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熟悉,慢條斯理又溫吞優雅,還帶著成熟男士特有的低沉磁性。沒想到她醒過來聽到的第一句話竟然來自安銘臣,黎念頓了頓,不自主就屏住了唿吸。

    接著就是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她立刻閉上眼,假裝還在熟睡。

    雖然她仍舊有些疑惑他為何會這樣快趕到這裏,但她再也不想多此一舉地去問他十萬個為什麽。安銘臣消息靈通手腕靈活,說不定他給出的答案又會像是那晚她問他如何會知道她公寓地址時迴答的一樣: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安銘臣腳步極輕,一直走到床邊停下。黎念閉著眼都可以感受到有陰影自她的頭頂壓下,他彎下腰,手指落在她臉頰的紗布上方,停了停,卻又收迴去,然後他在床邊坐下來,看了她許久,手指慢慢穿過她的鬢發她的耳垂,動作無聲無息而且小心翼翼。

    他用手一遍遍梳理她的頭發,動作輕柔到不可思議。黎念頓時就覺得自己每一處感官都在無限放大,她幾乎想立刻從床上彈起來。

    到底還是硬生生忍住,裝作唿吸均勻,在床上一動不動。

    良久之後安銘臣終於收了手,幫她掖好被角後,許久沒有再動作。黎念在心裏舒了一口氣,正打算不動聲色地翻身背向他,她的手指卻被他用掌心包裹住。

    隨後兩人十指交叉,安銘臣的手指瘦長,骨骼分明,力道又是異常得大,黎念幾乎感到了一陣疼痛。

    她的手背被他緩緩摩挲,然後手腕被抬起,撫上他的臉頰,他的眼睛,再一點一點向下,最後是緊抿的唇際。他一根根咬住她的手指,不輕不重的力道,帶著分明的纏綿。

    黎念在這個時候突然睜開了眼。

    她承認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要看到安銘臣此刻的表情。不管是沉著冷靜還是真的柔情蜜意,她都刻意忽略他的感受,執意要睜眼看看。

    安銘臣愣怔一瞬後,霎時就將所有情緒都收得幹幹淨淨,表情裏隻剩下雲淡風輕,她的手也被他放下,這一切發生得都十分快,快到近乎讓黎念懷疑是自己眼花了。

    可她剛剛分明從他表情裏讀出了恍惚,她的手背仿佛還留有他剛剛輕緩拂過的唿吸。安銘臣一貫好看又漫不經心的眉眼也是微微蹙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像是勾起了無限迴憶。

    黎念用類似解剖的眼神一直盯著他看,直到最後安銘臣別過頭,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口氣寡淡地開口:“在這個時候睜眼,念念,你還真是不解風情。

    ”

    黎念懷疑這一瞬安銘臣是否已經有些惱怒。她這樣猝不及防地睜眼,將他毫無防備的眼神盡收眼底,單單這一項,就足以讓事事都追求完美的安銘臣變得不悅。

    而他已經不理她,自顧自地去拿保溫盒:“醒了也好,起來吃點東西。”

    黎念輕輕摸了摸臉頰上的紗布,皺了皺眉想要下床。被安銘臣一把按住:“要幹什麽?”

    “我去看看鏡子。”

    “你雖然纏了紗布,但還是很漂亮,放心。”安銘臣彎下腰,端著粥碗擋在她身前,手裏捏著一隻勺子,“吃完粥再看。”

    黎念小聲說:“可是我現在就像看。”

    安銘臣瞧了她一眼,停了一下,迴答了一句她最擔心的問題:“醫生說不會留疤。”

    黎念懷疑地看著他:“真的?”

    他舀起一勺粥,試了試溫度,湊到她嘴邊:“嗯。”

    “你不是挺會麵不改色騙人的麽,怎麽現在說得倒是理不直氣不壯了。”黎念一門心思指控他,沒留意已把粥咽了下去,“怎麽可能不留疤,額頭磕到那麽尖的石頭上,我現在頭還疼著。”

    安銘臣又喂了一口,她卻不再吃了。他掏出手帕給她擦嘴角,黎念僵硬了一瞬,直覺想要躲避,在看到他的眼神後,頓了頓,最終沒有抗拒。

    安銘臣放下粥碗重新為她整理被踢亂的被子,一邊斟酌著詞句:“都是皮肉傷,過幾天就會沒什麽大礙。額頭上的傷口是有一點兒深,好了以後也許會和別的地方顏色有些不一樣,但肯定能完全遮蓋過去。都折騰了這麽久,你就沒覺得餓?再吃點東西。”

    黎念擰著一雙精致的眉毛,隻瞧著他不說話。安銘臣穩穩接過她的無聲怨念,笑:“我保證會把你的疤痕消得一個不留,現在先吃點東西,吃完再看行不行?”

    黎念依舊不說話。

    兩個人大眼瞪大眼對峙半晌,片刻後安銘臣默不作聲地彎下腰,一隻手攬上她的背,黎念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條,立刻抱住枕頭一臉警戒地看著他,做好掙紮的準備:“你要幹什麽?”

    他的另一隻手本來已經合抱住她的膝蓋,聽到這兒頓了一下,手指下滑,一直到她的腳踝,然後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立刻就聽到黎念的一聲慘唿。

    “你不是倔得非要去照鏡子?屬兔子的黎女士,難道你真的要蹦著去?”安銘臣輕飄飄地瞟了

    一眼她卸下防備後尷尬欲死的表情,又慢吞吞地繼續雪上加霜,

    “否則你以為我想幹什麽?非禮你?哦對了,現在別人還都不知道咱倆的關係,你要不要再大叫一聲救命?然後再拍下來給外麵那些娛記們,明天登一個大標題,就叫瑞爾老板安銘臣趁人之危,對重傷黎念上下其手,其罪可誅。我鐵定身敗名裂不得翻身,怎麽樣?”

    他一番連珠炮彈把黎念打得啞口無言,隻能在心裏暗暗腹誹安銘臣從什麽時候開始竟然也變得這樣小肚雞腸。以往他倆也總是這樣,三分鍾一小吵五分鍾一冷戰,怎麽就沒見他像今天這樣紳士風度全無,連一丁點兒誤會都要糾纏上半天才罷休。

    而更讓她感到無力的是,她竟然真的心虛於他的淫^威下,一句話都不說,隻乖乖縮在他懷裏,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安銘臣抱著她沒有動,又寓意深遠地瞥了她一眼。黎念立刻領會他眼神的意思,磨了磨牙,最終還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了一個“對不起”,然後又在兩秒鍾後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他竟然還真的理所當然地點頭,悠悠開口:“原來你還不算太沒心沒肺。”

    立刻就招惹來黎念想要秒殺他的眼神。

    安銘臣低著頭看她,笑了笑:“其實,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門就被推開,ada關了電話低頭走進來。一抬頭,正對上兩雙情緒各異的眼神,以及兩人極端曖昧的姿勢。

    黎念反應敏捷,立刻動作堅決地要掙脫他。ada反應則更敏捷,早已倒退一步,說了句“請繼續”後,麵不改色地在外麵反手關門。隻有安銘臣一個人不緊不慢,在門即將合上的一瞬他的嗓音才響起,帶著淡淡的笑意:“ada,一分鍾就好。”

    黎念簡直像找個地洞鑽進去。安銘臣卻隻是笑,把她重新安置迴床上。用那雙狹長的丹鳳眼眸慢條斯理地瞧著她,帶著邪氣和詭異的纏綿。黎念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扯過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就聽到安銘臣一聲輕笑,隔著被子精準地捉住她沒有受傷的一隻腳踝。

    黎念使勁一踹,被他輕巧地躲過,腳卻還是在他手心裏攥著。

    黎念恨恨地想,這可真是鹹豬手啊鹹豬手。百分之百的調戲。

    安銘臣隔著被子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三,二,一。一分鍾到了。我晚上再來看你。”

    “你不用來了。”黎念在被子裏悶聲

    悶氣。

    但她沒得到迴應。黎念在被子裏從一數到十,還是沒有迴答。她偷偷探出一雙眼睛來,結果發現病房裏已經沒了安銘臣的蹤影。

    這廝屬貓的。黎念把被子踢到一邊,長舒了一口氣。ada推門進來,看到她一副徹底放鬆的表情,忍不住笑:“咦,這粥的味道倒是挺香。安銘臣跟我說你還沒吃飯,那趕緊趁熱喝了吧。”

    “我不餓。”

    “可我忙了一天快要餓死了。”ada給她舀了一碗粥,“上午劇組的人來看過你一次。”

    “張導是不是挺著急的?本來時間就不富裕,現在我一住院,又得拖了。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影響肯定會有的,這也沒辦法。你先觀察一段時間,出院不著急。”ada說,“外頭有娛記,這兩天公司可能會造勢你受傷的消息,你有個心理準備。”

    “嗯。”

    疼痛加上心事,黎念當晚依舊失眠。她在黑暗裏無奈地大睜著眼,正考慮著要不要起床背一背劇本來打發時間,病房門卻被人輕輕地扭開。

    黎念心裏一緊,立刻開燈,房間裏驟然明亮。適應光線後,她瞪著門口那位斜拉出一道長長影子的不速之客:“這好像不是探視時間吧?”

    安銘臣輕手輕腳地關門,食指放在嘴唇上:“噓,小聲一點。”

    黎念懷疑地看著他:“值班護士也肯放你進來?”

    “不讓她知道不就好了。”他笑,走過來仔細看著她,“你也睡不著?我和你一樣。”

    “你來幹什麽?”

    “本來是想看著你睡覺的。”他想了想,坐在她床邊,一副單手托腮的樣子衝她微微彎眼,竟是難得的孩子氣,“現在還是我看著你睡覺好了。”

    “……”

    “你不是睡不著?”安銘臣微微歪著頭看她,“我給你講故事吧。”

    “……”

    他把燈光調暗了一些,自顧自地說下去:“從前有一個公主……”

    “這是安徒生童話吧?”黎念立刻打斷他,“我不聽。”

    “那換一個。”安銘臣繼續講,“在河流對麵有一個魔鬼……”

    “一千零一夜?”黎念再次喊卡,“這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那再換一個。”安銘臣想了想,“有一隻狐狸,還有一顆葡萄樹……”

    “伊索寓

    言?”黎念終於忍無可忍,“你能不能不要講這麽幼稚的東西?”

    安銘臣睜著一雙黑眼睛很是無辜地看著她:“我隻是覺得這些比較符合你的情商年齡而已。”

    “……”

    第十三章

    十三、

    黎念就知道,對待安銘臣這種人,務必不能姑息養奸。

    可惜這個經驗她總結得有點兒晚。等她徹底明白過來時,安銘臣已經在病房裏跟她擠在一張床上休息了連續幾個晚上。

    這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黎念在第四天的早晨終於成功熬出了黑眼圈。

    第一天晚上他在戲謔她情商低之後,又把商場上的雲譎波詭講給她聽。明明是睡前催眠小故事,安銘臣偏偏又講得抑揚頓挫起伏波折,連聲音都低沉優美得像是在唱詩,於是黎念整個晚上都在睜著一雙急切的眼不斷地重複這一句話——“然後呢?”

    再然後就被他忽悠到了第二天黎明。安銘臣單手支頤瞧著她,另一隻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搭在了她的被子上,一張臉沐浴在朝陽霞光下,笑得分外不招人待見:“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

    黎念頓時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千零一夜》開篇故事裏的那個國王,不知不覺就中了對方的圈套。

    第二天晚上安銘臣提出要繼續講商海沉浮,黎念以前一晚整夜未眠為教訓拒絕再聽下去。他“唔”了一聲,說:“那不講那個了。你要不要聽林子昭和我以前幹過的糗事?”

    “……”對於黎念來說,這個提議的誘惑力真是太大太大。

    於是再次一講講到深夜,講完黎念又無法立刻入睡。因為她滿腦子都是安銘臣小學因為翹課去踢球被罰站一上午初中偷懶翹早操被罰跑步二十圈高中自習課睡覺被罰俯臥撐五十個的場景。百年都難能聽到他主動交代自己的糗事,對於一個既想打倒他又想鄙視他的人來說,這些事不好好迴味一下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

    連續兩天沒睡飽,黎念在第三天晚上就已經顯露睡意。而安銘臣顯然比她精神要好得多。今晚的“安銘臣講故事”再次換了主題,不是驚險不是出糗,而是他自己在處理應急問題或者遭到算計時所體現出的陰謀詭計,唔,不對,是錦囊妙計。

    “談判的時候,眼神一定要到位,就像是在說‘我恨你’。”安銘臣一邊剝著葡萄一邊繼續講,“這個你應該是會的,因為以前你看我的眼神就

    跟我在談判桌上的眼神差不多。”

    黎念剛要張嘴反駁,他就捏了一顆剝好的葡萄塞進了她嘴裏。

    於是她的千言萬語都化成了“……”。

    再於是第三次一講就講到深夜,講完後黎念第二次無法立刻入睡。兵行險招一旦成功,就很容易讓人迴味。因為已經知曉結局完美,所以總要把個中驚險和刺激再在心中好好反芻許多遍才算滿足。於是當晚身邊的安銘臣早已隻餘下綿長唿吸聲的時候,黎念的耳邊卻依舊盤旋著那些故事的迴聲。

    她再次一夜沒睡,等到清晨好不容易醞釀出了朦朧睡意的時候,腦海裏又突然蹦出一件事:她已經連著三天晚上跟安銘臣共處一室並且相安無事。

    而這個事實讓她突然清醒,並且再也睡不著。

    安銘臣的保密措施做得十分好。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每晚進入療養病房,又在第二天早晨不動聲色地在娛記們的眼皮底下平安離去。他把消息封鎖得很好,甚至連醫院裏的人都不知道。

    一貫的安銘臣風格。隻要他想,他就可以把事情打點得四方妥帖,沒有破綻。

    其實兩人除去幼稚的“睡前故事”之外,交流得並不算多。黎念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以及怎樣說才妥當,而安銘臣每次進入病房後都隻是坐在一邊,眉眼沉靜地做著手頭的事。有時是削水果,或者是幫她蓋被換藥,或者遙控公司,雖然安靜但十分忙碌,卻同時又十分悠然自得。

    如果安銘臣是和以往那樣以一副調笑的口吻和漫不經心的表情,她也許還能同往常一樣幹脆利落地拒絕他的某些要求。可是他如今一副眉目清淡稀鬆平常的模樣,態度十分誠心誠意,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收起,連抱著她去洗手間都十分規規矩矩。

    而黎念對著那張麵如冠玉又十分一本正經的漂亮臉龐,又實在是說不出除去”謝謝多謝很感謝“之外的重話。她每每都很鬱結地懷疑,安銘臣是否是在邀請她去釣魚的那一次看出了她從不對付謙謙君子的這一把柄,然後趁機將之發揚光大。

    第四天中午,黎念對ada提出出院迴劇組。

    ada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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