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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定蜀


    顯德十二年二月,壬寅朔,司天監言日當食,驗天不食。


    看著站在殿下誠惶誠恐的司天監王處訥,郭煒感覺有些好笑,預報錯了就錯了唄,有什麽大不了的?再說也未必就錯了,日食帶在地球上就是一條帶子嘛,帶子裏麵的人可以看到全食,稍微偏一點的地方就隻能看到偏食,要是再遠一點當然就是“驗天不食”了。


    像這一次的天象預報事故,多半就是因為日食帶沒有經過東京而已,這有可能是因為司天監的觀測和計算誤差,更有可能是因為這個時代天文理論的係統誤差——當然,至今為止的天文理論都是從觀測數據反向擬合的,這種係統誤差說到底還是觀測水平的基礎誤差。


    “王卿,朕早就說過了,渾天說並非天道之常,其中多有錯訛,隻是以前司天官僅能以肉眼觀天,計時的水運儀象台也不夠精密,因此日月星辰之運行就難以辨識得太精細,渾天說的錯訛之處因此不得彰顯。此次預報日食出錯,朕看未必就是司天監的觀測和計算失誤,卿等不必過於自責。”


    郭煒想起來了,他終究不完全是這個時代的人,因為憑空帶著許多完全不同的教育背景,他與這個時代總是有一些隔膜的,所以在他看到無所謂的小失誤,在時人看來卻未必了。


    就像這次日食預報的錯誤,如果碰上某個專斷殘暴的皇帝,而司天監內又有什麽人想借機上位的話,那就完全有可能會起讖緯之類的謠言,然後牽連治獄。


    那就先打消司天監的顧慮吧……在郭煒看來,司天監的這一批技術官員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可不能胡亂損失掉,而且因為天文曆法的爭議而罪人,也並不是什麽好習慣,即使不是爭議而是技術失誤,那也不應當上綱上線。


    再說了,即使完全遵照時人的觀念,那麽在這個戰火紛飛的日子裏,沒有發生日食不也是一件好事麽?


    當然,打消司天監的顧慮並不難,對於這一點郭煒很有底氣。


    “如今司天監已經有了觀天鏡,擺鍾雖然體型龐大,計時精度也已經超過了水運儀象台,司天監對日月星辰的運轉觀測理應更精細了,那宣夜說的群星運行擬合做得怎麽樣了?”


    自從將新的觀測工具、計時工具和數學工具交給司天監,並且誘導他們從事基於宣夜說的行星橢圓軌道體係擬合,郭煒一直都盼著成果早日出來,可是又不方便時時去催。


    科研工作麽,就得充分尊重客觀規律,不能簡單粗暴地用行政命令去加速,欲速則不達啊……


    不過現在趁機問一下進度還是可以的。


    “臣惶恐……”


    原先的司天監趙修因為年屆古稀,已經告老致仕了,王處訥順理成章地從少監直升司天監——這種專業性的崗位,必須用專業人士來擔任,破格就破格了。


    甫一擔任監事就碰上了這麽大的一個失誤,王處訥是很忐忑的,現在聽郭煒的口氣是完全不予追究,這很是讓他感動,但是郭煒再一問起宣夜說體係的擬合工作進度,王處訥又有一些惴惴不安了。


    不過專業技術人員麽,還沒有怎麽學會官僚的敷衍塞責特技,就隻能實話實說了:“觀天鏡中,諸星更為清晰可辨,其中確實看得出與大地的遠近距離不一,大有與渾天說之天球不合之處,宣夜說之論儼然成理。擺鍾的計時也是甚為精密,定時更為精準,兩相結合,群星在天上的位置當真可以定得更準,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群星數據浩繁,且有數年乃止數十年為一周期的,如今司天監使用觀天鏡和擺鍾的時日尚短,還難以觀測周全,宣夜說的完整擬合尚不能做到,故此日月食與兩分兩至仍然沒有用宣夜說去算。”


    聽起來像是用客觀困難來推搪,但是王處訥還是隻能這麽說。


    不過郭煒卻是很理解這一點。


    凡是做過實驗的人都知道,用數據去擬合曲線與方程,都是需要大量的數據來逼近的,要求的曲線和方程越精密,需要的數據就越巨量。


    像什麽材料性能之類的東西,因為實驗物品是掌握在實驗者手裏的,隻要足夠有錢,那就可以用錢去砸,爭取在短時間內攢夠數據——就算是這樣用錢砸,同樣也要花費一定的“最小必須時間”。


    而像氣候、地質和天文這類東西,人可是暫時難以影響掌控的,尤其是天文,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那就隻能幹等著大自然慢慢地向人類提供數據。即使是在郭煒穿越之前的那個世界,人類已經可以小規模地影響氣候,可以用核彈之類的犀利手段製造地震波來研究地質,在天文方麵卻仍然隻能依靠觀測,頂多是觀測手段更為多樣更為精密而已。


    開普勒能夠整出來一套比較完善的行星橢圓軌道來,其背後可是第穀.布拉赫數十年如一日的天文觀測數據在支撐的。而渾天說的那些數據,又何嚐不是中國曆代天文學家數百年的觀測積累呢?


    “也罷,朕春秋正盛,幾十年還是等得起的……天道邇遠,若是覷準了方向,隻需要幾十年就可以尋得天道,朕意已足。”


    天文和數學的問題就暫時擱到一邊去吧,反正也不是當務之急,就讓客觀規模自然發生效果吧。不過擺鍾的小型化還得抓緊進行,當然這就不是王處訥的職責了,這需要找軍器監,找那個家人已經獲得敘封的馬林溪,而且不光是擺鍾的小型化,還有不少攀科技樹必須的精密儀器也得靠他們呢。


    …………


    二月初二,被從各自的治所緊急召到東京來的幾個大臣,又被迅速地任命到了蜀地,他們分別是戶部侍郎、知北平府事呂胤,左諫議大夫、權知棣州馮瓚,諫議大夫、權知慈州杜韡。


    蜀地的幾大重鎮中,呂胤出知成都府,馮瓚出知梓州,杜韡出知利州,膳部郎中劉湛出知夔州,左衛將軍安守忠權知興元府,其餘州縣官員也各有任命。


    而作為補缺,樞密使吳廷祚出知北平府,右補闕竇偁出知棣州,殿中侍禦史李炳出知慈州,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書兼將作部李崇矩遷樞密副使,內客省使王讚遷宣徽南院使、度支部尚書,少府監王昭誨判將作部。


    在接獲孟昶降表的短短幾天裏麵,郭煒連續頒詔,在蜀地大赦,將孟昶一家和成都的文武大臣闔家部送京師;將後蜀降軍官兵分離,將佐都走水路赴闕,而蜀兵則老幼疾病者遣散、精壯者自陸路發遣京師;在迅速分派文臣赴蜀地治理民政,尤其是選擇處理占領地有方的呂胤知成都府。


    這一連串的組合拳打下來,蜀地應該可以迅速安定下來吧,那些蜀兵即使想作亂也會找不到合格的組織者吧?


    當然,合理地安排官吏治理,再輔以強大的監督力量,讓他們能夠在蜀地處事公正無私,而且能夠管住驕兵悍將,讓蜀地百姓無怨,讓蜀兵甘願赴闕,這才是釜底抽薪之舉。


    …………


    顯德十二年的二月十九,成都府又恢複了往日的繁華。


    戰爭離得他們很遠,其實遠在綿州那裏就已經結束了,而且孟昶的投降決定做得幹脆利落,除了正月初一的那一次募兵之外,並沒有在成都府再進行過任何戰備,所以戰爭對成都府實在是影響甚微,輕微到了隻有城外的升仙橋、城內的府庫和李昊府第的外牆有所變化。


    一個月之前,西川行營鳳州路兵馬都部署袁彥率軍抵達了成都外郊,從綿州到成都府的這一路上,雖然倉廩幾乎被焚燒殆盡,不過並非沿途的州縣卻仍然是府庫充實,所以蜀地州縣官員的牛酒犒師就沒有斷過。


    就在成都郊外的升仙橋,孟昶備足了亡國之禮,親赴袁彥的軍門前歸誠,雙方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麵,而孟昶也再一次派遣其弟雅王孟仁贄奉表東京求哀。


    曾經先期到成都府封閉府庫的康延澤隨後就作為權成都府都監,率領數千兵馬入城接收全城,而孟昶一下後蜀君臣則待罪於各自的府邸,等待著東京的詔命。


    至於原先駐守成都府的蜀軍,則被周軍監督著遷到了城郊的軍營暫時安置,而周軍的大部也沒有入城去享受成都府的花花世界,西川行營嚴格地執行了郭煒早已交代下來的預防措施,除了康延澤帶去接收城池的那數千兵馬,周軍大部都在郊外紮營,並且立即進入了繁重的操練之中。


    稍遲幾天趕到成都府的歸州路集團同樣是如此辦理,兩路大軍就在城外競爭著各自操練的錦標,而兩路大軍的指揮係統也就此合署為西川行營。


    隨著知府呂胤一行的到達,蜀地各州縣雖然仍舊處於軍管之中,主官卻也慢慢地換成了文臣,一切都在走上正軌。


    二月十九日,正是孟昶一行被部送著離開成都府前往眉州(今四川省眉山市)的日子,到了眉州以後,他們就可以一路乘船下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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