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番外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裏的寶。

    那一年之前,她死也不會想到自己和宋行楚能有什麽交集。她有知越,她從童年開始愛了大半輩子的人,她以為他們會平淡完滿地執手一生。她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他一起慢慢變老。

    然而,歲月的一個顫抖吞沒了一個音節。在那之後,變成了她沒想到最無奈的事就是獨自一人慢慢變老。

    那應該是記憶中最熱的一年。

    蟬鳴聲嘶力竭,空氣裏透著令人眩暈的氣味,每一束光線裏都有無數塵埃在瘋狂舞動。喬茉對那個夏天的記憶,如幻,似夢。

    喬西平事發時,所有知情人都是大為震驚的。原因有二,一是沒人想得到一個員工如何能造成如此巨大的損失,大到已經將一個企業帶至絕境。二是喬西平與宋育成的私交甚篤,喬西平是宋育成最得力的下屬,實在很難想象他這樣的作為。

    喬西平迅速被押。而臣信掌門人宋育成在臣信總部的大樓裏暈倒,被送進了加護病房,再也沒出來。

    “建斌,動用一切資源盡可能地攔截關於臣信的報道。”宋行楚眉峰緊蹙,似在沉思。

    “老大,不可能完全,也不可能拖很久,你知道……”陳建斌麵有難色。

    “我知道,所以隻是盡可能。能換迴多少時間,就要做多少事情……”他站在窗邊,一直注視著下麵的一個少女。

    良久,他低聲說:“建斌,放她進來吧。”

    陳建斌心頭一凜,知道他說的是喬茉,這麽熱的天,她就這麽一直站在外麵,怎麽說都不走。來迴都是一片孝心,他也於心不忍。聽到宋行楚發話,神經略微放鬆,快速應道:“好的。”

    喬茉在日頭底下曬了幾個小時,頭重腳輕地往裏走,腳下一沒留神就要摔倒。建斌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低聲歎道:“你這是何苦呢?”

    喬茉也知道這件事於情於理,她已經沒半分立場。可是……那是她爸。

    他站在偏廳等她。

    先是修長孤寂的背影,而後他轉身,疲倦陰鬱的側臉。再然後他直視著她,居然擠出一絲笑意來,對著她招招手:“過來。”

    喬茉忐忑不安地走過去。她來這裏之前,其實也是沒主意的,並沒有想好要說什麽,或是要做什麽。人大約

    都是這樣,為難到了一定境遇裏,所言所行憑得大約都是直覺。

    他示意她靠著他坐下,拉過一盤水果推到她麵前,插起一塊放在她手上說:“愛吃水果,對吧?”

    喬茉完全沒想到他對她是這幅樣子。出事後,她整個人真空中,找律師去看爸爸,等等都是在她媽的建議下去做的。等到一切做完,發現一切其實都是無濟於事的時候,大家都歎息著無奈。

    她這才想起,她沒有去麵對過他們,沒有見過宋伯伯,代替爸爸說一聲對不起,沒有去請求原諒。甚至於,她在想,也許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才是爸爸唯一的希望。

    千萬種設想,她也沒指望過他能對她和顏悅色。被拒之門外的時候,她甚至做好了再難堪也要忍耐的準備。

    他冷不丁地說了這麽無關緊要的一句話,喬茉緊繃多日的那根弦忽然鬆啦,眼眶一紅,急急低下頭去,一串水珠隨著她的動作,傾瀉而下。

    他恍若不知,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天這麽熱,站久了就迴去,怎麽這麽倔。”

    “對……對……”喬茉強忍著內心翻湧而上的酸楚,臉已憋得通紅,這一句對不起在她劇烈的顫抖和哽咽中,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完整。

    他歎了一聲,輕撫著她的背:“知道了,不用說了。”

    這之後,宋行楚的身邊就一直跟著一個麵色慘白的小姑娘。他處理公務的時候,她在一旁呆著,眉眼低垂,安靜地仿佛不存在。他去醫院的時候,她就在病房外站著,淚如泉湧,一聲不吭。他忙碌一天迴到老宅,她就靠在走道樓梯隨便一個角落打個盹,繼續等待第二天的開始。

    容姨拿她沒辦法,建斌也拿她沒辦法。因為宋行楚說:“她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別攔著。”

    懇求的話,喬茉難以啟齒。但關係喬西平的性命,她還是得求。求的結果似乎不可能有出乎意料的迴應。但是,她不能就此放棄。跟在他身邊,卻又不想讓他更疲憊,更煩惱。

    一連數天。身體似乎已經支撐到極限狀態,她常常可以看見周圍人在說話。卻聽不見聲音。過於疲憊,讓她窩在他辦公室的一角睡了過去。這一夢不知多久,醒來的時候,聽見有人說話。

    “老大,資金鏈一短,我們難以為續。現在最糟糕的是汪家都叫囂要撤資。姻親都這樣做的話,外界對臣信會完全喪失信心的。”

    喬茉隱約聽到建斌的聲音,房間內光線很弱,一切都晦暗不明。

    “所有遊離臣信之外的子公司,都不可以受到這次事件的影響,盡快把和他們的關係摘幹淨。現在手上還有多少停滯的工程?”

    他接過建斌手上的報表:“路橋方麵的工程盡快找到下家轉包出去。所有商用地產,要盡快套現。”

    “不可能這麽快賣完……”

    “想辦法吧……這件事找老麥,我們自己買,找銀行做按揭,能套出多少算多少。”

    “老大……”

    “還有,上次台灣方麵的老林,你去聯係,我和他再談談。”

    “那個更不行!那不是……民間銀行了嗎?”

    宋行楚笑了出來:“洗錢這兩個字,你連說都不敢說,真是好孩子。”

    “不是,是……老大。”

    “按我說的做。”

    “那,好吧。”

    建斌走了出去。喬茉呆呆地看著他,他迴眸看見她:“睡了一天一夜,總算醒了。”

    喬茉如鯁在喉,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怔怔看著他。好半晌才遲疑地說:“你不能……萬一……”

    他推開窗,背手而立:“不這麽做,必死無疑。”

    “……”喬茉耷拉著腦袋,無言以對。

    “多少光鮮的後麵,都背著不可告人的原罪。如果臣信可以挺過去,將來無數的報道也隻會歌功頌德。沒有人會去探究第一桶金,因為它的確很難幹淨。”

    “可是,”喬茉說不下去。這一刻,好像隻有她能明白他。有些事,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愚蠢,而是孤勇。就像她此刻這樣,即使全無意義,她也在堅持。隻要有一線生機,她也要爭取。

    “沒有可是,”他轉身,眼底的螢光透著匕首般的冰寒,“司機老陳的老婆癌症晚期,我有一個助理,今年才二十,就要負擔一家四口的生活,還有……每一個臣信的員工都為臣信付出了太多,他們為臣信賣命,靠臣信生存。為什麽讓他們來為臣信的失敗買單?”

    “如果我輸,輸一個人的身家。如果我贏,不止一個人得以安身立命。這麽合算,為什麽不賭。”

    喬茉無言以對。有多少事情是我們明知錯,也會做的?比如她,比如此刻。

    “這些天你也盡心盡力啦,如果累了就迴家去吧。”

    “我不累。我想說,有沒有一點可能……”

    “不可能。

    ”

    “我會想辦法讓我爸說,我盡可能的幫你們挽迴,我……”

    “喬茉,我讓你做你想做的一切努力。就是這樣但也僅此這樣。”

    喬西平第一審被判的是毫無疑問的死刑。在那之前一個禮拜,宋育成去世。

    喬茉窩在廚房裏,根本不敢出現在宋行楚的視線裏。

    但是得到喬西平被判的消息,她不可抑止地哭了一整天,哭到思緒變成一片片碎片開始剝離,哭到全身泛出疼痛,辨不出現實還是幻境。

    那麽熱的夏天,她冷到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容姨就在這個廚房裏,給她做了一碗酒釀衝蛋。她隻看了一眼,就又開始一輪哽咽。喬西平和她媽媽早年離異,對這個女兒捧著手心裏愛護。為了她不受委屈,一直沒有再婚,當爹又當媽。

    喬茉生理期不準,常常肚子疼。每每那個時候,酒釀衝蛋,是喬西平一定會小心翼翼捧到她麵前的。喬茉對酒精敏感,一點點也會頭暈目眩,每次都是喬西平左哄右勸才會吃的。

    喬茉捧著容姨給做的這碗酒釀衝蛋,淚流滿麵。

    容姨歎著氣在一旁說:“不要這麽絕望,還可以上訴的,上訴改判的很多啊。像經濟案,能不死就不會判死的。再加上他是自首,認罪態度也好。死緩一定可以爭取到的,弄不好還可以改無期。隻要人不死,一切都有希望的。過個幾年就可以爭取減刑,身體不好可以保外就醫。你這麽有心,說不定他還能出來和外孫團聚的呢。”

    喬茉睜著迷蒙的眼,宛如聽到的是福音一般喃喃:“真的嗎?可以嗎?可是,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有這個能力,我要怎麽做……”

    容姨不說話,又給她添上一碗。

    “你宋伯伯這輩子多硬氣啊,最怕的卻是你宋伯母。世上的事啊,都是一物降一物。你宋伯母生行楚的時候難產,於是宋家就行楚一個孩子,你宋伯伯絕不讓她再試一次。別的人家正房外室鬧的亂七八糟,可是宋家從來沒有。這是老宋家的好傳統啊。”

    喬茉失神地盯著碗:“這對我有什麽用嘛…..”

    “如果你嫁給行楚,做了宋家的媳婦。行楚絕不會讓他老丈人去死的。”

    喬茉倒吸一口涼氣:“嫁給他?怎麽可能,他現在看見我,不叫我去死,我都很感激了……”

    “也許吧,我也隻是隨口說說。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弄壞行楚的車模嗎?”

    喬茉搖頭。

    “行楚沒有生氣,還抱著抽泣的你哄真是奇跡。那個櫃子,他自此沒有打開過,孝萱要看,他都不給。”

    “……”

    “這次汪家退婚,退股,臣信如履薄冰。他整個人隨時都在爆發,和我,他都沒話說了。但他還對你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不表示什麽,真的是很難理解的縱容。”

    喬茉似乎明白了一點,又似乎覺得那個推論荒謬的可笑。

    “我不知道……”

    容姨幫她順順頭發:“我也隻是亂猜的。但是不要王位娶寡婦的國王都有,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也許,有可能呢,或許可以試試呢……他在樓上。”

    她真的醉了,因為她真的去了。

    接下來的記憶模糊又脆弱。很多時候,喬茉都認為那其實是一場夢境吧。她有時也會想,可能宋行楚和她一樣,沒有早一秒沒有晚一秒的在那一刻崩盤,然後他們就這樣撞上了。

    那個昏暗夏天的傍晚。她隱約記得,門上的銅把手湛然有光,握上去的時候不是冰的,而是帶著些微的暖意。一室晦暗。彌散在空氣中的酒氣。還有他身上那件墨蘭色的襯衣,細密的織紋在黑暗中偶爾折射一絲瑩亮。然後襯衣在身下碾作一團,扣子纏繞了一縷頭發,拉扯間,很疼。

    很久之後,喬茉曾對宋行楚說過,我那時怎麽那麽傻啊。宋行楚輕輕吻吻她的唇說,不用懊惱,相信我,我當時也和你一樣傻。

    ·····················

    各種資料,報表,數據,攤了一桌子。終於他放下手中的一遝文件,揉了揉額角。頭疼欲裂!他隨手拿起桌上的止痛片,丟了數粒到嘴裏。用水送藥,一仰脖子,肩頸處的肌肉被拉扯的隱隱酸痛。

    身體不堪超負荷的運轉,一直在叫囂。可是,這個時候,他怎麽能停下來。

    一個禮拜之前,宋育成去世。喪事低調迅速的進行,一結束,宋行楚立刻把母親送去意大利的姨媽處。他現在不能看見過多的眼淚,他有太多事,需要取舍,需要決定。

    比如,喬西平。

    宋育成和喬西平一生友情甚篤。同年同庚的兩人本來這個月要同時過壽,宋行楚拿起擺在書桌一角的一瓶西鳳,手指撫在上麵輕輕摩擦。這酒,本來是他為了父親的壽宴準備的??????思緒被他自己及時踩下刹車,打開這酒,對著暮色沉莽,他略一舉瓶,

    接著調轉瓶口,一氣飲下一半多。

    宋育成偶爾清醒的時候,留下了話。他表達地艱難,但是很肯定。他說,保老喬一命。宋行楚當然知道父命難為,何況是他臨終遺願,但是??????他有他的考量。

    的確很難,但無論怎麽權衡。他發現,他都不能把宋育成的話放一邊,置身事外。喬西平一審已經判下來了。他沒有多少時間再遲疑,他必須很快做個決定。

    酒精融入血液,危險的跳躍,身體裏有種唿之欲出的力量在升騰。不知道是藥物還是酒精起來作用,幹燥悶熱的同時,疲勞感卻在消失。腦間停頓幾秒之後,出現大段的空白,他愣神一瞬,旋即站起身,推開窗,涼風卷入,襲麵而來。

    決定了,然而,還是遲疑??????

    立在浴室,任水流衝擊。即使隻是片刻的混沌,他也在意。因為,任何一個差錯,都可能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長長的樓梯盤旋而上,隻要看一眼,好像就要暈倒在它腳下。她步履不穩地扶著木質的扶手,拾階而上。深胡桃色的木質扶手質地細膩,在掌心滑過,甚至可以感受到木紋的肌理。

    巨大的水晶燈低低懸掛在樓道轉角處,那扇門之後,是她的瘋狂。她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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