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房子的契約辦好了,秦凝就跟著高阿姨去老房子裏交接鑰匙。


    高阿姨全程笑著,躊躇滿誌的樣子,秦凝反而懨懨的跟在後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高阿姨買房子呢!


    兩人到了老房子裏,高阿姨把鑰匙一一的介紹給秦凝,還跟秦凝說,裏麵的一些破家私不要了,隨便秦凝處置,最後,高阿姨還去敲開了住在第一間正房人家的門。


    「仲倚竹!仲倚竹!出來一下,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講!」


    高阿姨一站在這家人家的門外,她好像就變得特別兇悍了一些,講話也很大聲。


    等了有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很瘦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後,蠟黃的臉上有些驚慌的看著高阿姨。


    「高主任,什麽事?」


    高阿姨身子退後了點,話語卻越發的響了起來:


    「哎唷,我就知道,你今天又沒有出去掃大街,你看看你,天天的不出去勞動改造,怎麽好迴到我們為人民服務的隊伍中間呢,哎唷,我可真擔心,你這身體會……


    咳咳!好了好了,現在我通知你一聲,你等陳遠程迴來也跟他說一聲,現在這個房子易主了啊,那,現在房子是這個小秦的了,房租金也是交給她了,今後她如果不要你們住在這的話,我也沒有辦法的啊!」


    叫仲倚竹的女人擔心又驚慌的抬頭看向秦凝。


    秦凝努力對她笑了笑,她也條件反射似的想對秦凝笑,卻忽然的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


    高阿姨立刻一退三尺遠,還搖著頭把秦凝拉開到外頭大門邊,很熱心的說:


    「唉,就是這麽個情況,這一家呢是兩夫妻,之前都是滬上復晨大學的教授,現在嘛,要接受改造了,但女的病病歪歪的掃大街也掃不動;


    還有一家,就一個男的,家裏頭和他劃清界限離婚了,之前好像是啥百貨公司還是什麽的經理,哎呀,反正都是思想開小差的壞分子,你要注意點。


    我麽,是幹部呀,組織上安排他們住在這,我不好趕他們走的啊,你就不一樣了,你要是不喜歡這些下放改造的牛鬼蛇神住在這,你隻管趕他們走好了。


    這個地方出腳方便,很好租的呀,啊?我知道的,你幫了我大忙,阿姨不好讓你吃虧的,這些都告訴你的啊。」


    秦凝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那阿姨你去忙吧,我把幾間房的鑰匙熟悉一下。」


    「哎,好叻!過年出來城裏玩啊,反正現在你有落腳地方了,隻管來啊,我叫你丁伯伯,借一個小汽車帶你去山前湖玩!」


    「好的。」


    高阿姨高高興興的走了。


    秦凝這才迴進去,想把最裏麵一間略微歸置一下,看看今後如果她要來歇腳,還需要添什麽。


    第一間房門還沒有關,那個瘦的臉蠟黃的中年女人,正探出半邊身子,向秦凝喊了一聲:「哎,你,小秦是吧,我,我能和你說個事嗎?」


    中年女人一口滬上話。


    秦凝點點頭,很客氣的說:「阿姨您隻管說。您身體不好啊?那您先迴去躺著吧,我在這聽著呢。」


    秦凝不知道她什麽病,看她一直咳,倒也有點怕傳染,站在門外挺遠和她說話。


    女人歉意的微微笑了笑,整張臉生動了好多,可以想見,她不生病之前,應該是蠻漂亮的。


    她說:「你放心,我不是傳染病,我就是嚴重的神經衰弱,偏頭痛,坐不起來也見不得光,這幾天又冷,感冒了,所以一直咳嗽。對不住啊,嚇到你了。」


    秦凝大致能明白,這些人,原先好好的知識分子,被下放到這裏掃大街,下放之前還不知道經歷了什麽樣的批鬥呢,不神經衰弱才怪。


    既然不是傳染病,秦凝就也不怕了,上前推了門,扶女人進去:


    「沒事,倒是我沒禮貌了,我看您實在太瘦了,以為是什麽傳染性的疾病,對不起,阿姨您要說什麽,盡管說。」


    她順便看了看房間,真真的家徒四壁,床上隻有一條薄棉被,怪不得會凍感冒。


    仲倚竹的眼裏卻已經滾動起了淚花:


    「哎唷,我,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見人說『對不起』幾個字了,我,我都……哎,小秦你坐,我愛人要到四點才迴來呢,我就想問問你,那個,下個月的房租,我,我們能不能遲幾天交,正好的我感冒了,所以準備的房租錢……這快過年了,我們實在是……小秦?咳咳咳!」


    秦凝想了想,噢,今天是三十一號啊,本來大概要交房租的了。


    這才兩塊錢,人家也交不起了,難道她還會逼他們嗎?再說她又不是等錢用,自然不會在意,秦凝就說:


    「不要緊,遲點就遲點,沒事。我這也不常來,還煩勞您跟還有一戶說一下,下個月的房租……幹脆你們到三月份一起給吧,你們也能安安心心的過個年!」


    「這,真是太感謝你了!小秦,真是太謝謝了!」


    仲倚竹連聲感謝,好像秦凝幫了多大的忙似的,秦凝卻已經站起身,從書包(空間)裏掏出一個熱水袋,說:


    「這房子朝向不好,是怪冷的,我這多著一個熱水袋,借給您用吧,等過了冬您再還我。」


    仲倚竹還在不敢相信的發愣,秦凝已經走了出去。


    今天上午聽說了裴麗亞的事,她心裏還沒有緩過來,卻在下午,又看見這些人這種苦難的樣子,她這心裏很不得勁,說不上來的一種壓抑感,讓她選擇了快步離開,好像隻有離開了,才能離開這個時代一樣。


    已經快四點了,趕著迴家,也會天黑了的,秦凝就使勁的蹬自行車。


    可騎到最靠近秦凝家的一個公社——梅陳公社的時候,天基本上已經黑了,隻聽見耳邊還唿唿的刮著北風,感覺是要下雪了。


    秦凝身上倒不冷,畢竟騎了一個多小時了,就是覺得心裏堵著似的很不暢快,等她眼看著快要到前進大隊地界時,她幹脆在一座橋中央停下了。


    江南水多河多橋也多。


    秦凝這會兒停的這橋挺長的,是連接梅陳公社和清溪公社的一座橋,大約有四五十米長,底下的河是內陸運河,叫梅陳大塘,水麵很寬。


    這時候,整個橋籠在一種青黑的暮色裏,感覺周遭的一切都霧蒙蒙、灰茫茫、冷颼颼的。


    這個時間,周遭沒有人,隻有風,在大河塘的上方打著旋兒的吹,它們和空氣碰撞,發出如人傷感似的「嗚嗚」聲。


    而橋下,是被冷風冷霧籠著的茫茫河水,它們在風的推動下,輕輕的翻湧著青黑色,再一下一下的拍向兩岸,發出節奏單調又荒涼的「汩汩」聲。


    此情此景,有種說不出的蒼茫悽然之感,如同某些鬼片的現場。


    秦凝就在這麽個地方,把自行車停靠橋上,先是對著開闊的水麵站了一會兒,繼而,又對著水麵大喊起來:


    「啊……!混蛋……!混蛋的七零年代!快點過去吧!新時代新生活快來吧!」


    這麽喊了幾下,她覺得自己心裏舒服了一些,也不敢再喊,要是讓人聽見了來詢問,她這喊的啥,都不好給人解釋上來。


    她推著自行車往橋頭走,就在這時,她眼角裏瞥見,似乎,可能,好像,橋頭那處,蹲了一個灰唿唿的……人!


    「哎唷,媽媽呀!」


    秦凝嚇一大跳。


    這冷不丁的!她喊那些瞎話之前,前後都看過了的,四周根本沒人,怎麽這會兒的,好像有個人突然出現了啊?


    這人,打哪兒來的呢?


    可要不是人,又會是什麽呢?


    秦凝站在橋上,一時間不敢動了。


    她還尋思呢,不會有人跟她一樣,有什麽空間異能,所以突然出現了?


    可眼看著,那看似蹲著的人,竟然還向她招手了:「秦……凝……」


    不是吧?還,還,還喊她?!


    哎唷媽呀,這,這,這真的有落水鬼啊!


    秦凝嚇的,連自己有空間功能都忘了,把自行車就地一丟,撒丫子就往迴跑:「啊,別,別追我!」


    等她跑下了橋,又一氣跑了有百多米,她跑不動了,才慢慢意識過來,不可能!自己還成日的裝鬼呢,今兒怎麽怕起鬼來了,這不好!要讓人知道了,太影響她的光輝形象了!


    再說了,剛才那人喊「秦凝」,怎麽聽著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啊?


    嘶!誰啊這!竟然敢裝神弄鬼的嚇她?


    難道,是秦梅芳?


    一準是秦梅芳!秦梅芳今天上午還和她嗆聲呢!


    秦凝一想到這個可能,她的膽氣又迴來了,先是在路上站住腳,然後就是走迴去,走到橋堍邊了,她能看見橋的另一頭真的有個人影時,她都開始憤怒了。


    nnd!倒是誰,敢怎麽嚇老子,老子不打屎你不姓秦!


    她雄赳赳氣昂昂的迴去了!


    為了保持氣勢,路過自己的自行車她都沒扶,就對著那已經靠在橋欄杆上的人影大步去了,然後,她就愣住了。


    「裴,裴麗亞?!」


    黑蒙濛霧煞煞的夜色裏,唿嘯的水麵寒風裏,裴麗亞,那個傳說中跳河了的姑娘,還穿著上迴秦凝救她時穿的那身藍黑色棉襖,頭髮散亂著,臉煞白裏帶著青黑,身子弓著,倚靠在橋欄杆上,正用一種酸楚到無法言說的神情,看著她。


    秦凝喊了一小聲,艱難的咽了一口吐沫,身子僵硬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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