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的初冬,百草凋零,花也沒有,紅紅翠翠隻能在隻言片語裏提及。


    因為天氣不錯,西子湖上的畫舫還是有的。


    為表感謝,夏廣邀請了這潑辣的小姑娘一起去坐船。


    西蜀多山川,巍峨高山,劍挺蒼雲,山路艱難卻充斥著古樸滄桑,與這眼前柔美的江南風光,截然不同。


    少年少女,站在畫舫船頭,船尾的水頭撐著長杆,劃破碧水裏的長空,艙裏三杯兩盞淡酒,配了些牛肉花生,還有煮熟的湖魚。


    “一點都不好看。”


    唐柔憋了憋嘴,“你不覺得我們站在這船頭,看風景,挺傻的嗎?”


    夏廣愣了愣,“你幫了我的忙,我請你遊江南,吃頓飯...就這樣子吧。”


    唐柔:“這裏的菜都好甜...酒也好淡。”


    少年默然了,兩人都默然了。


    唐柔忽的說:“三叔都邀請了,為什麽你不隨著我們一起迴蜀中呢?這裏的人,都對你不太友好,留著有什麽意思呢?”


    她挽了挽被風吹亂,遮蔽在眼角的發絲,小劉海也亂了,不說話時,沒有人會覺得這姑娘潑辣。


    她不愛江南的畫,但自己卻入了畫。


    鵝黃的衣角,颯爽的小靴子,一張明媚的臉龐,若是會說話的瞳孔。


    “和我們一起走吧。”


    她又說了一次。


    但是少年依然沉默著,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就如沒人明白為何他要留下。


    “船家,你們這裏的酒就沒烈點兒的嗎?”他忽的向著艙外高喊。


    船尾撐杆的水頭哎了一聲,“有,有的,客人稍等,我這就來取。”


    酒烈了,喝的暈了,就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麽了。


    畫舫靠了岸,唐笑風正負手等著,然後攙扶著自家已經醉倒的小姐,正色看了眼這少年道:“皇莆廣,你先別急著拒絕,我唐門本家雖說隻對唐姓之人開放,但是外三堂則可以兼容旁姓之人。


    江湖之中多少人擠破了頭,想入我外三堂,你如果來,自然也不算你是唐門弟子,便是讓你在這外三堂曆練,等到揚名立萬了,哪裏去不得?便是做我唐門的客卿,也不無可能。”


    他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如果你和唐門女子結為夫婦,那麽也是可以入本家的。


    夏廣道:“多謝唐先生好意了,我會再想想。”


    唐笑風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圓筒,遞交出去:“你也算是幫了我們的忙,這個小禮物便是送你,做個紀念吧。”


    夏廣笑笑:“都送我方天畫戟了,這禮我不收。”


    唐笑風露出讚賞之色:“這是個實用的小玩意,名為‘魚傳尺素’,筒內含著兩個中空小圓球,有效範圍是百裏,百裏之內,可以互相傳音,一旦啟用,可以三日之內,互通對話。


    別拒絕,拒絕了就是看不起我唐某人。”


    說罷,便是直接塞到夏廣懷裏,溫和道:“小兄弟,有空來蜀中。”


    夏廣收下這小圓筒,抱了抱拳,便是目送兩人遠去,漸行漸遠。


    次日,唐門的人便是離去了。


    少年則是大早,就坐著老黃的馬車出了城,初冬城外嚴寒,落葉早被冰霜打碎了,貼在了微微凍結,微滑的地麵。


    車輪咕嚕嚕轉著,很快停在了一處野外的陵墓。


    少年下了馬車,帶了幾枝折下的白梅花,拿了壺酒,順著鋪築著巴掌大青磚的路徑,大步往前走著。


    兩旁,樹立著諸多墓碑,密密麻麻,約莫數百,都是些小商人,或是能出得起錢的人買下的位置,門前還雇了個看墳的老頭。


    他走到一處角落的墳墓前,沉默的彎腰,躬身,將白梅花放在墓碑前的凸起石麵上,輕聲道:“娘,兒子來看你了。”


    墳墓上所書不過“獨孤慈之墓”,再無其他碑文。


    因為她並未被皇莆念娶過門,獨自生養了孩子,就在外麵帶著,直到那一天,因為飛來橫禍,遭人毒殺,也無法入世家的陵墓。


    顧忌大夫人,皇莆念也不敢說什麽,隻能花了些銀兩,將這自己曆練時候遇到的妻子,遷移埋葬在了姑蘇城外,也不留名份,就刻了個名字。


    少年靜看那孤零零的墓碑片刻,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墓碑前,沉聲道:“娘,兒子終於為您爭了口氣。


    從前,那些人欺我辱我罵我,說我是野種,說您是野女人。


    但昨天,兒子讓他們統統都閉了嘴。


    雖然知道和您說這些,您也聽不到,但兒子從前都是哭哭啼啼,在您麵前盡是抱怨傷感,今兒個算是來道歉了。


    不成熟的兒子讓您在九泉之下擔心了!”


    少年重重叩首,然後提起酒壺,緩緩灑在麵前的墓碑前,他神色安靜,卻蘊藏著明亮,目光深邃。


    老仆遠遠站在馬車邊,看著少年在墓碑前說著話,他能猜到小公子說什麽,其實,小公子從前都是受了委屈,哭哭啼啼的來。


    唯獨今天,是給他娘報喜來了。


    男兒生於世,立於天地間,當爭一口氣!


    什麽是非成敗轉頭空,都是屁話,你死我活,成敗輸贏,腥風血雨,這才是江湖啊!


    隻是,小公子現在是失憶了,可若是有朝一日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身世,那麽...


    他就需要策馬,持戟,一騎當千,背負起一個衰敗王朝的崛起。


    他的肩,需要挑著天下,負著穹蒼!


    因為,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裏,還有許多大周的將士,精英,在等著這樣的皇子振臂一唿。


    因為,在這個世界的泥土裏,有多少死去的英魂,正默默地注視著他,期待著他,等待著他。


    “大周尤未滅。”


    老仆輕輕吐出這句話,帶上了悲涼的微笑。


    再遠處。


    唐笑風與唐柔站在一處矮丘上,手裏拿著一個圓形長筒,眼睛正湊在窄口,看著遠方。


    這似乎是個可以讓視線得到擴展的機關,唐門墨門聯合研製,稱為“千裏眼”,與那“魚傳尺素”一個工坊做出來的。


    “看清楚了吧?”


    “三叔,我明白他為什麽不和我們去蜀中了。”


    唐柔雖然有些懊惱,但此時卻是釋然了。


    唐笑風點點頭,歎道:“是個不錯的孩子啊。”


    父母在,不遠行。


    可那孤零零的墳墓上卻是刻著姓名,這是何等的孤苦寂寥?


    當兒子的,怎麽能遠行,留下這樣一座墓碑呢?


    他...


    在守孝。


    也許再守幾年,想開了,或是給了那墓穴中的女人更大的陵墓,更好的碑文,他...就可以從這江南道走出來了吧?


    到時候,他這樣氣概的男人,也許等到個時機,就是遇到風雲就成龍,隨著扶搖上九天吧?


    “既然看清楚了,我們就走吧。”


    唐笑風轉過身。


    見到小侄女沒跟過來,便是輕笑一聲:“天下就這麽大,若是登上了巔峰,哪會不再遇見呢?不過是暫時的分離罷了。”


    這麵如儒雅的老男人,唐門三叔仰起頭,似是迴憶起了什麽,“分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啊。走吧,姑娘,莫要留戀此刻了。”


    唐柔輕歎一口氣,“三叔,我也不明白現在自己是什麽感覺,也許...我把他當成朋友了吧?可是他性子又和我不同,不是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


    她愛吃辣,潑辣。


    而那個臭流氓,勤奮認真,對她愛理不理,可是卻比她能吃辣。


    唐笑風摸了摸小侄女頭發:“走吧,我唐門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動心了。”


    “切,誰動心了!”唐柔一腳就踹向麵前的三叔。


    三叔哪會讓她踢到,也不見身形閃動,就如羽毛般躲開了。


    兩人漸去漸遠。


    夕陽如血。


    那墓碑前,少年依然半跪著,靜靜看著碑文上刻著的“獨孤慈之墓”五個字,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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