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在逃避,但是每一次都沒有機會讓紀南羨逃避。


    身後熟悉的聲音讓紀南羨在一瞬間奔潰。


    屋子裏輕聲的啜泣讓氣氛更加壓抑。


    江漠北從哈爾濱和紀南羨分開一直到現在,每晚每晚都是紀南羨離開的樣子。


    夢裏的她沒有轉頭,冷冽的側臉嵌在江漠北的眼神裏。紀南羨的那封告別信,也一直放在江漠北的口袋裏。想起紀南羨的殘忍就拿出來看看,這樣就會讓他多恨紀南羨一些。


    這些難熬的日子終究會過去。


    紀南羨滿臉的淚水,在昏黃的燈光中慢慢擦去,隻是擦去的痕跡讓紀南羨看起來憔悴了些。


    從開始到現在,紀南羨一直站著,她沒有看身後的江漠北,就好像從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希望不要再見麵的他們卻在這樣的時候相遇。


    “謝謝你能來。”顧清誠懇的感謝。


    “客氣。”江漠北客氣疏離,看著顧清的眼神冷清了些。


    顧清莘莘沒有說話,一時間安靜下去。


    紀南羨沒有說話,卻一直沒有勇氣推門進去。


    老爺子一直信奉的悄無聲息在這個時候表現的淋漓盡致,紀南羨不知道說什麽,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的遊走,有人終究會離開我們的世界,但是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方式。


    紀南羨聽見了內間輕微的咳嗽聲,輕輕推門進去,換上了笑意。


    “爺爺,醒來的真早,一起散步嗎?”紀南羨走進去,看見紀老爺子捂著胸口輕微咳嗽。


    “南羨,我在等你。”紀老爺子看了一眼紀南羨,沒有驚訝的表情,也沒有期盼的表情,而是淡然中的一絲平靜。


    那句蒼老的南羨我在等你,讓紀南羨心一下子沉下去。沒有經曆過,又怎麽知道那種絕望的心情。


    那種毫無征兆,沒有邊際的無助,讓紀南羨顫了顫。


    她不能在爺爺麵前流淚,一滴也不能。


    “這不是迴來了。”紀南羨趕緊跑過去挽著紀老爺子胳膊,臉上輕笑著。


    紀老爺子示意紀南羨從抽屜裏拿東西出來。


    一個泛黃的牛皮紙袋沉甸甸的。


    “裏麵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留給你的。裏麵有寫下來的信,你姑姑……”紀老爺子說話的聲音都在輕微的顫抖,低沉而又脆弱,聽得紀南羨一陣酸澀。


    “總是得離開你的,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現在好了,也沒有什麽牽掛的事情了,就是你和京墨啊,哎……”紀老爺子歎氣。


    “爺爺,您選的女婿怎麽不滿意了?”紀南羨挑眉帶著輕笑。


    紀老爺子沒有繼續說話,將文件袋交給紀南羨,準備起身又慢慢躺在床上,許久都沒有說話,閉上了眼睛。


    紀南羨不知道爺爺交給自己的是什麽,也不想去看裏麵裝的是什麽。此時此刻,紀南羨心中更多的祈禱似乎也不會被別人聽見了。


    連著好幾天,紀老爺子都躺在床上,身下和床接觸的皮膚被磨得粉白,過了兩天結了薄薄一層痂,過了兩天都沒有好轉的跡象。


    紀老爺子一聲不吭,許久不曾說話。


    紀南羨心裏有一個地方垂落,驕傲了一輩子的紀老爺子,終於在最後的時候,原諒了他的女人。


    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消息,院裏來看望紀老爺子的人慢慢增多,都被紀南羨擋了迴去。


    直到有一天紀老爺子睜眼問紀南羨,天是不是還沒有亮,他想起床散步。


    紀南羨為紀老爺子掖著被角的手一下子頓住,手心下意識的握緊,不知道疼痛。


    窗外是一個明媚的世界,太陽順著屋頂的簷角照下來,照進屋子裏有了絲絲暖意。


    “爺爺,天還沒有亮,你睡一會兒。”紀南羨收迴手,輕笑著安慰。


    眼中的淚水灼熱的滴落,她知道爺爺的反應意味著什麽。


    “我今天不出去了。”紀老爺子平躺著,聲音帶著說不出的蒼涼。


    “我想聽史記,好久都沒有看書了。”紀老爺子斷斷續續說著,說完一整句話就要大口喘氣。


    紀南羨應了一聲好轉身走了出去。


    衝進廁所揪著自己的衣領,紀南羨咬唇哭著,她不知道怎樣挽迴那個最不願意看見的事實,她願意用任何東西去換。


    冰涼的水繞過手心拍打在臉上,紀南羨看著鏡子裏接近奔潰的自己,畫了一個淡淡的妝。


    去書房拿了史記的典藏版,紀南羨坐在紀老爺子的床前。


    “怎麽這麽久,我快要睡著了。”紀老爺子一生都沒有撒嬌的時候,而說出口的一句話,讓紀南羨化好的妝漸漸隱去。


    笑著開口,紀南羨鼻尖酸澀:“爺爺你的書太多,挑了好一會兒。”


    “順天地之紀,幽明之占……”紀南羨微微停頓,咽下喉嚨中的酸澀。


    “死生……死生之說,存亡之難。”老爺子平躺著,沒有看見紀南羨的表情。


    紀南羨表情木然,強迫著自己讀下去,紀老爺子翻了身說自己想要睡覺了。


    紀南羨退出去靠在門上,將頭低下來,不知道想了些什麽。


    紀南羨從那天見過江漠北就再也沒有見過,每天不定時的會看見江漠北發過來晚安的消息。


    他沒有說一句話,可是紀南羨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存在的東西。


    江漠北再來的那天,紀老爺子心情特別好,推著輪椅出去曬了曬太陽。


    紀南羨看見江漠北的那一眼,下意識想說他瘦了。


    冷清的側臉帶著幾分幹瘦,紀南羨想問卻壓下了心裏的好奇。


    “天氣真好。”紀老爺子感歎,閉上眼聞著滿院的清香。


    梅花盛放的時候,紀老爺子正在病重,而梅花快要凋零的時候,紀老爺子卻說梅花很香。


    身後的江漠北推著紀老爺子,紀南羨跟在一邊。


    “謝謝。”江漠北扶著紀老爺子坐在床上,紀南羨開口。


    一下子陌生的感覺讓江漠北抬眼看著紀南羨。


    “你迴去吧。”紀南羨看見老爺子今天的心情大好,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今天在這裏陪你。”江漠北皺眉看著紀南羨。


    幾天沒見,紀南羨下巴尖尖的,看得人心疼。


    “隨你。”紀南羨皺眉的時候,江漠北已經從內間走出去,坐在了外間的凳子上。


    紀南羨關門出去的時候就看見江漠北拄著一隻胳膊睡著了,拎著毯子蓋在江漠北身上,紀南羨碰到了江漠北裸露在外的胳膊。


    冰涼的觸感讓紀南羨縮了縮手。


    顧清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紀南羨也沒有開口說。


    紀南羨看著眉結緊蹙睡著的江漠北,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麽麻煩,靜靜看著的時候聽見了老爺子叫紀南羨的聲音。


    “南羨,你怎麽能騙我,爺爺知道自己看不見了。”紀老爺子大口喘著氣,慢慢說著。


    “南羨……爺爺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你安好。”紀老爺子說的斷斷續續,紀南羨答應著。


    “會的。”紀南羨察覺紀老爺子遊移的氣息,全身慢慢冰涼。


    不知道什麽時候江漠北扶上紀南羨的肩膀,帶著安慰。


    紀老爺子走的時候很安靜,慈祥的臉上都是淺淡。


    他不希望紀南羨哭,他說他看見了一束光,有人來接他。


    一生短暫而又長久。


    紀老爺子離開的那個夜晚,梅樹所有的花都被霜雪打落,那個夜晚下了一整夜的雪花,紛紛揚揚誓不罷休。


    “這是老天為他戴孝,一生也值得。”孟姨換上了白色的長衣,淡淡說著。


    紀南羨一聲沒吭,在紀老爺子走後的幾天時間裏,沒有說一句話。


    江漠北換上黑色的長衣,站在紀南羨身後。


    紀南羨倒下去的時候,是在紀老爺子的追悼會之後。


    楚京墨風塵仆仆的趕來,看了老爺子最後一眼,學校所有的領導教授全都趕來吊唁。


    將手中的抱著金黃的雛菊放在老爺子的墓碑前,幾天都沒有合眼的紀南羨倒在了那裏。


    楚京墨衝上來的時候,江漠北早已經將紀南羨抱了起來。


    顧清留下來處理後麵的事,紀老爺子遠走的小女兒,也在得到消息後,風塵仆仆的趕來。


    跪在紀老爺子的墓碑前,紀槿麵如雨下。


    紀南羨沒有見到她的姑姑,聽說紀槿在吊唁之後就已經離開了。


    紀南羨醒來的時候,看著四周陌生又熟悉的場景,沒有任何表情。


    聽見有人推門進來,紀南羨下意識去看,江漠北端著白色的瓷碗走了進來,卻都是小心翼翼。


    “湯還是熱的。”江漠北開口。


    紀南羨聞言沒有說話,隻是眸子閃了閃,表情淡漠而又深沉,清澈眸子裏失去了往日晶瑩。


    紀南羨喝湯的時候,江漠北走出了房門。


    一口一口麻木的吃著,紀南羨呆板。


    江漠北再一次進來,紀南羨已經閉上了雙眼。


    “老爺子的後事已經處理完了,你姑姑紀槿也已經離開了,她有話讓我轉交給你,說謝謝你。”江漠北知道紀南羨沒有睡著,盯著紀南羨的眸子,卻看見她的眼皮微微動了動。


    江漠北皺眉,紀老爺子走的時候,紀南羨沒有哭出來一聲,顧清和孟姨哭的時候,紀南羨麵無表情,前來吊唁的那麽多人,紀南羨也是禮貌的鞠躬,沒有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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