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常路大覺飛快地從這個稱唿聯想到了神道的傳言,“京姬”這個名字閃過腦海的時候,他已經得出了結論,緊繃的臉色忽然柔和了不少。


    “原來如此。難怪神戶家會對您的身份如此嚴密地保護,原來你是伊勢神宮的神子,老朽先前失禮了。我終於明白了您被賦予了赤之王座後還能夠保持平靜的理由。”


    國常路大覺說著就站了起來,向著椎名京鞠了一躬。


    “耀光殿下,十分抱歉,我曾對您做出不當的發言,您為人類而背負著重擔,我卻誤當做不負責任的置身事外。”


    椎名京沒想到黃金之王竟然如此利索地道歉,慌忙站起來迴禮。


    “不,您隻是在自己的立場做出了合適的應對。抱歉,我在今天之前也不知道您背負著什麽。”


    兩人都彎著腰,這樣僵持了片刻,同時直起身,對視著笑了起來。


    “神子”背負著神道的重擔,“黃金之王”壓製著石板——兩人都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以隨時可能犧牲性命的覺悟承擔著重任,而那些被保護的人很可能終此一生也不會知曉兩人的付出。


    即使如此,他們也會繼續堅持自己的道路,他們並非為了他者的感謝或銘記而行動,隻是為了自己的信念。


    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兩人終於摒棄了曾經的隔閡,排除了偏見和先入為主的陳見,能夠公正地審視對方,並且因為兩人類似的覺悟而有了惺惺相惜的意味。


    “這是我身為黃金之王的義務。”


    國常路大覺看向了牆麵,仿佛透過一牆之隔看到了對側的德累斯頓石板。


    椎名京離開座位,走到黃金之王身旁,笑著說:“鎮壓石板、最大限度地穩定人類社會,讓‘普通人’能夠平和地生活下去——您的覺悟和付出已經太過沉重。我沒有那樣的資格去代表人類來說話,那麽,至少請讓我代表我個人對您致以最誠摯的感謝。”


    國常路大覺的眉眼間顯出了笑意。


    盡管並不期待感謝,但是,真正得到感謝——並且是從王權者與神子的口中得到了感謝,他無法不感動。


    黃金之王看向身旁清秀纖弱的王權者,慈和又滿懷信心地說:“我相信……如果耀光殿下早生五十年,也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正如您現在為了人類而成為神子一樣——很多人都誤解了,以為神子是神明的從屬,隻會被神明驅策利用,事實上,恰恰是反過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在做的事情,和耀光殿下做的事情並無分別。”


    椎名京驚訝得脫口而出:“您知道?!”


    國常路大覺忍俊不禁。


    “耀光殿下應當知道國常路家在陰陽道小有名聲吧?”


    似乎是有這個印象。


    椎名京迴憶了一會,從記憶中翻出了一段話來。


    (國常路家曾經是陰陽術的世家,陰陽術沒落後國常路家的子嗣學習陰陽術的也逐漸減少,直到幾十年前出了一位十分傑出的人物,他繼承了曆代當家的名字,稱作國常路大覺。)


    “啊……陰陽術的世家……”


    椎名京這樣說的時候就明白了原因,就像他的好友麻倉好一樣,曾經是大陰陽師的好君無需他多做解釋就很清楚“神子”的由來和存在的意義。


    國常路大覺笑著點頭,溫和地解釋:“國常路家祖上也曾有過能夠成為神明憑依靈媒的陰陽師,關於神道的事,我也略知一二。‘神子為了人類而侍奉神明,從而換得神力來改變這個世界’——這才是神子存在的意義。神道尋求神子從來都不是為了討好神明,而是為了庇護人類。在妖魔鬼怪橫行的時候,若是沒有能夠借用神力的神子,人類將會遭受巨大的災難。這幾年日本‘幹淨’了很多,這都是耀光殿下的功勞。我穩定‘表麵的世界’,耀光殿下掃清‘裏麵的世界’,盡管我們素昧平生,但是我們為了同樣的目標而努力,也可以稱得上誌同道合的戰友。事實上,從幾年前耀光殿下遊曆各地開始,我就一直想要見您一麵,親口對您道謝。現在能夠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黃金之王越是客氣有禮,椎名京越是感覺到尷尬,畢竟打從他和黃金之王第一次打交道開始就很不禮貌,硬是逼得一位老人家親自登門拜訪還被他明嘲暗諷了幾迴,再聽到他如此真誠的道謝和感慨,瞬間就紅了臉。


    “……您實在是……太客氣了……”


    國常路大覺將椎名京羞愧的表現當成了羞澀,十分紳士地放開了這個會讓女士感到不適的話題,朗聲笑道:“說的也是,如果我們在這裏互相吹捧,難免讓人感覺太過自大。迴歸正題吧,既然裏包恩並非耀光殿下派來的人,那麽,我就按照規定處理吧。”


    黃金之王的聖域猛然向外擴張,瞬間就將整個房間吞沒。


    “聖域”是以能力者為中心展開的一個球體結界,在聖域裏的每一個點都是“蓋然性奇點”,在這裏蓋然性法則會失效,微觀和宏觀的物理法則都將在此化為虛無,能力者支配的空間內,法則也將重寫。“聖域”是能力者意誌的體現,“聖域”的強弱視能力者能力者意誌的強弱而有所變化。


    在所有能力者之中居於頂點的“王權者”聖域的強度甚至可以直接抵擋□□。


    同氏族的族人聚集在一起時,聖域會產生共鳴而額外擴張,但是,若是不同的氏族,這樣直接地接觸到其他氏族的聖域,就會像油入沸水一樣,瞬間激起激烈的反應。


    黃金之王的意誌是何等的堅定強大?


    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壓製賦予王權者力量的“德累斯頓石板”數十年,這位老者的意誌所產生的聖域同樣具備著驚人的強度。


    椎名京並沒有想要和黃金之王敵對的意圖,但是被黃金的聖域籠罩的時候,他幾乎本能地燃起了火焰,從中劈開了一片區域,展開了屬於他的聖域。


    力量的波動對於所有的“非凡者”來說都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隨著兩道聖域展開,裏包恩手中已經出現了兩把槍,柴田理人也從手杖中拔出細劍,周防尊更是點燃了火焰,隨時準備燒過去。


    屋內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如果任何人動手,這裏立刻就會成為激戰的戰場。


    幾人僵持著,勉強維持著這種危險的平靜。


    黃金之王的質問打破了寂靜。


    “迴答我,彭格列的殺手,為什麽侵入禦柱塔?為什麽誣陷赤王?”


    裏包恩氣極反笑,用槍口頂起了帽簷,烏黑的眼睛盯著椎名京,冷笑著說:“沒想到耀光的神子也會說謊,當日讓我查清七釜戶隱藏事物的人難道不是耀光殿下嗎?否則的話,和黃金之王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我為什麽要冒險潛入七釜戶?”


    神子不能說謊——這是許多人都聽說過的“規則”。


    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裏包恩並不相信,不過在幾次的接觸中,無論怎樣的場合下,椎名京都不曾說謊,哪怕是愛知縣的海嘯,她也一力承擔下來,不曾含糊其辭,因此裏包恩也就一邊嘲笑著一邊相信了這種乍聽可笑的“規則”。


    現在裏包恩忽然間發現神子也會說謊,頓時對過去曾經相信那個規則的自己感到可笑,更覺得眼前的人虛偽可笑。


    國常路大覺沒有動怒,隻是安靜地看向椎名京,等待當事人的答案。


    椎名京並不生氣,心平氣和地笑著說:“裏包恩先生,這可真是嚴厲的指責啊……可是,我並沒有否認過這一點——我以查明七釜戶隱藏之物作為條件,來作為延遲‘神前契約’的代價。”


    “你之前——”


    裏包恩說到一半,之前的對話飛快地閃過腦海,他瞬間停住,心中的那些憤懣突然間變成了另一種意義的愉悅。


    如果被一個自己看不起的人愚弄,當然會感到憤怒和恥辱。但是,如果是棋逢對手的交鋒,卻會令人在敵對警惕之外無法自禁地感受到血脈賁張的興奮。


    “黃金之王相信投效意大利彭格列家族的第一殺手會聽命於遠在東方島國的赤王嗎?”


    ——沒有錯,之前耀光的神子以這句反問作為辯解。


    乍聽之下,這句話似乎將裏包恩的行為和赤王撇得一幹二淨,然而這裏卻藏著一個盲點。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椎名京”既是“赤王”也是“神子”,因此很容易因為“赤王”和裏包恩無關這個事實就認為“椎名京”和“裏包恩”無關。但是,真相恰恰在這被當事人模糊的部分裏——赤王沒有命令裏包恩的權限,神子卻可能和裏包恩有交集。


    這並非利用信息的不對等而設置的語言陷阱,恰恰是利用了信息的充分設下的盲點。


    這正是欺騙聰明人的方法。


    多麽的精彩!


    這種簡陋的語言技巧本不應該逃過裏包恩的洞察力,但是,正因為裏包恩深信神子不能說謊,又在過去的接觸中擅自對神子做出了“高潔天真”的評價,才會因為這樣的輕視而被如此簡單的語言戲弄。他自以為在麵對神子時將“輕視”很好地隱藏起來,其實一直都被對方看在眼裏,而這位神子也毫無證明實力改變他觀念的意圖,隻是順水推舟地利用了他的“輕視”,小小地作弄了他一下。並且,這樣的做法依然沒有違背神子本身的原則,自始至終,神子都沒有說謊。


    能夠保持自己本身不變,這本身就是一種卓著的才能。


    為什麽之前他會覺得神子很容易欺騙利用?


    或許正是從他錯誤地理解了“神子是神明代言人”這個概念開始——不信神的人無法對神明產生敬畏之心,依靠自己的強者更可能對神明予以嘲諷,因此一並將這種嘲諷給予了“神明的代言人”,認為對方隻是向神明獻媚求取眷顧的弱者,是神明手中精巧的玩物。


    錯的……離譜啊。


    黃金之王所說的才是真實吧?


    神子為了人類侍奉神明,換取神力並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庇護人類——為了庇護一群很可能並不相信神明與神子的存在、甚至對此一無所知的人類。不要說普通人了,就連生活在陰影之中的人也並不都相信的存在,比如他自己。但是,即使如此,神子也依然會庇護他們。


    如果隻是偽善,裏包恩隻會更加激烈地嘲諷,但是,如果有人真的有能力去貫徹這樣的信念,這種人值得敬佩。即使那是敵人,也值得堂堂正正地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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