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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是被邀請者,常寧還是提前來到了望江茶樓,這也算是對“老班長”的一點尊重,四五月的天氣,不冷不熱,正是喝茶的好時候,茶樓的生意似乎比次來見餘春明的時候更紅火了,老板有點忙,見了常寧反而比次拘謹,親自領進所謂的貴賓房以後,杯茶再招唿兩句,就恭敬的退出去了。


    要見故人,總免不了對往事的迴憶,可常寧不想迴憶,尤其是那高中讀的兩年,實在是他感到恥辱和灰暗的歲月,隻有丫頭常常,才是那段時光裏唯一的亮點。


    不可思議的兩年啊,除了常常和老師,竟然沒人叫他的名字,常思寧,常寧,他們把常思寧叫成常死人青陽土話裏,思死同音,寧人同音,鄉下人,小爛頭,狗崽子,破爛貨,臭要飯的……還有什麽,對了,張宏明贈給他的外號是:小妖怪。


    可就是這個課打瞌睡,平時成績排在全班倒數五名之內,老校長口中的反麵典形,在一九七七年十月參加高考的全校三百三十二位同學中,不聲不響的考出了第六名的好成績。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每天要用三四個小時來迴於學校和家裏,又用四五個小時,滿大街撿破爛的鄉下人,當年是怎麽考出驚人成績的,沒有人知道,除了常寧自己,和那位早就長眠於地下的陳老師。


    來的不是一個人,聽腳步的聲音,應該是四個,兩男兩女。


    常寧沒有起身,隻是轉過頭來,除了張宏明,還有他的妻子陳夢,也是當年的付班長,後麵竟跟著鄭誌偉和常常。


    四個人,十二隻眼睛,常寧笑了,不愧為博士和碩士夫妻,眼睛也比別人多四隻。


    張宏民的身,已沒有了當年讀高中時,還殘存著的那點插隊知青的影子,完完全全的成了一名學者,身材比以前瘦了一些,多了點成熟,少了點張狂。


    常寧心道,隻有一點還沒變,以自我為中心,幾乎不顧及別人的感受,昨晚電話裏似乎說的是沒有別人,今天卻額外多出了三個,常常和陳夢還好說,畢竟也是同學嘛,可同學相會,關人家小白臉屁事。


    張宏明對常寧沒有起身迎接,也是微微一怔,這家夥,還是當年那付德性。


    張宏明坐下後笑著問:“常寧,對於這三位多出來的茶客,你有什麽意見嗎?”


    常寧微笑道:“張博士,客隨主便,如果一定要我提意見的話,這個叫鄭誌偉的小白臉,今天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鄭誌偉笑著罵道:“小半仙,你幹嗎老跟我過不去,是張哥硬拉我來的,用你的話說,要是你小半仙請我,打死我也不來。”


    張哥?原來這兩人早勾搭了,常寧心裏罵道,他娘的,小白臉你下手夠快的。


    陳夢一身裙裝,洋氣十足,推推眼鏡微笑道:“常寧同學,你還是那麽心直口快嘛。”


    常常朝常寧瞪起小眼說道:“哥哥,你要是再欺負我們家誌偉,我就要罵你了。”又對張宏明和陳夢解釋著說,“你們不知道,這兩個人碰一塊,總是你掐我我掐你的,沒完沒了了。”


    鄭誌偉頗為委屈的說:“常常,你可不能亂說,哪一次不是小半仙先欺負我的,他那張臭嘴,吐出來的都是刀子呢。”


    張宏明笑道:“常寧,你要小心點了,今天你又是少數派,你那張鐵口最鋒利也沒有用的。”


    “嘿嘿,沒事,我的承受能力很強,”常寧毫不掩瞞的苦笑著,“張博士,當年在你的領導下,我已經當慣了少數派,今天就算重溫一下舊夢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張宏明笑道,“現在的常寧,已不再是過去的常寧,誰還敢得罪你鐵口神算小半仙呢。”


    常寧樂嗬著,耍起了馬虎眼,論玩心眼,十個博士加一塊也沒用,既然今天不是來敘舊的,那咱就耐心等待,看誰先沉不住氣。


    鄭誌偉明智的閉嘴巴,隻是一個勁的為兩位女士服務,陳夢很矜持,看著有點裝,明顯是有些輕視今天的聚會似的,常常也裝得事不關己的樣子,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喝茶,其實她不是很喜歡張宏明,從讀那會開始就不大喜歡,他是當時班級裏出身論盛行的始作俑者,也是讓常寧陷入孤立無援的罪魁禍首。


    在這種有些微妙而又尷尬的場合,常寧總會讓自己變得沉默寡言,和不是知心的人在一起,話太多永遠是危險的,他總是很少開口,然後耐心的傾聽對方,這個時候,本應該關心的詢問對方別後的情形,表示一下對國外經曆的羨慕向往,然後謙虛的請教一些能讓對方滿足虛榮心的問題,既然迴憶過去並是那麽的美好,那就應該著眼於現在,暢想和暢該一下未來的人生。


    可常寧偏不,一葉知秋,萬木成林,對這位學生時代的班長,他研究得很細很透,他甚至能基本窺視出對方的真實想法。


    張宏明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常寧,你和同學們還有聯糸嗎?”常寧聳聳肩,無奈的說:“沒有,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張宏明道:“聽說我們那一屆同學,沒有考大學的,大部分都進了青州發電廠和青州化肥廠工作。”常寧應道:“是啊,算趕了好時候,那會兒正好興建這兩個工廠。”張宏明含笑而問:“想不想和他們聚一聚?”常寧明確的搖著頭,“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何必要驟然闖入他們的天地呢,既然已成為過去,那就讓其成為迴憶的一部分。”張宏明微笑著說:“常寧,你比以前深沉多了。”常寧笑了笑,“這不是深沉,而是生活積澱的自然結果。”


    張宏明望著常寧,心想鄭誌偉說得一點都沒錯,現在的小半仙有了城府有了傲氣,再也不是過去那個為了填飽肚子,為了留在學校繼續讀,而低三下四逆來順受的鄉下人了。


    陳夢對常寧笑著說:“常寧,你聽說宏明迴來的事了嗎?”


    常寧點點頭笑起來,指著鄭誌偉說道:“怎麽會不知道呢?這個家夥領導的縣委辦,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抱著紅頭文件到處發,不過,我昨天以前,還以為文件的張宏明,不是咱們青陽這一位呢。”


    說著,雙手作揖,衝著張宏明道:“張博士,恭喜你了。”


    張宏明說道:“常寧,謝謝你,其實,我也沒有想到啊,在德國三年,我學的就是工商管理和國際貿易,本想迴國後迴到京大,一麵教一麵做點學問,可由於大學時期的恩師推薦,去年迴國後就進了對外經濟貿易部工作,今年初,在湖城出差時,恰巧碰誌偉的父親鄭付記,就這樣,我的不從政的諾言,是沒辦法實現了。”


    常寧客氣起來,“誰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嘛,我也從沒想過,我會混成現在這個樣子。”


    鄭誌偉問道:“小常,我記得你和我在水洋鄉的時候,一起探討過一個問題,咱們青州地區最缺什麽,你還記得嗎?”


    “新的思想,新的知識,新的人才。”


    鄭誌偉點點頭說道:“那你對張哥除了祝賀,就不想說點別的什麽嗎?”


    常寧不得不審慎起來,因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他可不想成為焦點,他禮貌的搖搖頭說道,“誌偉,你這不是將我的軍麽,咱倆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你多少應該了解我的,我這個人基本不評價人和事,因為我既沒有評判的能力,也沒有評判的資格。”


    一邊說著,常寧一邊心裏感歎,當年讀時就不在一條道的人,今天還是各自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難道,立體幾何裏說的,兩條平行直線的兩個點,真的永遠也沒法交匯在一起嗎?


    常寧望著張宏明,真誠的說:“幹部的四化標準,張博士你是四條齊備啊,革命化,你下鄉插隊時就是黨員,年輕化,更是好象為你們這幫三十出頭的人製訂的,知識化,你張博士在高中的時候,就是同學心目中的博士了,至於專業化,那就更甭提了,你的專業,恰好可以用到青州經濟開發區的建設……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你是那個崗位的不二人選,誌偉你不要生氣,比起張博士,你還差一截,說句讓你們發笑的話,若讓我去幹,我估計能坐一到兩個星期。”


    張宏明推推鼻梁的眼鏡,沉吟了一會說道:“常寧,憑你的聰明勁,應該知道我今天約你來的真正用意,你說得對,真要是同學之間的聚會,鄭誌偉今天就是個多餘的人。”


    常寧衝著鄭誌偉樂道:“鄭誌偉,這可是留德博士說的,不是我啊。”


    張宏明繼續說道:“你們說得對,我們青州最缺的,就是新的思想,新的知識,新的人才,歸根到底,就是人才。”他頓了頓,抬起頭來,望著常寧說道:


    “常寧同學,我已經向地委組織部提出,調你擔任我的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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