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開席子,我就轟然躺在床上。想到至少要呆在這裏兩三個月,心裏不由一陣惡心。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味,我依稀分辨出有飯的膄味,鞋子的臭味,衣服的汗味。我極力把它們想象成學校裏的紅燒鵝,飯堂的師傅正對著我笑。那種笑看起來奸詐異常,現在卻覺得親切無比。我和我同學與他們不知做了多少罪惡的勾當,他們偷偷摸摸地把燒鵝以及所有能賣的東西廉價地賣給我們,然後我們又在麻將桌上從阿姨也就是他們的太太拿迴燒鵝的錢。如此循環反複。總而言之,上帝早已安排好了我們死後的歸宿。

    現在宿舍空無一人,我看了看表,才十一點,離開飯還早著呢。我把眼睛往上移,我上鋪的床板寫著一些打油詩,都是類似“離地三尺一條溝”之類的,讓人覺得寡然無味。

    這時候門外的鐵門“咣鐺”地響了起來,關門的那主我知道,人稱胖羅漢。除了五短身材之外,有一個特點自然是胖了。頭已經差不多全禿,隻留下幾根頭發遮遮掩掩,從另一個側麵證明青春的死去。他除了叫胖羅漢之外,我在他麵前還叫他表哥。其實沒有任何記憶證明他就是我表哥,是我媽叫我叫的。在此之前,我的世界沒有此人存在。據我媽說他已經外出闖蕩多年,事業小成,我在學校那陣他還開車迴村,引起一片騷動。不幸我在他那裏騙吃騙喝的那一個月裏,絲毫不見事業小成的樣子,偶爾他叫我出去買條短褲,花的還是我的錢。我在他那裏把他折磨了一個月後被他委婉地請出房子,說我媽要我自己獨立生活,這樣一來有利於我的成長。還說當初他也是這樣過來的,沒有磨練的生活是毫無意義的。我以為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我媽就一兒子,巴不得他掉進錢堆裏,會說的那樣的話嗎?和我表哥住一起的還有個女人,體態豐滿,豔麗可人,當初我剛到就是她開的門。整個房子就兩間房間,她和我表哥各睡一房。那天我躺在床上,叉開四肢,賊眼四轉,看見床尾有雙高跟鞋,就問正在脫衣服的羅漢:“那女的是不是和你有一手。”他楞了一下才問我:“今年你多大了。”

    我也把褲子脫下來,露出隆起的下體說:“芳齡21,你還沒說呢,那女的是不是跟你有一手。”

    他避而不談,就說她有老公了,在廣州呢。

    我靠,到底是在外多年的人啊!

    現在在外多年的人把我請了出來,除了跟我說有什麽事找我之外,還在衛生間裏給我留了一泡屎——沒衝水。門外還有一輛自行車,我跟他拿來留後路的,沒錢了就賣。

    鐵門又響了起來,我最壞的想法是我表哥來拿迴自行車,但一個人的聲音打消了我的疑慮“真他媽的操得累”,緊接著此人破門而入,坐在我對麵的床上解鞋帶。我看了看他的鞋,上麵印著耐克的商標,心裏樂了起來,看來這個廠的待遇不錯。我再一看,心裏更樂,鞋跟還印著阿迪達斯的商標。

    那人解了一隻鞋才發現屋子裏還有人,抬頭看我就問:“你新來的?”

    我說是。

    他說:“有煙嗎?”

    我說:“紅梅要嗎?”

    他接過我的煙說:“湊合。”完了就拖著拖鞋去上衛生間。

    已經習慣了屋子味道的我這時候又要承受一股新氣味,那雙阿迪達斯耐克鞋正張開大口,和桌子上遺留下來的紅燒肉相得益彰。這時衛生間傳來一陣穢聲,我表哥他媽轉眼間被操了無數次,我則繼續去挖掘打油詩的精華。

    排泄廢物的人滿臉通紅地走了出來,看見了我就問誰拉的,我看了看屋子,就我們倆人,覺得此話粗糙無比,就說我這麽瘦的人絕拉不出那麽大的糞————其實我不瘦,但事實上也不是我拉的。這時我才注意觀察此人的嘴臉,經過一番總結後勉強給自己一個中性詞——四官端正——一張嘴歪得像非洲出產的大猩猩。

    “誰真他媽的沒素養!”他見我一語不發就在那裏咕噥,我看著他的臭腳,心裏說:“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不去吃飯嗎?”

    “就去”

    “那一起去,你還不知道飯堂在哪裏吧,你叫什麽名字,我叫丁飛。”

    正說著外麵有一人大聲喊:“快點啊,歪嘴。”

    丁飛趕緊紅著臉補充說明:“我兄弟也叫我歪嘴,你隨意。”

    我笑著看他的嘴說:“我叫李想。”

    他聽了也樂了:“你怎麽有這麽個名字啊!”

    我說:“古有秦膾,魏忠賢,李蓮清,近有汪精衛,江青,丁飛,怎麽不能有個李想啊。”

    歪嘴聽後紅著臉說:“你讀過書吧?”

    這時走道裏殺出一人,喊道:“快走,怕沒菜了。”

    我看看了看歪嘴旁邊的兄弟,果然是一路的人馬,身體也長得有模有樣,一頭長發黃得像我家冬天的韭菜。

    歪嘴指著我說:“新來的兄弟。”

    我遞過一根煙說來一根。

    “隱沒上,剛抽,你出來多久了?”

    我聽從表哥的教導:“不長,三年。”

    長毛又問:“哪裏人?”

    我不高興,覺得他的話像在審問,就說:“走哪算哪,四海為家。”

    長毛自討沒趣,深深地吸了口煙。

    這時走到旁邊的發廊,裏麵的洗頭妹衝我們喊:“靚仔,進來按摩一下啊!”

    長毛馬上來了精神:“阿姨,我們是好人。”

    裏麵的妹子也樂了,聳了聳碩大的胸部說:“我們也是來學習的,大家進來交流一下嘛!”

    長毛迴到:“那交什麽又流什麽啊!”言下之意是交配流淫水。我不由對長毛的話歎為觀止。

    裏麵的妹妹見長毛不思進取,一致罵道:“臭流氓!”

    長毛一拳難敵四腿,轉而對我說:“那三八我搞過了,假胸,一點手感都沒有,媽的!”

    我笑著說:“你那長發挺有魅力的啊!”

    歪嘴跟著附和:“那是,哪個美女他搞不過來啊。”

    長毛一臉得意,在手機按了一通然後遞給我說:“昨晚去溜冰認識的,看來有戲。”

    我看長路漫漫,絲毫不見飯堂的影子,就說:“怎麽飯堂離宿舍那麽遠啊!”

    長毛道:“我們公司是人性化管理,領導層非常關心工人兄弟的生活,讓我們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我笑著說:“那我們公司是不是有個敬老院啊!”

    歪嘴指著前方說:“看到了嗎?”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間矮小的鐵皮房遮遮掩掩地露在路邊。

    走到飯堂前,看見一大姐穿著水鞋在一缸裏踩著什麽東西,我問長毛說:“那什麽呢?”

    長毛橫了一下眉:“脫皮。”

    我不解:“脫什麽皮?”

    歪嘴言簡意賅:“馬鈴薯。”

    我隻好張開嘴去看長毛的黃發,覺得歪嘴的歪非常合理,甚至覺得他的嘴一點都不歪。

    我想起自己還沒買飯盆,長毛說:“沒事,我幫你拿一個。”

    這時候一些人都已經吃好了飯,陸陸續續地出去洗碗。我坐在一張空了的桌子,看著長毛去打飯。

    排隊打飯的人依然不少,不過絕大部分是女孩子,還在在吃飯的惡棍一邊吃飯一邊賞花。通常情況下在後麵打飯的女孩子都是沒有男朋友的,畢竟有男朋友的還輪得上排隊嗎?當然,你也可以認為這句話不夠嚴密,進而修正為:通常情況下,在後麵打飯的女孩子的男朋友不在這個廠裏。所以排隊的女孩子看到有人關注,紛紛搔首弄姿,以結良緣。

    我看見長毛拿著兩個飯盆就往前麵擠,嘴裏一邊說讓讓,一邊把拿飯盆的手往女同誌的胸部放。隊伍突然躁動起來,不幸被長毛人身攻擊的女孩子不顧自身在男性麵前的美好形象。紛紛拿出了看家本領。在外麵和女孩子聊天的保安跑了進來,嚷到:“不好好排隊,想幹什麽!”

    那些女孩子好象看到了救星,眼睛紛紛朝長毛看。長毛這時已經擠到第三個位置,不再做過分的舉動,抬起頭來研究天花板的構造。

    那保安看了眼長毛丟出句:“誰再不好好排隊,就他媽的罰款!”,之後又出去聊天,那些女孩子大失所望,轉而去瞪已經打好飯的長毛。

    我從長毛那裏接過飯盆,我一看,豆芽加黃瓜。豆芽的豆瓣散落滿盆,黃瓜更是名副其實,黃得讓我晃眼,真可謂“滿盆盡帶黃金甲”。

    我挑了根豆芽就往嘴裏送,已經在我表哥那裏過慣魚肉生活的舌頭立覺無比之鹹,說:“怎麽那麽鹹啊!”

    我看了看長毛和歪嘴,兩個人也是麵目獰猙,仿佛痛苦無邊。長毛一口吐了出來:“他媽的這什麽破菜!”轟然一聲就把飯菜倒在桌子上,歪嘴也趕緊向長毛靠攏,嘴裏嚷到:“飽死那幫龜孫子!”

    在外麵聊天的保安這時再忍耐不住,眼都不看就往這裏跑,長毛跟我說別理那條狗然後就盯著那保安看。

    保安迎著挑釁的眼光看道:“你他媽的看什麽呢!”

    長毛一臉不屑:“我在看一隻瘋狗!”

    那保安似乎忍無可忍,從歪嘴和我中間擠到長毛麵前說:“你他媽說誰呢?”

    長毛毫不示弱,蹭地站了起來:“誰叫得像瘋狗我就說誰!”

    旁邊的人看到這陣勢,紛紛作鳥獸散。

    不遠處已有不少職員來準備吃飯,看到這場景,就插手在那裏觀看,樣子有點像古羅馬的貴族在角鬥士場。在他們略顯單調的辦公室生活看來,這場戲仿佛期待已久。讓他們失望的是那兩人隻是在那裏對峙,絲毫不見開打的樣子。

    這時一個30出頭的女人走了過來:“出了什麽事了,小楊!”

    小楊保安立馬指著長毛說:“他把飯倒到台麵上。”

    長毛絲毫不給女人說話的機會,還擊到:“他胡說,我明人不做暗事,敢作敢當。經理,你問問旁邊的人誰敢說是我倒的,誰不說不是我倒的!”

    旁邊的人聽到這句話後紛紛把飯往嘴裏塞。我覺得長毛的臉皮奇厚無比,當然不忘了給他增厚的機會,說:“確實不是他倒的,經理,我為他作證。”

    我見旁邊的歪嘴一語不發,就朝他看,隻見他兩眼瞪直,好似靈魂出竅。

    我低聲問他:“你看什麽呢?”

    歪嘴把嘴朝經理的屁股努了努,說:“經理,我也可以作證。”

    我看那經理的屁股挺豐滿的,長相也挺耐看,就是腹部有了贅肉。

    經理見死無對證,就對姓楊的說:“這事比較複雜,要好好調查。以後做事要講證據,不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要冤枉一個好人。”

    保安說是,然後就對著我們修煉九味真火。

    我避開熱浪,轉身去看後麵的牆壁,那裏張貼著無數的標語,“不準在飯堂吸煙”“不準在飯堂磕瓜子”……………。,這些標語的共同特點是後麵都加著一句,“違者罰款20!”。顯然製定標語的人已經沒有了耐性,一律一棒打死。當然“不準在桌麵上倒飯”這一句赫赫在目。

    借著這事我和歪嘴架著長毛撮了一頓,長毛不改大丈夫本色,連灌了我兩瓶白酒,不勝酒力的我隨即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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