭子了呢。這就好象你有一個很久不見的小學同學,成年後突然在街上偶遇,你才驚訝地發現,這才幾年功夫,原來的小人竟然變成這幅模樣,歲月真的是過的好快的感歎。

    一盤糕點平空出現在她麵前,她一驚地抬頭,看見一雙象小狗般巴結討好的眼睛,“剛禦膳房送來的糕點,你嚐嚐看!”

    “哦,謝謝!”她接過盤子,手卻被一雙大手握住,“我們之間不用這麽客氣,知道嗎!”

    “哦!”她略帶無措地收迴手,端著盤子,“我到外麵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

    “不,不用,我是去……”她抬頭看看不遠處書桌邊當木頭人站立的陸公公,小聲道,“我是去方便一下。”

    “那我派人跟你一起去。”羅祥張口道。

    “我隻是去方便一下,又不是要走人,再說這皇宮裏我混得說不定比你還熟呢。”看著羅祥變得陰沉的表情,她哈哈傻笑幾聲,“總之,我先去外麵轉轉,你先忙吧!”

    “盼春,倚夏,候秋,藏冬,跟著水姑娘一起去。”

    “是!”

    水紫懿本來準備推卻,但腦子一轉,“嗬,我們出去轉,你忙吧!”

    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立上頭。

    荷花池畔,三兩成群的宮女結伴觀賞初荷。她們個個頭梳各式發型,身著低圍胸,下著拖地長裙,一條絲帶高高地束在腰腹上,手臂上披著長袖外衣,遠遠看去,姿態婀娜,刹是美麗。美麗的事物人人懂得欣賞,即使那些被去了勢的太監,也忍不住在此留連。

    但水紫懿對此美景卻視而不見(同是女性,要是太過欣賞反而有問題,對吧),憑著記憶,她閃閃躲躲,三轉二彎地來到闥闥房(闥闥房是供太監工作之餘休息娛樂的公共場所。在這裏,太監可以無所顧忌地閑聊,談天說地,磨牙鬥嘴,下棋動手腳)。進了院子,正好沒人,站在院子裏,隱隱聽來有人說話聲。她繞到殿後,再轉了兩個彎,來到一處小小的側門前,然後四下瞅瞅——無人,深吸口氣,拿著手帕捂住口鼻,衝進門內,關上門。

    小房內設成一個個的格間,每個小格間裏放置有一個桶,桶上有木蓋,放邊放有一個小板凳,有靠背,包有軟襯,旁邊放有幹鬆香木細末,這裏就是太監們出恭的地方。

    知道天底下最容易打探到消息的地方是哪裏嗎,嗬嗬,如果你不曉得,現在告訴你——茅房是也!你可別瞧不起這說起來不太雅的地方,是人就需要交際,無論它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交際就離不了吃喝,吃喝也就離不了拉撒,一人在拉撒時是他最放鬆的時刻,你知道有多少人是在借別人拉撒之時辦成事的嗎?而且,這地方也是小道消息形成發布的集散地,小到誰家的小狗生了幾個崽,大到那家的宮妃做了什麽手腳,這裏都能聽得到。

    關起小門,靜心聽了好半天,人來來去去,過了好段時間,待四周都沒有人了,她這才抽空離開那地。

    找了幹淨的水源洗了洗手,站在禦花園中,揉了揉酸麻的雙腳,唿,好臭!雖說是宮廷的地方,對這方麵有注意,在廁所裏又是薰香又是放柳枝的,但還是好臭!

    其實本來,她是想到宮女的廁所去的,三個女人一台戲嘛,但這裏每宮每殿都有各自的宮女,相對而言沒有太監住的集中,隻好舍近求遠啦,不過,還好收獲頗豐。

    “水答應,可算找到你了,快點跟我走!”一雙手猛地拉上她的右手,強行把她從地上拉起就跑。

    水紫懿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看了前麵身著粉衣,梳著個羊角髻的宮女,想了幾秒,這才憶起,早上,當陸新陸公公進延喜殿時,羅祥說她是新任的答應(答應是宮裏妃嬪裏最低的妃位),而前麵這個急匆匆拉著她跑的宮女,則是負責服侍羅祥的四季宮女之一的盼春。

    “發生什麽事了嗎?”她盲目地跟著邊跑邊問。

    “剛一眨眼的功夫不見水答應,萬歲爺找不著您,龍霆大怒,說我們四個服侍不力,要砍我們的腦袋,還是陸公公求情,皇上才放我出來找您。”語氣中略帶怨懟。

    說話間,已到了延喜宮門口,路上的宮人侍衛看見她,都露出了鬆口氣的表情。

    臨近正殿,隻聽見裏麵傳來一聲大吼:“放開朕,朕要親自去找她。”

    “皇上,現內衛已在全城開始搜索,請皇上靜心等待!”

    “陸新,放開朕,你應該知道朕的能力,不要逼朕動手。”

    陸新一驚,皇上自幼對他有著三分敬意,現在,隻是那女的不見了幾刻鍾,竟然讓他從小看大的皇上對他惡言相向。

    其實,早在清晨看到平空出現在皇上寢宮裏的水紫懿時,他就知道,這人就是從小纏著皇上的人,果真和某人內室裏掛的畫像一模一樣,那人,不知道曉不曉得水紫懿迴來的消息。正在陸新胡思亂想之際,宮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背著光站在殿門口,“祥兒!你在幹嘛!”

    正在掙紮的身影一頓,渾身那象隻準備跟人拚命似的鬥牛一般的氣質象被涼水滅了一般,整個人乖得象隻小狗般地輕鬆站好,拉了拉不整的衣冠,朝門口扯了個大大的笑容,“懿,你迴來了!”

    “剛我聽盼春說你要殺她們四姐妹的頭,怎麽迴事?”

    “嗬嗬,隻是在跟她們四個開個小玩笑罷了。”羅祥扯出無辜的笑容,“誰知道她們這麽不驚嚇!”

    幾近中午,強烈的陽光照著門口,光影閃動,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連帶的聲音也好象從另一個地方傳來似的,他抬手走向門口,拉著她的手,“轉了一上午,餓了吧,我讓禦膳房準備了你最愛吃的黃金炒飯,還有其它你愛吃的菜,你來嚐嚐味道變了沒!”

    “哦,原來是開玩笑啊!”水紫懿朝門邊跪伏在地的四人道,“你們起來吧,皇上是在跟你們開玩笑呢。”

    四人曲身跪地,一動也不敢動。

    “水答應不說了讓你們起來了嗎,還不起來!”羅祥揮揮手,隨意說道。

    “皇上!”

    羅祥可憐兮兮地瞅了一眼水紫懿,那模樣讓她想起羅祥小時候,每當讓他去做他不願意去做的事情的時候,他就是這幅表情,然後,他們便會開始比手勢為著她要在宮裏陪他多長時間討價還價,直到他滿意為止。

    長大的羅祥和小時的羅祥模樣重疊,她不由地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正待比手勢,羅祥卻已背過身,“咳,朕今日心情不好,跟你們四個開個玩笑,讓你們受驚了。下午不用你們服侍,你們迴去休息吧!”

    四人麵麵相覷,看了眼陸公公,齊聲道,“謝主隆恩!”

    待羅祥和水紫懿一行人離去後,盼春這才扶起其餘三姐妹,四人蹣跚離去。

    “盼春姐,皇上真是在開玩笑嗎?”

    ……

    菊下軒中,南北各式菜肴鋪滿了整張桌子,菜樣多量卻不大,但滿滿的幾十盤的菜量下來,量也不容小覷。兩位食客,一個是正在長身體,一個是嗜美食如命,組合下來,一桌子菜雖沒被席卷一空,但也所剩無幾。

    水紫懿滿足地打了個飽隔,手裏握著清茶,慢慢地品著茶的清香。

    想來,人每天吃飯是件多麽快樂的事,把各種食材做成美味佳肴,奉獻給那些需要的人,酸甜苦辣,清淡濃烈,人生的百味藏在其中,每次吃起來,總讓人有種幸福的滿足感。如果人生也可以象吃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該有多好。

    “怎麽樣,好吃嗎?”羅祥延著一張笑臉問道。

    “北菜辛辣南菜味鮮,各有各的特色!”水紫懿皺眉頭道,“隻是這菜怎麽好象吃過似的。”

    “嗬,你現在才發現啊!”羅祥得意地道:“我把你不留給我的日誌裏提到的名廚都請到宮廷裏來,你吃起來自會感覺熟悉!”

    “哇,你好奸詐哦!”她大叫一聲道:“自己想吃美味,就把民間的名廚請到宮裏來,自己一人獨享,這麽一來,民間不就會少很多人吃到這麽美味的食物了嗎?”

    “沒關係的!”他搖了搖手指頭,“這些廚師們大都有自己的徒子徒孫,而且宮廷高手雲集,可以在這裏切磋技藝,他們還求之不得呢。”

    正在說話的功夫,一道人影匆匆踏進菊下軒的三樓,“啟稟皇上,右宰相張隆廷和禦史大夫趙煥文等在軒外求見。”

    “所為何事?”

    “這……”陸新瞅了眼坐在身邊的水紫懿,俯下身子湊到羅祥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

    羅祥皺起眉,脫口道:“這幾個陰魂不散的家夥!”

    對轉頭對水紫懿一笑,站起身指向樓外,“這樓是集我朝能工巧匠所建,雖沒有銜遠山,吞江水的雄壯,但也有著曲徑通幽的意境,你先在此四處轉轉,我去去就來!”

    “嗯,你去忙吧,我自己會找樂的!”水紫懿笑著坐在椅上,昂頭朝他擺擺手。

    羅祥站在原地沒有動,盯她看了一會兒,水紫懿被盯得怪怪的,正準備低頭看看自己有什麽好看之時,一雙屬於男性溫熱厚實的手捧住了她的臉龐,水紫懿別扭地想掙脫,但被羅祥的雙手緊緊地固定著,“羅祥!你在做什麽!”

    一聲輕笑聲從她頭際傳來,“還好!懿,這次我不派人跟你,但你既然已經願意顯明真身,就不要再突然不見搞隱身,別讓祥兒著急,好嗎!”

    “你這家夥,就是吃準我吃軟不吃硬!”水紫懿幹笑幾聲,道:“好啦,別讓人家等急了,快去吧!”

    一旁的陸新眼觀鼻,鼻觀心,對於水紫懿不敬的言行舉止不置一詞,也不做任何表態,讓人幾乎忽視他的存在。

    羅祥手摸著細滑的皮膚,不願放手,手無意識的磨梭著,水紫懿的臉刹時染上紅暈,象是被水暈了的胭脂染上臉頰。

    情隨意動,他俯下身子親了下她的吻嘴唇,“以吻嘴唇封緘,一言為定哦!”

    “天!”水紫懿跳得老高,捂著嘴退到牆角,“你你你你你,都多大了還玩小時候的遊戲,以後不可以這樣了,知道嗎!”

    “哈哈哈,你先自己轉吧,留福海陪你。我一會兒就迴來。”羅祥大笑著,背著身下樓,手舉起來,頭也不迴地揮了幾下,消失在梯間。

    陸海朝著旁邊那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後,這才跟隨羅祥離去。

    水紫懿摸摸嘴唇,坐在軟榻上胡思亂想。

    在羅祥兒時,她沒少親他的唇,說不定他的初吻就是她給搞丟的,但那跟這不一樣,親一個孩童的唇,是疼愛的表現,但被一個青少年親,那就是變態了點了。想來,他今年也有十八歲了,正值情竇初開之時,她還是別跟他走的太近,搞出什麽亂子來才好。

    她轉念想了想,她這次來,雖說名義上是為了查明她跟這世界有什麽牽扯,為什麽會被拉到這個世界裏來,或者說是為什麽會被送到這世界,教授相信五行命運之說,他認為這跟她的命運有關,因此,他積極鼓動她到這世界再走一趟。但她不管那麽多,一個孩子,放在這深宮內院,無人親疼,她夜夜不能安寢,就是掛心著羅祥的成長情況,曆史上,太子被害的事例數不勝數,宮變的事例也不用多舉,萬一有個什麽,因為這個,她這才積極配合教授,在夥伴們的幫助下來到這個世界。

    現在,看到羅祥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再過段時間,打聽一下羅祥混得如何,如果可以,那她可就能放心地迴去了。

    嗬,以前總不明白死不瞑目是什麽意思,原來就是死者對生的世界牽掛的事情太多,不肯離去的緣故啊……

    “小人福海拜見水答應!”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

    福海?!一個麵容清秀,膽子愛哭卻伶俐可愛的小小身影閃過水紫懿的腦海。轉過看,看著福身立於身後的青衣暗花太監,一個放大版的福海立於眼前,她驚喜地叫道,“小福子!”

    “水答應,小人叫福海,水答應直接喚我福海即可。”一道小福子勾起福海的迴憶,這稱唿,以前總有個人愛這麽叫喚他,他穩著聲音迴道,不帶聲色地抬起頭打量這讓萬歲爺百般重視的新寵,但隻見一身著綠白相間宮裝的女子背著光,臉孔極速地向他而來,“喝,水答應請自重。”

    “小福子,你不記得你仙姑奶奶了!”水紫懿嬌喝道。

    “仙,仙,仙姑奶奶,你……”向來伶牙利齒的福海難得結巴地道。因為家窮,他被賣到宮中當太監,剛進宮時他才四五歲,時常被其它太監欺負,夜夜下身還痛得他睡不著覺,時常躲起來偷偷地哭,突然有一天,平空冒出來一個聲音,問明他的情況後,安慰他一整夜,還說會讓他當太子的侍從,幹些輕鬆些的活,他本以為那隻是一場夢,即使他當時年幼,年曉得太子怪僻,喜愛一人獨居,更不要近身服侍的宮人,誰知道幾天後,他竟然就被調到太子的隆慶宮,再次耳聞那道平空出現的聲音,也隱約知曉這就是太子獨居的秘密……

    “不可能!你怎麽會是她!?”莫非有人在詐唬他?

    “你這個笨福海,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忘了是誰讓你當上皇上近侍的,現在竟然連恩人都忘了!”水紫懿氣的手握成拳,賞他一個暴栗。

    這語氣,這動作,這話語的意思,福海撲通跪地,“仙姑奶奶,你可算迴來了,求您老,快幫幫萬歲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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