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因坊秀策很快就給出了迴答。


    [棋盤是榧木製成,那智黑石製黑子,白子我從前並未見過,不過從手感來看,應是貝殼一類。]


    椎名京這才開口迴答:“家中是榧木棋盤,棋子大約是貝殼所製。”


    敦賀蓮微微一愣,隨後想到了富家大少爺的共同點——不會自己去買東西,那麽不知道具體的品牌型號材料實在不稀奇。


    如今已經很難找到一塊完整的榧木棋盤了,能和這樣的棋盤搭配的棋子,想也知道不會是便宜貨色,說是貝殼,多半是“雪印”吧。


    敦賀蓮並不仇富,現在也隻是隨意找點話題想要稍微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感,聽他這麽迴答也不生氣,順著話題繼續往下說:“雖然說榧木棋盤十分珍貴,不過如果有必要劇組也可以借來,沒有這麽做的原因是劇本中的落榜少年買不起那樣昂貴的棋盤,如果用紙皮的棋盤又無法突顯出落子的美感,所以最後確定下來用竹棋盤,棋子也隻是最普通的貨色,稍微委屈椎名君了。”


    椎名京急忙搖頭。


    “敦賀先生這樣說太過客氣了……其實我對棋盤和棋子的材料並沒有追求,即使在地上畫上縱橫與落子也可以,圍棋的魅力並不在於這些外在的形式——”


    [耀光殿下所言極是。]


    本因坊秀策按捺著心中的激動附和著,難得顯露出激昂的情緒,吐出了心聲。


    椎名京微笑著替本因坊秀策說出了他想要說的話。


    “棋士所追求的隻在圍棋本身縱橫十九道的天地裏,不斷地渴求著對弈,想要與最好的對手下出最好的一手——那也就是‘神之一手’。”


    “神之一手……”敦賀蓮重複著這個詞,突然發現他可能需要重新認識眼前的人。


    說到底,並不是椎名京主動要進入演藝界,看起來,他隻是被棋院推上了這樣的位置,希望以他為契機,吸引更多人去學棋下棋吧?


    單純地追求著棋藝,在棋盤前度過人生——這就是職業棋士。


    椎名京打開了盛放黑子的盒子,險些就要放子猜先,手指觸到棋子才想起他現在並不是要跟敦賀蓮對弈,而是來熟悉棋譜的,略有些尷尬地低聲說:“敦賀先生可否將棋譜借我觀看片刻?”


    因為要拍攝下棋的部分,場地裏準備了棋盤和棋子,那張要用到的棋譜也已經印了幾份。在椎名京化妝的時候,最上京子去向工作人員拿來了一份棋譜,現在看到椎名京要用,她趕快把棋譜從包裏拿出來。


    “椎名君,這是棋譜。”


    “謝謝你,最上小姐。”


    椎名京將棋譜展開放到了身邊,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


    “哎呀,這是‘秀策流’的開局啊。”


    本因坊秀策透過折扇看到了地上的棋譜,這段時間,他完全沉浸在棋譜中,如饑似渴地研究著他離世之後世間新增的名局,對此世的高段棋手亦有研究,迅速認出了執黑之人的身份。


    [執黑者乃是本因坊頭銜的現任持有者桑原仁,執白者大約是他的門生,這是一盤指導棋。]


    敦賀蓮笑著解釋:“椎名君在職業棋士考試的預賽中執黑都是秀策流開局,為此,新開導演特意去棋院借了這一份棋譜,據說這是兩位職業棋士對弈的棋譜。”


    “能夠請動桑原本因坊特意用秀策流下一盤指導棋,看起來棋院很用心。”


    椎名京信手拈起一枚黑子,準確地落在右上角小目。


    敦賀蓮心中略微有些驚訝,隻不過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下棋的是誰?這就是……職業棋士嗎?


    同樣是職業棋士,比起之前輔導他的蘆原三段,椎名京執子的手勢要更加優美,落子的時候,指尖似乎在發光一般。


    敦賀蓮忍不住夾起一枚白子,與棋譜一般無二地應了一手。


    兩人交替落子,直至完成了這盤棋。


    由於之前所有的職業棋士考試中椎名京都隻負責聽從本因坊秀策的指示擺下棋子,某種意義上,這種按照棋譜來擺子跟他之前做的事情一樣,他也就習慣性地開始整地,等他整到一半,突然發現棋盤上隻有他一個人的手。


    椎名京抬起頭,看到敦賀蓮對著棋盤一臉無奈,他一愣之後恍然大悟,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抱歉,敦賀先生,我下意識地以為這是對局……你執子的手勢看起來很似模似樣,我也就忘記了你是初學者,可能還沒學到整地。”


    既然不是真的對局,也就不必整地數目了,椎名京將棋盤上的黑白子分開,各自撥迴了盒子裏。


    敦賀蓮這時才開口說道:“職業棋士真是厲害啊,我背了很久才記住每顆棋子的落點,椎名君隻是看了一眼就全部記住了。比起我的姿勢,椎名君執子的姿勢才真的好看。”


    椎名京十分真誠地迴答:“我也就隻有這點本領了。”


    因為他就隻負責擺子啊。


    不過,無論是敦賀蓮還是最上京子,兩人都把椎名京這句話當成了謙辭,根本不信他隻有“執子好看”這點本領。


    椎名京想了想,問:“即使背下棋譜,我們將這盤棋擺完也需要不少時間,一直拍攝下棋會很無趣吧?而且,實際對弈的話,從棋譜來看,白子那方有些手不可能應的那麽快……”


    椎名京圍棋水平一般,不過,他身後有一位本因坊,在兩人擺完那盤棋的時候,本因坊秀策已經忍不住加以評點了,語意之中不乏很想與執黑之人對弈的心情。


    敦賀蓮笑著解釋:“實際拍攝的時候不可能將對弈的過程全部采用,關於落子的時間,這也是我想要求教椎名君的地方。我並不懂圍棋,請椎名君指點我那些步數應該慢一些落子,如果可以說明原因的話就更好了。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啊,不會。這是我應該做的。”


    椎名京十分理解讓一個外行人強行背棋譜擺棋子的痛苦,當初他學圍棋就很痛苦,後來給棋聖擺棋子還被糾正過手型——而且不是被棋聖本人糾正,是被與棋聖對弈的妖怪糾正!理由竟然是,伊勢的神子不會下棋也就算了,下棋的手勢必須要漂亮,否則太對不起他這張臉。


    敦賀蓮一個外行人能有這樣標準的手勢已經很不容易了。


    椎名京按照之前本因坊秀策評點的地方,分別在那些黑子殺意濃重或是布下陷阱、揮劍露鋒的地方做下標記。


    “這裏黑子的攻勢十分淩厲,白子或者壯士斷腕棄去一角反攻中原,或者被迫據守角落失去中央腹地的前軍,因此這一手白子會非常苦,兩人棋力相差過於明顯,最終白子被迫做眼成活,中央的白子落入包圍,在這一手上,白子一定猶豫了很久,因為這是雙輸的選擇。而這裏,黑子故意誘導白子進攻,以角落的數子作為誘餌,從此時的盤麵來看,白子要活也隻能殺盡這裏的黑子,所以白子明知可能有陷阱,還是不得不殊死一搏……實際上,如果兩人都以真實水準對弈,白子應當已經中盤投了,這是指導棋,黑子不斷地引到白子走到這一步,中間曾有數次黑子沒有選擇最好的一步,甚至故意漏過破綻,如果在這裏的時候,白子夠大膽直接引征可能還有一搏之力……”


    椎名京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在棋盤上擺出了到他所說的那一手的盤麵。


    本因坊秀策說得高興,直接從神樂扇中出來,拿著折扇對著棋盤上的點示意椎名京擺子。


    [就是這裏,白子此時萬般不利,唯有征子有利,先斷這一手,使黑子不得不應,黑子必不甘心白送二十目給白子——]


    敦賀蓮一邊聽一邊在本子上做下記錄,他不懂圍棋,但是他懂得演戲,如果對方已經說明了為什麽白子會猶豫他卻不能表現出來,那麽就是他的失格。


    椎名京忽然停住,咳了一聲,將手裏的黑白子放迴去。


    “抱歉,這些跟廣告毫無關係……要說的部分前麵已經說的差不多了。”


    他正要伸手抹去棋盤上的棋子,旁邊突然光線閃了閃。


    椎名京還在疑惑,敦賀蓮已經明白是怎麽迴事,直接站起來擋住了棋盤,笑著開口說:“現在還沒有開始拍攝,清水先生不需要這麽著急吧。”


    偷偷拍攝的攝影師不好意思地上前鞠躬道歉。


    “抱歉,敦賀君,椎名公子,沒有事先告訴你們……不過,剛剛的畫麵實在是太好了,如果當做花絮的話,效果一定很棒。二位不妨自己來看看——”


    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攝影師直接把攝像機拿過來放到兩人眼前。


    暫停的畫麵恰好是黑衣的少年棋士手執白子起征。


    少年棋士執子之手瑩白如玉,光線投在白子邊緣,暈開一圈光弧,閃爍如出鞘利劍。


    依舊是眉目如畫,畫中人的神情卻與他平時的溫和大相徑庭,平靜如水,黑眸之中映著一道流光,殺氣凜然。


    在畫麵的另一邊,敦賀蓮不自覺地露出了些微害怕的神色,似是被此刻棋士的鋒芒震懾。由於光源方向,畫麵之中最明亮的是椎名京,而敦賀蓮身處陰影之中,就像是刻意地退避前方出鞘長劍而退迴暗處一樣,更給畫麵帶來了一股張力。


    兩人的表現渾然天成,毫無表演的痕跡,因為他們原本就沒有在表演,也正因如此,才令這一幕更加充滿了震撼感。


    “哇哦——厲害!原來椎名君下棋的時候是這種模樣?”


    天王遙突然冒出來,拿起攝像機看了看,笑著對椎名京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長地說:“真像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劍豪啊!”


    同樣化妝結束而趕上這一幕的海王滿笑著附和:“說的是呢,職業棋士就是以棋子來交戰的戰士吧。”


    麵對兩人話裏有話的讚揚,椎名京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直接換了話題。


    “我很期待天王先生和海王小姐的演奏。”


    新開誠士看到這邊幾位主演融洽地聚集在一起,很有鬥誌地大喊一聲:“好了,各部門準備開工!我們一定要完成一個名流史冊的傑作——!”


    所有工作人員大聲迴應了導演的唿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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