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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臣有辱使命,未能說服周主息兵,尚祈陛下恕罪!”


    頻蹕澱的夏捺缽,遼主耶律賢的皇帳內,一路緊趕慢趕生怕聽到周軍已經破口北進消息的照敏終於在噩耗傳來之前趕到了耶律賢麵前,此時已經是遼國保寧八年的四月二十八日了。(1_1).


    其實照敏是昨天晚間就已經來到了頻蹕澱的,不過耶律賢也是剛剛從木葉山祭祀之後過來消暑,考慮到照敏一路都沒有歇息,而且南邊並沒有傳來周軍入侵的消息,所以耶律賢很是寬厚地讓照敏好生歇息了一晚,遲了半天才接見照敏詢問出使情況。


    照敏在幽州被郭煒罵了個狗血淋頭,郭煒是痛快淋漓了,照敏可是喪氣得很。平日裏升壇講經的舌辯之能未能發揮,麵對氣勢逼人而又手握生殺大權的周主,盡管照敏心知“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卻還是不敢在郭煒麵前強項,最後不光是沒有達成出使的目的,甚至被周主罵得灰溜溜地返國,照敏心中的憋悶可想而知。


    然而照敏並不是一般的僧人,他畢竟在遼廷出任了三京諸道僧尼都總管,還有兼侍中的加官,鬱悶了不敢在周人那邊發泄,卻又無法就此不理世事遁入某個深山寺院潛修,還得顧念著遼國的國運,巴巴地從幽州一路馳驛趕迴上京,再根據留府的指點趕赴頻蹕澱,意圖以最快的速度向耶律賢匯報兩國關係的最新發展。


    照敏這一來二去隻用了六天的時間,已經算是足夠奔命了。即使比不得那些傳送最緊急軍情的驛使,在官員使者當中卻是差不多創下了一個紀錄。當然,如此勤於王命還是有所報償的,來到夏捺缽的照敏多方確認此時尚無周軍入侵的消息傳來。心中的那份欣慰自然不需細表。


    連日奔波之後總算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照敏在耶律賢麵前匯報的時候盡管沉痛自責,說話的條理卻是相當分明。周主那些酣暢淋漓的叱罵當然無需轉述,自己在周主麵前的心虛猥瑣更不必提,照敏說話的重點自然是落到了周主冥頑不化執意北犯這一方麵,附帶著暗指了一下順義軍節度使掌記趙闊挑釁周人的責任,隨後就是強調了周軍北犯的必然性,話裏話外都在向耶律賢暗示著――盡管此時尚未有周軍入侵的消息傳來。(1_1)但是對此已經不能有任何的僥幸心理,既然大遼不會向周國屈服認罪交出朝中重臣,那麽周軍的入侵就是迫在眉睫。


    “……臣自幽州北返,沿途雖然沒有看到周軍北進的行列。在幽州城內也沒有看到太多的禁軍,然而遠觀各路還是看到了大軍向北進發的塵頭,途經檀州時更是見到當地軍營密布,古北口戒備森嚴……周主如此作態,定然不是為了恐嚇我國服軟。周軍北犯之日已經為時不遠!”


    說到了最後,照敏如此肯定地陳述著自己的判斷,心中卻沒有一絲得意,而隻有發自內心深處的顫栗――就他的所見所聞。那些周軍行伍整齊軍容肅穆,從意誌決心和軍紀方麵來看就是強敵;雖然他沒有具體看到周軍的兵器裝備。但是以這些年的傳言而論,強於遼軍那是一定的。這戰鬥力自然難以輕視;至於軍資糧草方麵的問題,正因為其一向是軍中的重中之重,他一路上卻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但是以常理推想,處心積慮北犯的周主肯定不會忽略了這一點,兩國通好互市這麽些年,說不準周人就一直在邊境上儲備物資,這一戰恐怕很難將周人的儲備消耗光。


    耶律賢靜靜地聽完了照敏的陳述,又靜靜地盯著他看了片刻,這才緩緩地說道:“既然周主早已處心積慮想要進犯我大遼,此事卻也怨不得大師……沒有這一次趙闊送給南國郭家子的借口,異日周人自然可以自行製造出來,那是防不勝防避無可避的!如此……也就隻能應戰了,朕卻不信,我契丹兒郎哪一點不如周人!有勞大師了,大師在兩國關係上已經很盡力了,今後就要看皮室軍和各部族軍兒郎們的表現,大師卻也閑不下來,三京的百姓僧徒還要大師出麵安撫呢。”


    要說耶律賢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這些年耶律賢忍辱負重,明知道周、遼兩國間的互市一直是有利於周國的,明知道周人袒護高麗、逼迫自己讓步是莫大的恥辱,他卻還是咬牙忍了下去,就是因為他自知遼軍的戰鬥力比周軍差了很多,兩國開戰還不到時候,需要他繼續臥薪嚐膽,不光是通過各種手段買來數百杆周人的火銃裝備皮室軍,讓其他部族軍也漸漸熟悉火銃兵的戰法,從而多些應對經驗,最好還是能夠自行仿造出來,最終讓遼軍的戰鬥力接近周軍乃至超越。


    但是戰爭這種事情不是一廂情願地想要避免就避免得了的,麵對這一次周主的苛刻要求,他要是再忍辱退讓,那危害性顯然比奮然應戰還要大得多。國力恢複不夠理想,遼軍戰鬥力追趕周軍的進程不夠理想,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世間事總不會那麽稱心如意。


    照敏說話的時候,耶律賢是一直緊盯著他看的,對其語氣神態的體察很仔細,所以耶律賢可以確認,照敏在周主那邊的努力估計也是到了極限,他說服不了周主,那就不是佛法的問題了,隻能說明周主北犯的心思有多麽堅定,就連九天神佛都難以阻止。


    因而耶律賢盡管心中非常的失望,他卻沒有對照敏表露出絲毫的責怪之意,畢竟人可是沙門高僧,在大遼的各部都很有聲望,若是毫無道理地責罰了他,說不得要讓各部軍民都寒心的。再者說了,如今周人實在勢大,他和朝中重臣多番計議,最後還是確認了萬不得已時棄守上京的準備,一旦連續丟失南京、上京,他和朝臣們或許還能保持對敵作戰的信心,就怕這種史無前例的敗績會讓士氣頹喪、民心萎靡,到了那個時候,他還得仰仗著照敏講經論法來積聚民心重振士氣呢……


    “陛下如此寬仁,臣愧不敢當……周人北犯,臣無力阻止,也無能參戰,就隻有為大遼凝聚三京民心以抗周軍,方能報陛下厚愛於萬一了……”


    聽到耶律賢這般溫言,不管照敏的心裏麵是怎麽想的,至少感恩涕泣的外在表現相當不錯,而且他主動承攬起來的業務也和耶律賢對他的期待一般無二,可見得佛法智慧絕非幸致。


    耶律賢麵色溫和地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不過戰事將起,盡管尚未有周軍北犯的消息,卻也不好說什麽時候就開始兵荒馬亂了……大師現在暫且就不要再去東京和南京,隻在上京宣講佛法,能夠保得臨潢府左近軍民的安定,那就是大師的功德。軍務緊急,朕尚需和群臣計議,大師且迴。”


    …………


    “怎樣?”


    目視著照敏退出皇帳,耶律賢紋絲不動地靜候了片刻,這才突然向帳內眾人問出了一句話。


    “那南國郭家子著實冥頑不靈!以照敏大師如此佛法高深都難以渡化……不過大師能夠從幽州安然返迴,就已經是佛法的見證了。”


    帳內群臣一下子被耶律賢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給問懵了,窒了片刻,才有北府宰相蕭約直勉強接話。


    耶律賢搖了搖頭:“朕當然不是問對照敏大師的安排了!也不是在問郭家子如何……以照敏大師所言,周主北犯之心極為堅定,周軍的準備非常充分,大舉北犯恐怕也就是在這一個月之內了……眾卿有何見解?”


    “既然大遼不能屈服,而周主又咄咄逼人,那當然就隻有應戰了。”南院樞密使高勳悶聲說道,“雖然周軍兵器犀利訓練有素,不過陛下的皮室軍這些年的操練也不是白費的,而且南京道沿燕山一線已經加強了戒備,當地的關隘城防就未必是周人朝夕間攻得破的,此戰未必有陛下預料的那麽悲觀。”


    “難說啊……周主在照敏大師麵前毫不掩飾北犯的意圖,照敏大師迴程中所見到的周軍也是不加遮掩,可見周人對這一戰的信心有多足!皮室軍和五院部、奚部、乙室部大軍恐怕還是無法與周軍展開堂堂對陣,南線各城隻能依靠當地部族軍與漢兒軍節節抗擊了,大軍主力不宜南下增援。就算是南院大王負責的西京道,六院部主力估計也是抗衡不了周人的河東等地軍隊的,臣以為那些城池能守則守,不能守就棄了……保住六院部和其他部族的精華才是要領,守城與陣戰不能敵,我軍還可以在廣袤的草原上與敵周旋。”


    北院樞密使耶律賢適的神情倒是顯得有那麽幾分自信坦然,不過他說出來的話卻和他的表情大相徑庭了。


    “不能和敵軍展開堂堂之陣廝殺,不能出援西京道,甚至連南京道都不管了,想來著實憋屈!”北院大王耶律奚底恨恨地一拍大腿,“但願前期的屈辱忍讓會有報償……等到哪天在草原上圍住一股敵軍,我一定要親自披掛上陣出一出胸中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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