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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武平軍拒命


    郭煒在玉津園中與符彥卿等人悠然自得地宴飲試射的時候,南國的朗州卻已經陷入了一片慌亂之中。


    衡州刺史張文表果然不出周行逢臨終時的預言所料,周行逢在朗州的墳土未幹,衡州很快就起兵作亂,並且迅速北上奪取了潭州,自居權潭州留後的張文表一邊向朝廷進表請封,一邊聲言還準備繼續進軍朗州,以盡滅周氏。


    繼位的武平軍節度使周保權年紀雖小,此時才不過十一二歲,卻頗為英爽有膽氣,麵對這樣的非常之變,他謹遵其父遺命,一邊盡遣朗州軍隨武平軍親衛指揮使楊師璠前往潭州迎敵,一邊命節度使掌書記李觀象修書遣使分別向南平和朝廷求援。


    楊師璠沒有辜負周行逢和周保權兩代人的信任,雖然出兵伊始在潭州城下遭遇挫折,但是經過益陽一帶的拉鋸戰,最終仍然擊滅了張文表軍,克複了潭州,擊殺叛將張文表,將叛亂首謀李吉莞捉到朗州城梟首於市,僅用了三個月就徹底平息了這場內亂。


    不過南平和朝廷也沒有讓朗州失望,他們很快就響應了武平軍的求援要求,分別派出大軍趕赴潭州幫助平叛。荊南軍的援兵雖然出發得晚,最終卻也還是和朝廷的大軍合兵一處,從江陵晝夜兼程直趨朗州和潭州——雖然此刻朗州方麵已經不再需要這支遲來的援兵了。


    “諸公,去年十月間,先君之墳土未幹,衡州刺史張文表即行作亂。我年少識淺,一時慌亂之下,當時除了派出楊公率軍赴潭州平亂以外,還向南平與朝廷乞師求援。如今張文表之亂已平,此皆賴楊公一人之力,平亂之時,南平與朝廷的援軍還遠在江陵,於戰事無所助益。先君可謂知人矣!奈何我武平軍內亂已平,而王師卻益發兵日夜趨朗州,諸公對此有何良策?”


    武平軍節度使的府衙中,少年掌印的周保權強自鎮定地向座前諸人諮詢著,這樣的年歲,任憑他再怎麽英武,再怎麽有膽氣,周保權那少年老成的臉上仍然難掩濃濃的憂色。


    和周行逢托孤的那一天比起來,此時的屋內少了周行逢夫婦和楊師璠這三個人。周行逢自然是下葬了,周行逢的夫人、周保權的母親嚴氏則是迴到了鄉間居喪,而楊師璠剛剛率軍平定了張文表亂軍,當然還是留駐在潭州,一時間卻也是趕不迴來。


    武平軍節度使掌書記李觀象、武平軍衙內指揮使張從富和副指揮使汪端,眼下周保權可以信賴依靠的也就隻有他們了,朗州能用之軍也隻剩下後麵兩人指揮的牙兵而已,鄉兵和蠻兵用來鎮壓地方還行,想要抗衡王師是沒有什麽希望的。


    膽氣歸膽氣,有膽氣的少年卻未必都能有什麽主張,之前的周保權之所以能夠拿得定主意,卻還是因為有周行逢的遺命在。可是周行逢的遺命就隻交代到如何應付張文表可能的叛亂,至於武平軍自己完成了平亂之後朝廷的援軍卻不止步,甚至還大軍壓境,那時候應該怎麽應對,周行逢並沒有說,沒有了父親的遺命,此時應該何去何從,年少的周保權就完全沒有了主張。


    “這事卻也怪不得少主……先主精擅識人,我輩遠遠不及,親衛指揮使楊公即可殄滅張文表,先主便能夠預知,我輩心中卻是均無把握,所以為平張文表之亂而向南平和朝廷乞師求援,本非出自少主一人所決。”


    聽得周保權如此自責,向自己這些人諮詢的話語是如此的無助,神色間也頗見張皇,李觀象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這時候還得先安慰好了這位小主公,不要讓他徹底失了方寸,才能對得起周行逢的知遇之恩和臨終重托。而且決策失誤的責任也確實不應該由周保權這個少年來背,當時同意向朝廷求援的可是全體的托孤文武,就連現在不在場的楊師璠都是讚成的,隻能說大家的見識都不夠,不經事,沉不住氣。


    當然,作為節度使掌書記,武平軍的首席謀主,光會一些場麵話安慰人是不行的,在關鍵的時候還得能夠出主意想辦法:“之前少主所以向朝廷乞師求援,是因為張文表叛軍一時猖獗,我武平軍自忖難以平定,這才冀望於朝廷出兵誅張文表。如今張文表已然伏誅,而朝廷大軍卻不班師北返,甚且益發兼程壓境,臣度其必欲盡取湖湘之地,為祖宗基業計,此事原當力拒之。然而武平軍與朝廷實力懸殊,以往我所恃者,在北有荊渚以為屏障,二者互為唇齒而已,如今南平高氏束手聽命於朝廷,武平軍北麵屏藩已失,朗州勢不能獨全。”


    對周保權把當前的局勢細細地分析了一番,隨後李觀象又是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麵對當前的局勢,抵抗已經是徒勞無益了,大周一統天下指日可待,我武平軍又何必做那個擋車之人?少主不如幅巾歸朝,這樣還能不失富貴。”


    反正周行逢臨終之前也說過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寧可舉族歸朝,也不要讓周氏一門陷於虎口。雖然現在張文表已經是一隻死老虎了,但是北麵過來的王師可還對朗州虎視眈眈呢,為了使周氏一門免於陷入王師的虎口,主動降順朝廷也算是遵照了周行逢的交代吧?


    李觀象如今也隻能在心裏麵這麽自我安慰了。


    “真的隻能納土歸朝了嗎?”周保權注目李觀象,口中喃喃自語,隻覺得十分的不甘心,父親大人辛苦經營了多年,才建立了這份基業,現在武平軍的基業交給自己還不到半年,就要在自己的手中丟掉了麽?自己就有這麽不肖?


    麵對周保權的逼視,李觀象差一點就撐不住勁把頭低下來了,果然是少年老成,英爽而有膽氣,這個十一二歲少年的眼中有太多的不甘和憤懣,幾乎就讓李觀象熱血衝腦改了主意。


    不過……比起基業來,還是性命更重要吧,更何況再怎麽拚命都保不住基業的。其實形勢已經是相當的明顯了,朝廷既然決心要取湖湘,南平也已經歸順,朗州其實已經是大勢已去,不管是不是選擇抵抗,武平軍的基業都是保不住的,王師兵雄勢大難以抗衡。


    抵抗,除了丟掉基業之外還會喪命;歸順,起碼可以保住周氏一門的性命和富貴。想到這裏,李觀象就頂住了周保權的逼視,勸服少主選擇主動地歸順朝廷,才是真正的對得起先主的托付,才會真正問心無愧。


    “好吧……就依李先生所言,開城迎候王師,還要煩勞李先生為我草擬降表,準備武平軍的戶口圖籍……”


    看到李觀象如此堅定,周保權終於頹然屈服了,李先生向來以遠見卓識著稱,輔弼父親大人的時候就幾乎沒有犯過什麽錯,而且對周家也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這一次應該也是全心為了周氏著想,認清了抵抗無有幸理,這才竭力勸說自己降順朝廷的吧……既然如此,自己內心再怎麽不甘願,恐怕也隻能這麽辦了。


    “少主不可這樣自棄!”


    周保權的話還沒有說完,不成想“咚”的一聲,張從富和汪端兩個人卻是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伏地大唿道。


    “兩位將軍這是何意?還不快快起來說話。”周保權被這兩個人的舉動搞得大為愕然。


    汪端偏頭看向張從富,看模樣是要唯其馬首是瞻,張從富卻是並不站起來,反而是一邊伏地拜首,一邊痛哭流涕地說道:“先主驍勇能謀,體恤部眾愛惜百姓,方能打下武平軍這份基業,少主豈能輕易將之與人?朝廷南征之軍不過四萬,還要占領監視南平,維護沿途軍饋,我軍雖少卻也不會弱於他,豈可未經一戰即告束手?”


    “是啊,雖然說朗州的士卒多數都被楊公帶去了潭州,不過留下來的牙隊堪稱精銳,另外朗州外圍還有蠻兵數萬,先主當年正是賴以成事,戰力也是很強的。隻要我軍堅壁清野,使周軍難以速進,然後由張將軍和我領著牙隊督蠻兵與鄉兵前去合戰,阻周軍於澧水,等到楊公率朗州的主力迴師,我軍必然兵威大振,到那時候周軍就隻能知難而退了。”


    看張從富的痛切進言似乎有些打動周保權,汪端趕緊在一旁作著補充。


    “可是……”周保權看看跪在麵前的兩個將領,再看看站在一邊的李觀象,一時間無所適從。


    “李先生乃是一個文人,哪裏知曉什麽軍機!他隻是聽說朝廷大軍與荊南軍合兵南來,而朗州軍主力遠在潭州,就被這些虛言嚇破了膽子,卻不曉得朗州這裏還大有能戰之士,而且先主以仁厚治理地方,無論是鄉兵還是蠻兵都願意為周氏效死。”


    雖然一直都伏在地上,張從富卻還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周保權的動作,知道他正在兩種主張之間猶豫不決,當下就對李觀象展開了攻訐,而且很巧妙地並不去攻擊李觀象的忠心,而隻是抓住了文武分途的要點開火。


    “那麽……”周保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父親大人的基業在心中占據了上風,促使他在最後毅然定下了決心。


    “好,誠如兩位將軍所言。我決意舉兵自衛,以守住先君的基業,朗州的軍務就要拜托兩位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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